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馬的沈萬象站在地上,雙手握住駁殼槍,警衛員站在他身邊,隨時待命。
王用汲站在他的另一邊稍後的位置,躍躍欲試。
“千鶴,快開槍,讓我也過過癮。”
沈萬象舉著駁殼槍,槍管前端的準星對準了十幾米外的一隻野兔。稍微調整一下,把它與準星還有槍機上的標尺凹槽套在一條線上。
三點一線了。
沈萬象牢記當年軍訓時,挨了好幾腳才記住的射擊要領。長吸一口氣,穩住心神,扣動扳機。
“砰!”
一聲脆響,那隻野兔猛地一跳。
沈萬象和王用汲還以為一槍打中,把野兔打飛起來。誰知野兔四肢落地,安然無恙,還轉過頭來,用暗紅的眼睛對著沈萬象和王用汲,嘲諷地眨了眨。
野兔正要走,砰!又是一聲脆響,野兔整個身子橫飛,飛濺著鮮血落在地上。
另一位警衛員在旁邊出手了,他手裡的駁殼槍口冒著青煙。
不過他握槍的方式是手心朝下平握著,而不是沈萬象的正握式。
“這槍跳得有點厲害。”
沈萬象解釋著。
不是我槍法太爛,確實是這把槍有問題。
開槍瞬間,槍口猛地向上跳,彈殼從中間跳出來。
“沈先生,沒錯,這槍最大的缺點就是槍口上跳得厲害。”警衛員笑眯眯地答道,眼神似乎看透了一切,“軍械局研製出來後,陸軍部後勤局實地檢驗後不想要。
官司直接打到了聖駕那裡。”
“怎麼還鬨到皇上那裡?”
“零五式步槍,左輪槍,還有駁殼槍,據說還有那個重機槍,創意都是皇上想出來的。畫出外形,描繪出主要零件,講清楚工作原理,再由槍炮研究局的工程師完善細節。”
原來是這樣。
皇上想出的駁殼槍,陸軍不想要,軍械局肯定不接受,皇上設計的槍支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反了天!
可是陸軍就算知道這槍是皇上設計的,不好用就是不好用,我們有左輪槍就行了,它也是皇上設計的。
於是官司就打到了西苑禦前。
皇上知道後直接來到西山校演場,拿著一把駁殼槍,向眾人演示了正確的使用方法。
右手持握駁殼槍,將槍機扳至速射檔,手心向下舉槍,伸向右前方,扣動扳機,槍口的上跳作用使駁殼槍從右前方掃射至左前方,毫不費力地完成一個扇麵的掃射,幾乎涵蓋了整個身前。
陸軍部將領,軍械局的官員和工程師們都看呆了。
“皇上獨創了駁殼槍這種非常獨特的射擊方式後,駁殼槍大受歡迎,尤其是騎兵們,太喜歡這把槍了。
可惜的是,目前受限於彈藥產量,無法大量裝備。”
王逢猛最後感歎了一句。
一行人繼續前進,兩天後出了真珠河穀的東山口,進入到蔥嶺山區,策馬站在山腰上,前方在陽光中閃耀的城池,正是疏勒城(喀什)。
王逢猛指著疏勒城說,“疏勒城坐落在蔥嶺(帕米爾)山區和天山山脈交界的地方。西南是蔥嶺,蜿蜒數千裡,飛鳥絕蹤。
隻能轉向西北方向,通過真珠河穀,進入到河中貴霜郡,渡過月氏河,或繼續西行至波斯,或轉頭南下,經過條支(加茲尼)和修鮮(喀布爾),直抵天竺。
所以不管是天山北路的濛池郡還是伊麗郡,或是天山南路的龜茲郡、伊吾郡,又或是沙磧以南的於闐郡,要想繼續西行,最後都要彙總在這疏勒郡的疏勒城!
所以這疏勒城,是昆崚省第一要城。”
“昆崚省?昆崚是昆侖彆稱,前唐又有昆陵都護府,想必此名就是出此意吧?”
“沈先生果真是滿腹經綸,一下子就聽出此間含義。萬曆六年,我離京來疏勒赴任前,聽到京中議論,給天山南北定省名。
有人說援前唐例,取名安西。據聞讚同者眾多。內閣也以此名上疏到西苑,皇上說,前唐安西,安的隻是西域一隅。
我大明安西,又何止西域一隅?取此名,太小家子氣了。”
坐在馬鞍上的沈萬象和王用汲不由上身一直。
是啊,大明在西北擴疆萬裡。
金山以北玄河、謙河,金山以南的伊麗、濛池,一直到裡海和烏拉爾河東岸的欽察草原,還有貴霜郡的河中地區,是前漢唐西域的數倍。
以安西之名,命名一隅之地,確實小家子氣,不配煌煌大明的氣度。
“昆崚省包括哪些地方?”王用汲問道。
“疏勒郡,龜茲郡,伊吾郡,以及於闐郡。”
沈萬象眉頭一挑,“全是天山南路的郡縣?”
“是的,天山北路的伊麗和輪台等金山以南草原,分給蒙古前翼弓月伯和雙河伯所部。”
“宣徽院直領的蒙古四翼諸侯伯部。”
沈萬象點了點頭。
一個多小時後,眾人來到疏勒城西門,西門城樓兩邊,各掛著一條長幅。
左邊是:“全心全意熱愛大明!”
右邊是:“全力以赴建設大明!”
走進西門,先到昆崚布政司報道,布政使梁思溫接到通報,立即接見了他們一行人。
“我們昆崚布政司,目前歸三邊總督節製,是為三邊的大後方。”梁思溫耐心地解釋著,“你們此次東行,就走龜茲、伊吾兩郡的北路吧。”
“梁藩台,北路易行嗎?”
“對,北路易行。從西安經蘭州、涼州、玉門關,出伊吾的直道,經過三年的修築,於今年春二月在伊吾郡哈密縣星星峽東口的馬井驛,與甘肅瓜州縣修過來的河西直道,連上了。
沈正使、王副使,王師長你們一行人,可以從這條直道,一路疾行,沿著天山南路,穿過土魯番盆地和哈密沙磧,再沿著祁連山腳的隴右古道,渡過黃河,直抵蘭州。”
聽著梁思溫的話,沈萬象和王用汲不敢置信。
“真的修好了?”
“我等離京前,黃河直道還隻是規劃著從威海直抵蘭州,想不到五年過去,居然修到了疏勒城!”
梁思溫黒痩的臉上,滿是自豪和激動。
“昆崚布政司上下,日夜趕工,勤勉用命,終於不負聖望,按時完成了皇上寄予厚望的重大工程。”
沈萬象和王用汲對視一眼,心裡也是感慨萬千。
離開大明五年,這片熱土發生著天翻地覆的變化。
萬曆元年以來,覺得大明土地上處處有變化,想不到萬曆五年後,大明的變化是越來越大,超出自己的想像。
到此時,兩人才深刻領悟到,朱翊鈞此前所說的千年之變局,開天辟地新時代的深刻含義。
在疏勒城休息了一天,一行人繼續趕路。
出了東門,沿著寬敞的直道前行。
這直道寬十米左右,中間用沙棘、梭梭、花棒等灌木植物隔開。
它們被用石塊或木欄圈在中間一道,有的地方還能看到一種很奇怪的植物,綠手掌綠胳膊一樣,上麵長滿了尖刺。
問沿路養護的人才知道,這叫仙人掌,是從艮洲夏州南部,黑曜石國舊地引入的。
還有一種叫仙人球,是從巽洲樂浪郡、永熙郡引入的。
道路被中間灌木叢隔成左右兩道,每道四點五米左右,足夠兩輛馬車並排行駛。
一般情況下,馬車走在裡麵,騎馬坐駱駝的走在外麵。有時候看到塵土飛揚,銅鈴急響,那是馬車在超車。
直道兩邊各種著一排樹,有的才一人多高,有的有兩三米高,都非常筆直,都是白楊樹。
綠葉隨風搖擺,十分愜意。
樹的外麵是一條暗渠,常年流水不絕。
每隔一公裡,左右會有一處休息地,修有一個涼亭,從暗渠引出水流入有蓋的池子裡,人畜分開飲用。
沈萬象等人在一處休息地休息,同在那裡休息的有一支商旅,十餘人,有十匹馬十二匹駱駝。
馬兒在休息地外麵啃著荒草,它們可不敢去吃路中間的灌木隔離帶。
要是被隨時往來的巡警抓到,整支商旅留在此地,養護此段植被樹木一個月,食宿自理。要是中途敢擅自跑掉,那你就知道什麼叫王法無情,官府如爐!
行程白白耽誤一個月,還要食宿自理,這個代價非常大。
直道兩邊到處是荒草,不缺隔離帶灌木叢這兩口。而且往來的巡警經常會穿便服,跟普通商旅一般,等他們亮出腰牌證件,你才知道是官差。
往來的商旅萬萬不敢賭!一個個都老實地約束著牲口,不要去啃隔離帶的灌木叢植被。
駱駝老實地趴在地上,嘴裡嚼著人遞過來的乾草,悠閒自在。它們背上馱著的重物,被暫時挪到地上,得以歇口氣。
帶頭的叫劉商叢,人稱劉把頭,甘肅敦煌人,十二歲就跟著父輩跑馬幫,從武威一直跑到疏勒,三十多年經曆過無數的事。
而今五十多歲,是西北供銷社甘肅公司第六商隊的把頭。
兩邊各自下馬,喂馬的喂馬,打水的打水,沈萬象、王用汲和王逢猛在涼亭裡坐下。
坐在那裡抽煙的劉把頭介紹了一句,伸手遞過一盒開封的香煙。
老煙客王用汲不客氣的接過來一支,沈萬象和王逢猛婉拒了。
“大雁塔牌,西安卷煙廠出的?”王用汲瞄了一眼,欣喜地說。
“是啊,西安卷煙廠出的。這煙廠是徐督和徐撫台,輪流去京師堵張相和楊公公的門,終於要到的牌照。
就出兩個牌子的煙,大雁塔和長安。西北幾省,從陝西到甘肅,從寧夏到青海,從烏斯藏到昆崚三邊,都抽這兩個牌子的煙。
長安太貴,老漢我買不起,隻能抽這個大雁塔。”
“哈哈,我離京前抽的是盧溝橋,過節了才抽灤河牌。”
“灤河牌是好煙,可惜運到這邊太遠了,豆腐盤成了肉價錢。”劉把頭用打火機給王用汲點上,“味道不錯吧。陝西、甘肅,不僅出棉花,還是種煙草的好地方。這裡的煙葉,可以和雲貴的煙葉子媲美。
不瞞你說,我走南闖北,除了京畿的老四樣,我還抽過上海卷煙廠的長江和東海,長沙卷煙廠的芙蓉和洞庭,成都卷煙廠的天府和峨眉山,昆明卷煙廠的滇池和玉龍山。
個人覺得,老四樣的紅日牌香煙肯定最好抽,可它太貴。其餘也就玉龍山和芙蓉還可以,但是紅日以下,就得屬長安最好抽。”
王用汲哈哈大笑,“劉把頭是老煙友了。我不行,我有煙就抽,至於抽什麼煙,就看那天兜裡有多少錢,買得起什麼煙。”
劉把頭也樂了,兩人對抽了一會,沈萬象開口問起來。
“劉把頭,昆崚這邊的商路好走嗎?”
“剛走的時候不好走。”劉把頭老實答道,“到處都是馬賊盜匪。
不過都是一樣。當初甘肅和陝西的商路也是這樣,後來官兵來回地清剿,砍了不知道多少腦袋,加上大家都有活路,誰也不願意再提著腦袋混口飯吃。
現在好走多了,馬賊盜匪殺乾淨了,沿途驛站修好了,直道也修通了,更便利了。”
正說著,有夥計拿著水壺走過來。
“把頭,剛打的水。”
劉把頭接過水壺,咕咚灌了幾口,抹了一下嘴巴,感慨道:“還是坎兒井的水好喝啊,又甜又涼,幾口下去,一身的疲乏都沒了。”
“坎兒井?”
“對,你們不知道啊?這直道兩邊的暗渠,都是學的吐魯番那邊的坎兒井。隔一段路,或在北邊的天山山腰上,修一個有蓋的水池子,收集山上的融雪泉水,再通過暗渠一直通到這直道兩邊。
又或者在路邊合適的地方修個井房,打一口深井,用牛馬駱駝抽水,把水抽到水池子裡,也通過暗渠連在一起。
不得了啊。
昆崚省的直道是這樣,甘肅那邊的直道也學了去,從祁連山引泉水,或是用蒸汽機抽深井水,流入暗渠,延伸千裡。
這直道從蘭州修到疏勒,修了多長,這暗渠就修了多長。有了這暗渠,直道兩邊常年草盛樹茂,莊稼連陌,生機勃勃啊。”
劉把頭感歎道:“大家隻看到直道,卻看不到兩邊暗渠。世人隻議論朝廷到處大興土木,卻不知道修的全是利國益民的千秋工程。
這種腳踏實地的大好事,古往今來,隻有我大明萬曆朝在做。皇帝英明啊,有魄力,真是聖天子啊!”
沈萬象和王用汲猛地起身,劉把頭一愣。
“兩位這是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