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萬象看了趙士禎一眼,不動聲色地說:“布魯諾、赫爾曼,諸位,我們又有朋友來了,你們先到彆處休息一下,我們待會再聊。”
“好。”布魯諾和赫爾曼識趣地帶著小夥伴們離開了。
過了一會,一位隨從帶著兩位穿著黑鬥篷的人走進來。
前麵那位掀開鬥篷帽子,露出大家都熟悉的臉。
“辛普利邱教授!”
趙士禎驚訝地叫道。
辛普利邱臉上擠出幾許笑容,指著後麵的男子說著,“這位是吉拉迪,是位數學家,我在佛羅倫薩大學的同事。”
趙士禎和沈萬象對視一眼,連忙說道:“兩位先生快請坐。”
辛普利邱和吉拉迪坐在對麵,通譯肖六寶坐在中間。
與吉拉迪對視一眼,辛普利邱開口道:“我們想去明國。”
“你們?”
“是的,有我,吉拉迪,還有第穀布拉赫和弗朗索瓦韋達。”
“第穀布拉赫和弗朗索瓦韋達是誰?”
“第穀布拉赫是丹麥的數學家,弗朗索瓦韋達是法國的著名數學家。兩位應該知道,在我們歐羅巴,數學隻能用於天文學,研究上帝怎麼創造世界。
所以第穀布拉赫和弗朗索瓦韋達還是很有名的天文學家,對了,第穀布拉赫在歐洲王室和教會很有名氣,很受貴族們的歡迎,因為他擅長占星術。”
“占星術?”
辛普利邱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就是與貴族交談,小心地發掘出對方心裡的憂慮和渴望,再利用專業的天文學知識,把對方想聽的東西,裝進那些星象說辭裡。”
沈萬象和趙士禎對視一眼,這不跟我大明算命相麵一個道理嗎?隻不過人家穿著科學的外衣,我大明的天意聽上去有點隨心所欲了。
趙士禎小心地問道:“你們想去我明國,繼續天文學研究?”
“是的。趙先生,今天吉拉迪、第穀和弗朗索瓦,還有十幾位各國的數學家和天文學家,都旁聽了辯論會。
聽你講出貴國那些天文學研究成果,我們心裡非常激動。這是人類文明的光輝,我們也感到非常榮幸。
又聽你說貴國有六個天文台,有大型天文望遠鏡我們非常向往。”
吉拉迪在一旁問:“趙先生,貴國搞科學研究,跟宗教無關嗎?”
趙士禎答道:“吉先生,我們欽天監天文台裡,大部分是我們本國的學者,還有部分來自海外諸國,有葡萄牙的學者,也有阿拉伯的學者,還有波斯和埃及的。
大家相安無事”
“相安無事?”辛普利邱和吉拉迪大吃一驚。
“是的,”沈萬象出聲答道,“我們大明有自己的規矩。隻要不煽動慫恿、謀逆造反,信仰自由。
在我大明每三年禮部會召開一次宗教協商會議,道、釋、景、穆、襖等教人士,坐於一室,交流協商。”
肖六寶在翻譯時解釋了一句:“我大明把基教叫做景教,不分天教和新教。”
辛普利邱和吉拉迪對視一眼,非常欣慰。
這麼多宗教能坐在一起開會?有些神奇!
兩人很清楚,這是因為明國有很強大的力量,把這些在其它地方呼風喚雨的宗教壓製得死死的。
“那就太好了。”
“科學無國界,可是宗教也沒有國界。在歐羅巴,以前還有新教國家可以庇護,可是現在新教也跟天教一樣了。
前些年,哥白尼發表日心說,不僅羅馬教廷斥責為異端邪說,新教幾位領袖也在大罵蠱惑人心”
兩人感歎了幾句,吉拉迪悄悄戳了戳辛普利邱。
辛普利邱遲疑了幾下,最後厚著臉皮開口:“沈先生、趙先生,事情是這樣的。這一次不僅我、吉拉迪、第穀和弗朗索瓦想去明國,還有十幾位數學家和科學家也都一起想去。
第穀靠著占星術,積攢了一些錢。
弗朗索瓦出自貴族家裡,也有些積蓄。但我們中許多人都是些臭教書的,並不寬裕。他們來奇維塔韋基亞城的路費,要麼是東拚西湊,要麼靠著朋友救濟。
現在想去貴國,路途遙遠,耗費不小,實在難以承擔第穀和弗朗索瓦原本也想來的,隻是他們還需替朋友籌集路費,所以趁著貴族們都在,去周旋去了。”
哦,這兩位去貴族那裡拉讚助去了。
繞了半天,無非就是一句話,缺錢!
趙士禎給沈萬象遞過來一個眼神。
沈正使,我隻負責引人,怎麼把人送回去,我可有心無力啊。
沈萬象淡淡一笑:“諸位請放心,諸位隻管先去裡斯本。我大明在那裡設有代辦處,你們找到代辦處,自然給諸位安排好一切。”
辛普利邱和吉拉迪對視一眼,“安排好一切,包括我們明國的旅程?”
“沒錯,代辦處會安排的。”
“那旅途中的費用怎麼辦?”
“不用擔心。
我大明皇帝非常重視與你們西方諸國交流,特意指示成立了中西友好協會,專事我大明與你們的友好交流,希望能夠促進不同文明之間的溝通與合作,讓人類文明更快更好地向前進步。
你們的旅費,全部由中西友好協會包乾,你們完全不用擔心。”
辛普利邱和吉拉迪欣然又激動。
這才是人類文明燈塔的擔當。
勇敢地站出來,承擔起引領人類文明走向更加美好。
兩人興奮地說:“那太好了了,我們立即給更多的朋友寫信,邀請他們去明國,去人類文明的殿堂朝聖!”
有了明國中西友好協會這樣的大善人,不用擔心旅費問題,還有許多家境不好,擔心旅費的“同誌”們,都可以叫上,大家一起去人類文明燈塔、科學殿堂朝聖去!
沈萬象和趙士禎也欣慰地笑了。
好啊,這些日子使了這麼大的勁,出使西夷的任務,完成一半。
過了兩天,使節團和護衛艦隊繼續出發,經過那不勒斯、墨西拿、雅典,每一處都停留了幾天,尤其是雅典。
這是西方諸國說起自己曆史就必提的古希臘文明起源地。
可惜這裡敗落凋敝,除了一些石頭壘砌的殘缺遺跡,其餘的都空蕩蕩的。
那些西方學者開口閉口必提的亞裡斯多德、蘇格拉底,他們的痕跡在上千年文明衝突的戰火中,被焚燒得七零八落。
隨行的萊昂悄悄地說,雅典早就沒落,隻是作為一個圖騰懸在空中,代表古希臘文明的文獻,更多的集中在拜占庭。
可惜它變成了伊斯坦布爾後,大部分化為灰燼,隻有一部分流傳回西邊,進而醞釀了文藝複興。
“真是一場文明的浩劫!”
聽了萊昂的感歎,沈萬象和趙士禎不以為然。
“我們中國,曆經的浩劫不比你們少,隻不過我們依然頑強地把文明延續下來。”
“知道,所以你們能夠有今日的成就。”
“萊昂,你這個就說錯了。我們大明能有今日的成就,隻不過是找對了方向,在我大明聖天子的引領下,走上正確的道路。”
“跟過往的文明積累沒有關係?”
“當然有關係。”
“什麼關係?”
沈萬象默然了一會,“我大明而今的發展,任何新思想,再石破天驚,都能在我們五千年的曆史中找到根源。
正如聖天子曾經說過,我們悠久的曆史、燦爛的文明,有時候是我們的負擔和羈絆。反而你們,像養蠱皿的你們反而會在殘酷的實踐不斷躍進。
因為試驗都會經曆失敗,付出代價。科學實驗的代價是時間和耗材,文明試驗的代價除了時間,還有生命。
越是激烈的文明嘗試,需要付出的代價越大。
可是一旦找到方向,走對道路,我們中國此前的劣勢就變成了優勢。同樣的新道路,我們的上限會比你們高。
這是我們的自信,對於我們文明的自信!”
萊昂和馬塞洛聽完後,默然許久。
兩人隻能把沈萬象、王用汲一行人送到實際被奧斯曼控製,但保持一定中立,成為穆教和基教兩個世界交流緩衝地的雅典。
他們的身份,再向前就不合適了。
萬曆六年臘月,沈萬象、王用汲、趙士禎一行人來到伊斯坦布爾,正式出使奧斯曼國。
出使大明的奧斯曼正使阿卜杜勒陪著奧斯曼大維齊亞(宰相),索庫魯穆罕德帕夏,以及維齊亞(副相)、重要將領拉拉穆斯塔法帕夏,來到碼頭上迎接明國使節團一行人,並把他們接到了托普卡帕宮東南,位於馬爾馬拉海岸的行宮裡。
歡迎宴會上,沈萬象才知道,萬曆五年,在阿卜杜勒和卡萊裡出使明國的路上,奧斯曼蘇丹塞利姆二世死於托普卡帕宮。
趙士禎打聽到的小道消息,說塞利姆二世死因是在澡堂濕滑地板上滑倒頭部受傷。
現在奧斯曼蘇丹是塞利姆二世長子穆拉德三世。
伊斯坦布說他是托普卡帕宮蘇丹,意思是他比其父更加昏庸無能,終日躲在托普卡帕宮飲酒作樂。
大權操持在其母親,奧斯曼太後努爾巴努蘇丹、以及索庫魯穆罕德帕夏和拉拉穆斯塔法帕夏等權臣手裡。
按照大明史書的說法,後宮乾政、權臣擅權。
第二天,沈萬象、王用汲在托普卡帕宮拜會了穆拉德三世,遞交國書,然後開始國事談判。
努爾巴努蘇丹是威尼斯貴族之女,她背後站著一堆的威尼斯貴族和商人,需要維護他們的利益。
他們的利益又是什麼?
趙士禎帶著科考隊,四處購買收集古希臘遺留文物和書籍,以及阿拉伯和波斯書籍,拜訪奧斯曼學者,同時收集了大量時政情報。
沈萬象和王用汲對這些情報仔細分析,發現努爾巴努蘇丹和威尼斯最大的利益就是打擊西班牙在地中海的影響力,以便威尼斯奧斯曼商貿托拉斯壟斷東西方的貿易往來。
威尼斯也知道自己的影響力很難出地中海,延伸到大西洋沿岸。它隻想著從奧斯曼手裡接貨,然後再在地中海、黑海四處轉運,再通過陸路延伸到北歐、中歐和西歐。
“明受、常吉,努爾巴努蘇丹和威尼斯的利益對於我們來說,目前來說影響不大。”
王用汲點點頭:“對,我大明目前商貿影響力,還局限於大南洋。
在坤洲(非洲)南部祝融郡(南非)好望角的離淵港(開普敦)、朱雀港(伊麗莎白港)經營完善,開通炎州經坤洲到兌洲航線之前,我大明出口兌洲的貨品,還是要通過阿拉伯和葡萄牙人中轉”
朱璟法補充了一句:“炎中海峽(巽他海峽)直通祝融郡的航線開通,主要是用於開發巽洲東海岸樂浪郡(巴西中南部)、帶方郡(巴西東部)和永熙郡(烏拉圭、阿根廷)三郡,航線直通昭明(裡約熱內盧)、海冥(薩爾瓦多)、懷德(蒙得維的亞)這三處規劃的新港口。
沒有多少餘力北上坤洲,直抵兌洲。”
吳關海補充道:“沒錯。
戎政府和海軍部的規劃是根據皇上的聖意製定的,這也意味著在未來十到二十年裡,我大明會開通兌洲(歐洲)的航線,也會在占領一些戰略點。
但海運和商貿的主力方向不會放在兌洲。”
沈萬象和王用汲對視一眼,心裡有數。
皇上這是擔心過早地進入歐洲,強大的大明會讓歐洲同仇敵愾。
畢竟他們雖分新舊教,但都信上帝,在強敵到來、麵臨生死之際,羅馬教廷發出主的號召,還是很有號召力的。
不如緩十年二十年,等各棋子都布好,讓歐洲內部分歧更深,亂到互相都成生死仇敵,大明再介入,就能像對付天竺一樣輕鬆。
沈萬象意味深長地還說道:“大明不缺這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反而時間站在我大明這邊。”
“是啊,十年二十年後,工業革命在我大明蓬勃發展,屆時不知道已經發展到何等地步。但我等能肯定的是,大明會更加強大!”
幾人心領神會地哈哈大笑,笑聲中,趙士禎問:“那我們對奧斯曼努爾巴努蘇丹和威尼斯的利益訴求,怎麼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