沈萬象和王用汲湊到井池邊上看,左右看不出個究竟來。
劉把頭過來,給他們解釋。
他指著一個密封的水泥池說:“這是蓄水池,直通暗渠。暗渠的水流到這裡,積了一部分,多出的又從出口流回暗渠。”
蓄水池旁邊有一個工具,鑄鐵造的圓筒,底部是一個水泥式的壘塊。
圓筒上方是木製出水口,出口向下垂。
圓筒上粗下細,最上麵和筒心連在一起的壓手柄,約有二三十厘米長,鐵製的,磨得油光明亮,應該是經常被使用。
劉把頭指著它說,“這是壓水井,使勁壓幾下,蓄水池的水就會被抽上來,流到這個石頭水槽,再分流到那兩口石池子裡,人喝這邊那口,牲口喝那邊那口。
喝多少壓多少,可不敢浪費。”
“這暗渠看不到是什麼樣子。”沈萬象蹲在地上,左看右看。
王用汲乾脆趴在地上,左瞄右瞄。
“這裡看不到。這地方又熱又乾,水露在地麵上一會就沒了,所以這水要藏在地底下。”劉把頭說,“前年我跑商隊路過高昌赤亭驛時,看到施工隊在修築暗渠。”
沈萬象驚喜地問:“劉把頭你親眼見過暗渠施工?”
“對,親眼見到。”
“那請你給我們說說。”
“修築暗渠,其實也很簡單。就是修直道,種兩邊的防護林時,在防護林外麵相隔六七米的地方,挖一個兩三米深的長坑,再把老早做好的水泥圓管放在裡麵,一節大約三米長,有一米粗,鋪在地上再一節節地接好。”
“隔六七米,這麼遠?”
“是啊,當時我也覺得好奇,隔那麼遠乾什麼?施工隊說,防護林長高後,地底下的根會向四周蔓延開,擔心會影響到水管,所以要隔遠一些。”
“哦,劉把頭你請繼續。”
“反正就是這樣在直道兩邊鋪設水泥粗管。聽施工隊裡的一個老鄉說,隔個幾十裡,還要在直道下麵鋪一條管道,把兩邊的暗渠連在一起。
我那個老鄉是個秀才,萬曆三年在西安什麼長安理工學院讀了兩年書,轉職做了土木工程師。
他跟我說,鋪管道是最簡單的事,關鍵還在於水源和用水。
蓄水一般都是在天山高處修水池子,收集流下的泉水,再一路流下去。有的地方沒有泉水,或者泉水不夠,就需要打深井。
我老鄉說,朝廷從彆處調來兩夥能人。
一夥專擅找水,到處轉一轉,根據山川地形,以及周圍的草木,就可以斷定那裡地下有水,還是大水。
他們拿個工具,這裡戳戳,那裡鑽鑽。從地底摳出來的泥土,他們聞一聞就知道地底下有多少水。
找準後,就是另一夥人大展身手。據說那夥人是從四川那邊調過來的,擅長打井,幾十米幾百米深的井,說打就打。”
劉把頭邊說邊在口袋裡摸煙盒,坐在旁邊聽的王逢猛先一步掏出一包長安牌香煙,給劉把頭遞過去。
劉把頭眼睛一亮,不客氣地抽出一根。
王用汲也不客氣的抽出一根,叼在嘴裡。
王逢猛把香煙一收,又塞回口袋裡。
劉把頭用打火機先給王用汲點上,然後自己也點上,兩人幾乎同時吐出一團青煙。
吸了幾口,過足了癮,劉把頭繼續說。
“水源就是這麼來的。我老鄉說,昆崚這邊靠著天山解決了一半的水源,還有一半打靠打井。
甘肅那邊就麻煩些,祁連山上的積雪,沒有天山的多,隻能解決四分之一的水源,其餘的全靠打深井。”
劉把頭深吸一口,等了幾秒鐘,緩緩吐出一長串的煙圈。
“還有就是用水。沿著直道兩側修暗渠,一是給過往商旅的人和牲口提供飲水,二是養活直道兩邊的防護林。
第三最重要的就是調度水源。”
“調度水源。”沈萬象和王用汲默默地念著這個詞。
“是啊,我那個老鄉說,昆崚這地方,非常缺水,所以要有效率的用水,要把每一滴水都派上用處。
天山上流下的水,要全部收集起來。還有各地的地下水,要均勻地打深井,不要逮著一隻羊薅羊毛。
這些寶貴的水集中在一起,通過暗渠流到各處,儘量不要在路上那是什麼詞來著,燒,煮?不對,哦,想起來,是蒸,不要在路上蒸發掉。”
劉把頭手裡的煙頭,快要燃到手指頭了,這才不舍地在地上掐滅。。
“水流到各處,怎麼用,也是大問題。不過朝廷在直道兩邊安置的都是昆崚建設兵團的農墾團和農牧團”
怎麼又冒出個昆崚建設兵團?
聽了沈萬象抓著頭發的疑問,王逢猛出聲解釋,“自從我大明在西線開疆擴土後,繼續沿用此前的拓墾模式。
不過此前的農墾局或農牧集團,在西邊這些地方就非常不合適。畢竟這裡的百姓,久離王化,蠻獷桀驁,必須強力約束,宣講教化,才能安分守己。
於是皇上下詔,把西邊的拓墾模式改為兵團製,不再是以前的半軍事化,而是完全軍事化,分設師、團、營、連,以軍法約束那些歸附的百姓。”
“了解了,劉把頭,你請繼續。”
劉把頭看了一眼沈萬象、王用汲和王逢猛,這三人果真不是一般人。
他們向東,自己也向東,正好一起結伴而行。
雖然現在這條直道已經非常好走了,但是誰不想再多上幾分安全保障?
出門在外,安全第一!
劉把頭立即打起精神,繼續說:“直道兩邊都是昆崚建設兵團,如何分配用水都會安排好,到時候各師、團、營、連按照事先分配好的調度表,到時候去放水。
你們看,直道兩邊,北邊多是牧區,南邊多是棉地和麥地。
我有一次在鐵門關驛站,聽一位西北農科所的老學究說,昆崚這地方其實是個寶地,隻要水源管夠,水稻、小麥、棉花、大豆,產量都能比其它地方的高,品質都要比其它地方的好。
這裡其實是塊寶地。”
沈萬象和王用汲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國計民生,一向是我大明萬曆朝最重視的。皇上一直有說,隻有安居樂業,才有長治久安。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皇上聖言,真知灼見啊!”
沈萬象轉頭問,“劉把頭,你往來東西,走販的是什麼?”
“我們供銷社,走販的都是百姓家常日用的物件。我們從蘭州販運棉布、茶葉、中成藥、白糖等貨品。從疏勒販運胡椒、孜然、皮毛等貨物。
大宗貨物走的都是上百匹駱駝的大型商隊,我們這種小商隊,查遺補漏,販運的都是些應急的物資。
前些日子,貴霜那邊有疫情,三邊總督從各處調集藥物。甘肅和陝西布政司接到急報,就緊急調了一批治疫藥物,再動員大小運輸隊向西運。
我們第六商隊原本負責青海那邊的民生物資販運,一半人員被動員西派。我們把藥物在宛城交接給總督府糧台,往回走時不能空手回啊,來都來了。”
劉把頭指著趴在外麵草棚納涼歇息的駱駝,“我們奉命運了部分物資回蘭州。具體是什麼,我們也不知道,隻知道上麵有總督府的火漆,到時候直接交接給甘肅布政司。”
時間也差不多,兩夥人一起收拾上路,自然而然地結伴而行。
劉把頭繼續說著昆崚省的情況。
“其它的都好說,就是交通不便。昆崚這裡地廣人稀,偏偏又乾旱得不行。
那邊那片大沙磧,方圓數千裡,進去九死一生。南來北往,東歸西去,都必須繞著它走,太耽誤事了。
我聽老友說,昆崚這裡盛產棉花和大豆,尤其是棉花,都是上好的長絨棉,比陝西、甘肅的棉花還要好,更不用跟上海江北的比。
偏偏運不出去。”
“確實,直道的運輸能力還是差了些,隻有開通了鐵路,才能緩解這個大問題。”
“沒錯,必須要通鐵路。”劉把頭一拍大腿,欣然地說。
沈萬象很驚訝,“劉把頭也知道鐵路?”
“當然知道了,年初時,鐵路通到了西安,剛好我跟著商隊送了一批貨到西安,有幸參加了開通儀式。
好家夥,那火車開起來,呼哧呼哧的,地動山搖,好多人嚇得哇哇亂叫。我的個乖乖,那氣勢,上千頭牛馬一起奔跑也比不上。”
沈萬象和王用汲對視一眼,欣喜地問:“鐵路修到了西安,這麼快!”
“應該是鄭西鐵路。”
“鄭西鐵路?”劉把頭想了想,連忙點頭說:“對,對,對,鄭州到西安的鐵路。
聽說鄭州通了四條鐵路,一條是到西安的,一條是到山東威海的,一條是到江蘇淮安的,還有一條說是從京師直接到湖廣武昌,經過它那裡。
我的個乖乖,鄭州這地方,冒青煙了!”
沈萬象繼續追問:“這四條鐵路都修通嗎?”
“好像都修通了吧。”
“好像?”
劉把頭嗬嗬一笑,“我老漢隻是在西安看了個熱鬨,潼關都沒出。都是聽彆人說的,有的人說,都修通了。可有的人說,好像還有一條沒修通。
我也拿不準。
大家都說,朝廷還要把鐵路繼續往西邊修,穿過蘭州河西,一直修到疏勒和貴霜。”
“沒錯,肯定會繼續往西邊修。”
劉把頭又說:“不過我在西安看熱鬨時,遇到位山西的老熟人,他經常跑口外,也跑西安,我跟他二三十年的交情,不想在西安遇到了。
聽他說,朝廷在口外的鐵路修得特彆快。”
“口外?”沈萬象和王用汲對視一眼,“漠南地區?”
“漠南?我也不知道。我聽那位老夥計說,京師有條鐵路直接北上到承德城,然後一條調頭向東北,一條向西北。西北那條到了玉龍城(二連浩特)後,又一分為二。
一條繼續向北,直抵草原的和寧。一路調頭向西,沿著前元的什麼木裡驛道,一直通到金山那邊,也就是輪台的北邊,叫什麼科多多。”
“科布多。”王逢猛補充了一句。
“對,是科布多。”
王逢猛淡淡一笑,“我在那裡打過仗。瓦剌諸部主力就是在那一帶被殲滅的。”
劉把頭敬仰地看著他,想不到還是位英雄啊。
沈萬象繼續問:“漠南,哦,就是口外的鐵路修得很快嗎?”
“快。我那位山西老夥計經常去口外。聽他說,修得那叫一個快。那裡地廣人稀,又是什麼高原,沒有太多的崎嶇溝壑。
聽說兵部在那裡派了六個鐵道工程團,差不多兩萬多人,分段施工,哢哢地修,比在中原修要快得多。”
“那是快。中原這邊地形複雜,還要顧忌農田、水渠、墳塋、房屋,還要過河架橋,還要不能離城鎮太遠,要繞路。
漠南那邊,除了環境惡劣,人居住不爽利,其它的不需要顧忌什麼,沿著故道一直往前修就是。”
劉把頭向往地說道:“我們是盼著鐵路修到甘肅,修到昆崚來。我們這些跑商隊馬幫的,最清楚交通便利意味著什麼。
我那位山西老夥計,五天前還在天津辦貨,坐上火車在京師和鄭州轉了兩趟火車,第五天就到了西安。
我的個乖乖啊,好幾千裡路啊,老古人說的日行千裡的神行太保也沒有這麼厲害!”
“你們看!”劉把頭指著直道南邊十幾裡外的地方,大家順著他的手指,目光越過金光燦燦的麥田,看向遠方。
哪裡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