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點二十七分!”
“十六點二十八分!”
太陽如常。
花園響起嗡嗡的議論聲,大家交頭接耳。
“十六點三十分!”
天上的太陽還是那麼亮晃晃的刺眼。
嗡嗡議論聲更加響,從一窩蜜蜂變成了七八窩蜜蜂。
明國使節團的那位隨從還在堅持報時。
“十六點三十五分!”
嗡嗡議論聲更響,還混雜著圍觀者歡快的笑聲。他們看向明國使節團的眼色,就像看馬戲團的小醜。
“十六點四十六分!”
二十分鐘過去了,太陽還是明亮刺眼,日偏食不見蹤跡。
“哈哈,明國人,你們說的謊言,圓不上了!”
“明國人,你們的天文學說原來都是在撒謊啊!”
“嘎嘎,明國人,你們最厲害的就是撒謊。”
“快滾回去吧,東方的騙子!”
圍觀的人群開始起哄,有人在嗬斥怒罵。
“你們這些該死的異教徒,你們的邪惡魔法在主的榮光下,沒有一點用!”
“滾!快滾回你們愚昧落後的鬼地方去!”
“哈哈!你們這些騙子!”
“主的榮光讓你們這些騙子原形全現!”
聽著周圍越來越喧鬨的嘲笑和斥罵聲,還在報時的隨從忍不住俯身彎腰,輕輕問道。
“趙大人,還要報時嗎?”
“繼續報!”
隨從一激靈,直起身,大聲喊道。
“十六點五十分!”
聲音高落音,周圍響起了更加洪亮的歡笑聲,許多圍觀的人指著明國使節團,笑出了眼淚水。
沈萬象側過身子輕聲問道:“會不會算錯了?”
“沈正使,你是說天文總台算錯了?”
“不,我看你們有折算到這裡的經緯度,是不是這個環節算錯了?”
趙士禎轉頭看向去拿小本子的那位隨從。
他急紅著臉解釋道:“沈大人,趙大人,我們四個人,交叉驗算了三遍,肯定沒錯。”
“那是哪裡出錯了?”
沈萬象抬頭看了看頭上的太陽,明晃晃的太刺眼了。
趙士禎還是那麼鎮靜,“很正常了,天文總台的人又不是神仙,日偏食時間錯個幾十分鐘,很正常的。
沈正使,還有大家不要著急,沉住氣。”
沈萬象看了趙士禎一眼,也不知道這小子是心大啊,還是沒心沒肺啊。
“十六點五十五分!”
隨從又一次報時,周圍的歡笑聲更響亮,市政廳的後花園成了歡樂的海洋。
布魯諾右手搭在額頭上,眯著眼睛一直盯著太陽,看得他眼花繚亂。
其他幾位同伴都堅持不住,低頭閉上眼睛。
赫爾曼也低下頭,擦著眼淚水。
他們買不起墨鏡,隻能肉眼直接上了。
“都過去半個小時了,看來明國人算錯了。”
布魯諾咬著牙,忍住雙眼的刺痛,隻是稍微閉下眼,回回神,又睜開眼盯著太陽,生怕錯過。
突然他發現太陽的西邊有黑點出現。
“赫爾曼,太陽有異常!”
辛普利邱也察覺到不對,抬頭舉起墨鏡眯眼睛看向太陽。
太陽的西邊,一塊黑斑正在擴大。
日偏食真的發生了!
花園的歡笑聲逐漸減弱,越來越多的人抬起頭,看著太陽西邊越來越明顯的黑斑。
上帝啊!
聖父聖子以及聖靈!
明國人預測的日偏食真的發生了!
不到五分鐘,整個花園裡寂靜無聲。
三十一分鐘後,太陽的一半變黑,然後黑斑開始慢慢變小。
食甚的時間對得上!
食分零點五度,變黑一半,也對得上!
二十一分鐘後,太陽的黑斑完全消失,太陽又變回明晃晃刺眼的大圓球!
上帝啊!食圓時間也對得上!
格裡高利十三世臉色由紅變白,由白變青,由青變黑。
六位樞機主教有震驚,有沮喪,還有幸災樂禍。
維塔利眼珠子亂轉,神情複雜。
坐在胡安附近的主教們如喪考妣,悲痛欲絕!
天塌了啊!
上帝啊,你老人家怎麼就不知道把月亮按住,不要讓它出來搗亂啊!
胡安和法爾內塞、阿瓦爾公爵托萊多、聖克魯斯侯爵巴讚對視一眼,眼神裡透著震驚、恐懼。
信仰轟塌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們非常清楚這個結果意味著什麼!
天文學連著測量術,明國人能把天文學研究得這麼透,那他們的測量術到了登峰極造的地步。
難怪本國跟明國海軍交過手的船長們,還有葡萄牙船長們,都說明國人總是會從茫茫大海中,你沒有注意的地方,向你發起進攻。
他們似乎對茫茫大海了如指掌,總是知道自己航海的方向,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布魯諾、赫爾曼,幾位同伴,還有周圍年輕的學者和學子,中小貴族們,他們更多的是興奮,進而是激動!
這個世界,不再隻有上帝這一個主宰了!
在遙遠的東方,他們不歸主管轄,卻能發展出超越歐洲的先進科學!
太好了!
辛普利邱臉色慘白,身後的二十五位歐洲天文學學者,或呆如木雞,或捶胸頓足,或心灰意冷。
爆錘了啊!
自己算出來誤差了兩天,人家算出來隻差半個小時,這差距在天文學來說,足足有地中海這麼寬!
什麼?
今天有日偏食,保不住兩天後也會有日偏食?
說什麼呢!
日偏食又不是沒事在城裡瞎溜達的豬,半小時後可以看到,兩天後也能看到。
日偏食是月亮運轉時擋住了太陽的光,月亮在天上運轉是有規律,不是瞎雞兒亂溜達,怎麼可能今天能看到,兩天後又能看到。
我們二十六位天文學家,研究半輩子的天文星象,結果被一個門外漢,拿著他們國內高人編的小冊子,三下五除二給打倒了。
真不甘心!
辛普利邱堅強地站起來,試圖保住最後一絲顏麵。
“趙先生,你們贏了。”
趙士禎擺了擺手,“談不上,我們學術還不夠精,研究得還不到位,足足差了半個小時。有待於改進,有待於提高。”
辛普利邱一口老血要吐出來。
你們這不是埋汰人嗎?
他強顏歡笑,繼續問:“你們明國人研究天文學,或者說,你們明國人研究科學,為的什麼?”
辛普利邱的問話讓趙士禎對他刮目相看。
這人看上去沒有那麼頑固不化,他表麵上對教廷的順從,說不定是為了更好研究科學。
趙士禎接到了沈萬象的眼神。
常吉,趁勝追擊,好好宣揚一下我們的理念!
以德服人!
趙士禎站直了身子,眾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預測日偏食隻差半個小時,這意味著什麼?
以前教廷最厲害的天文學家,也隻敢預測日食月食發生在某一天,再進一步也隻敢預測說是上午或下午,下半夜或上半夜。
往往誤差是前後兩三天,隻要在一周內發生,都算是預測成功。
現在明國人直接把預測準確度提高到小時級彆。
就問你服不服?
服!
能準確預測天象,中外古今,擱哪裡都叫人心服口服。
大家看向趙士禎的眼神裡,有崇敬、有畏懼、還有巴結,形形色色,各種各樣。
趙士禎開口道:“你們的教士到我大明,總說我們沒有信仰。
真是胡說八道。
人怎麼會沒有信仰呢!”
趙士禎一開口,讓周圍的人不由一凜。
“我們大明的信仰是敬天法祖。
觀天之象,究天之極,行天之道,謂之敬天;安祖於土,守祖於陵,習祖於慧,謂之法祖。
為什麼要敬天?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地在我大明人眼裡,是自然,是世間萬物運轉的規則!
我們敬重自然規則,進而探索規則,學習規則,運用規則。”
趙士禎的聲音鏗鏘有力,通譯肖六寶緊張地翻譯成拉丁語,大聲地講給眾人聽。
眾人靜靜地聽著,就連高高在上的格裡高利十三世,也側著身子,勾著腰,微低著頭,支著耳朵傾聽。
“我們為什麼法祖?
祖先篳路藍縷,以啟山林。他們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終於開創我華夏煌煌五千年文明。
我大明皇帝陛下曾經教誨我等,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祖先薪火相傳,把華夏文明傳到我們手裡。而今我們要接過祖先的火炬,奮勇向前!把文明之光,照亮整個世界!”
趙士禎看了一眼周圍黑壓壓數千人,繼續沉聲說。
“你們的信仰是神靈。
在我們華夏文明最弱小無助的時候,我們也信仰過神靈,認為萬事萬物都是神靈,然後渴望他們的保佑和庇護。
但是隨著我們文明的發展,我們的信仰變了。敬天法祖的本質是什麼?是人定勝天!
我們大明上下不信神,信自己,相信人類一定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相信人類一定能夠過上自由、公正和富裕的生活!”
自由、公正和富裕的生活。
圍觀所有的人都被這個描述驚呆了!
格裡高利十三渾身發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嚇的。
他勉強站起身來,在兩位近侍教士的攙扶下,顫顫巍巍,一聲不吭地離開。
維塔利緊跟其後。
其餘五位樞機主教也一哄而散。
馬塞洛和萊昂,看著教宗和樞機主教們的背影,對視一眼輕輕歎了一口氣。
“教廷原本想露個臉,把此前丟的麵子找回來一些。結果把屁股露出來,原本不多的麵子,現在丟得乾乾淨淨。
坐在附近的胡安聽到後抬起頭,看著緩緩西落的太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風,越來越大了!”
晚上,布魯諾、赫爾曼等人來到碼頭泊位附近的老船長旅館,沈萬象、趙士禎一行人暫住在這裡。
接到通報的趙士禎一臉無奈地對沈萬象說道:“沈正使,你看,麻煩又來了。
西夷的有誌青年們,來了一波又一波。”
沈正使笑著答道:“不是麻煩,是好事。你說你剛才宣講的不好,不如政工處那些人講的好。足夠了,你在西夷有為青年的心裡,砸下一塊巨石。
這還是第一波浪,隨著時間流逝,波瀾會向西夷其它國家蔓延,激起更大的波瀾。”
趙士禎連忙說道:“這事跟我們科考隊沒關係,我們有自己的任務,攬不下這麻煩事。”
沈萬象揮揮手,“放心,我們會有安排。”
很快,布魯諾、赫爾曼等人被帶進旅館後院裡,見到趙士禎就迫不及待地說道:“趙先生,今天聽了你的演講,我們全被點醒了,大明是人類文明的燈塔,我們希望去那些學習先進思想,先進科學。”
趙士禎笑嗬嗬地應道:“沒問題,我大明海納百川,歡迎各國俊才!”
說完給沈萬象遞過去一個眼神。
沈萬象出聲說:“諸位,我們使節團還有出使任務,要前往伊斯坦布爾。你們可以前往葡萄牙裡斯本,我們在那裡有一個代辦處。
你們直接找代辦處的人,他們會給你們安排好。”
頓了一下,沈萬象繼續補充說,“你們也可以轉告歐洲其他有誌青年,大明歡迎你們,你們都可以去裡斯本,找我們代辦處。他們會安排好一切的。”
“好!”布魯諾、赫爾曼等人興奮地揮動著拳頭。
一位隨從進來,在趙士禎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趙士禎一臉震驚,“啊,他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