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士禎走到一位隨從旁邊，俯身低聲嘀咕了幾句，然後站起身來。
“辛普利邱教授，還有諸位，請稍等。我們需要從船上取一份資料回來，再跟大家解釋確定。”
辛普利邱看了維塔利一眼，得到了點頭示意。
“好，我們等你的解釋。”
維塔利站起身，高舉起雙手，大聲道：“辯論會也開了有段時間，大家都累了，現在休息一會。待會我們再繼續。”
站著的外圍那幾圈人紛紛散去，找水和食物。
站在前麵的中小貴族們不舍得離開，走了就搶不到這麼好的位置。
他們叫自己的仆人出去找水和食物，再擠進來，就站在那裡吃喝起來。
內急憋不住，叫仆人占住位子，自己擠出來隨便找個地方解決再回來。
布魯諾和赫爾曼等人也舍不得離開，還悄悄往前挪了一段距離。
他們合計了一下，湊了些錢給一位同伴，讓他擠出去買些水和食物進來。
周圍同樣舍不得離開的年輕學者和學子們，學著他們的模樣。
有仆人端著吃的喝的，魚貫而入，呈給格裡高利十三世、維塔利、胡安等人。
他們端著杯子，喝著水，小口吃著食物，輕聲跟同伴說著話。
辛普利邱等二十六位學者聚在一起，大家異口同聲地奉承著辛普利邱，說他力挽狂瀾，一下子把明國人逼到了絕境，隻能拖延時間。
辛普利邱嘴裡打著哈哈，目光時不時瞥向明國使節團。
沈萬象、趙士禎湊在一起說話。
“沈正使，剛才是你叫人通知吳統領和朱艦長，鳴炮助威？”
“沒錯。我早就跟吳統領和朱艦長說好，叫他們做好準備。我看到氣氛不對，就叫人出去發信號，叫他們放炮。
炮聲一響，看來他們都聽懂了！”
趙士禎嗬嗬一笑，神情變得鄭重，“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內。皇上這句話，真的是至理名言！”
沈萬象會意地點點頭，看了辛普利邱一眼，繼續問。
“常吉，有把握嗎？”
“正使，天文學關聯最密切的除了曆法就是測量術。
海船上的測量員，各個都在天文台主辦的學習班進修過，懂得一些天文知識，而且他們手裡都會有一本小冊子。”
“什麼小冊子？”
“欽天監天文總台編撰的天文小冊子，在測量員測量經緯度時，提供天文訊息，好讓他們糾正誤差。
我看過那本小冊子，裡麵有天文總台計算出來的月食、日食時間，用來校正時間，非常準的！”
“校正時間？”
“對，比如日食發生，不同位置的人看到的開始和結束時間，都不一樣。天文總台根據定律公式算出不同位置的時間，實際對照就可以確定航海鐘誤差到底有多大。”
“這麼神奇？”
“全靠數學係的那幫神人，套用各種定律公式算出來的。”
“定律公式，萬曆三大定律？”
“沈正使也知道萬曆三大定律？”
“這好歹是大學公共課物理學的內容。”
“沈正使，不是萬曆三大定律，是邢雲路三大定律。”
“邢雲路三大定律？邢雲路是誰？”
“一位神人！”趙士禎答道，“邢雲路，字士登，安肅（今河北省徐水縣）人。自小過目不忘，五歲能背論語。
隆慶三年大學招錄聯考，他數學科第一名，進入萬曆大學理工學院數學係研讀。
萬曆元年，他還在讀大二，參與我們欽天監天文總台的項目，算出一個回歸年（太陽年）為365242190日。
經過六大天文台實測，他這個數值最精準。
他根據萬曆三大定律，加上六大天文台十來年的觀測數據，經過兩年多的計算，在萬曆三年推算出邢雲路三大定律。”
趙士禎興致勃勃地給沈萬象做起科普。
“邢雲路定律第一定律，行星的軌道是一個以太陽為焦點之一的橢圓。
第二定律，行星和太陽之間的連線在相等的時間間隔內掃過相等的麵積。
第三定律，行星軌道周期的平方與其軌道半長軸的立方成正比。”
沈萬象眼睛轉了轉，每一個字都知道是什麼意思，可是湊到一起居然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趙士禎繼續說。
“邢雲路給出三大定律後，又根據天王星的運行軌跡，算出它的外圍應該有一顆行星。
香山天文台根據他算出來的軌跡數據，找到一顆新行星，據說被命名為海王星。不過我們出發前，還需要其它五個天文台驗證，所以沒有公布。”
沈萬象眼睛瞪圓，“世上居然有這樣的人物，能把星星的位置算出來？”
“所以說他是神人。這次編修新曆法，他是編修委員會第一批委員。”
沈萬象點點頭：“我大明有億萬人口，能出一批神人天才不足為奇。
隻是以前全天下的英才都去學四書五經，什麼過目不忘、數學天才，反倒泯滅於芸芸眾生中。
皇上撥亂反正，把大明治學引到正途，大興能真正強國富民的科學諸科，十餘年來，湧出的天才神人，層出不窮。”
感歎了幾句，沈萬象轉到正題上。
“常吉，朝廷交代給你們科考隊的任務，抓緊完成。”
“沈正使放心，從裡斯本開始我們一路收購，歐洲學者的手稿著作，著名藝術家的畫和雕像，數以百計，裝滿了五六十口箱子。
其中最珍貴的是達芬奇手稿和畫，拉斐爾桑西，米開朗基羅博那羅蒂的畫和雕像這些玩意還是通過胡安他們，人托人，這才從意大利某些貴族手裡收到。”
說到這裡，趙士禎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這些都在少府監的目錄清單裡，現在還差三分之一”
沈萬象也壓低聲音說：“常吉，這份目錄清單是皇上的聖意，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趙士禎拍著胸脯，“放心吧沈正使，我們堅決完成任務。
現在來了意大利，還差《佛羅倫薩史》、《君主論》、《論李維羅馬史》這幾本書。
我找人打聽了一下，說是佛羅倫薩一個叫尼可羅馬基亞維利的學者寫的。有兩位威尼斯商人拍著胸脯保證，十天後一定把書送到，而且還是當年的初版。”
“威尼斯商人，給錢就辦事，講究人，可以信任。”
“是啊，不過也有他們辦不到的。”
“什麼辦不到的？”
“皇上那份目錄清單裡，有達芬奇的幾幅畫。
一幅叫《蒙娜麗莎的微笑》，據說被法國國王花了一萬斤銀子買下，藏在他們的盧浮宮裡。”
“盧浮宮，就是滿地人畜屎尿的法國國王宮殿？”
趙士禎看了沈萬象一眼，你怎麼就記住了這個。
“是的。”
“一萬斤銀子，差不多二十萬圓銀幣買一幅畫，法國國王比西班牙國王還有錢？”
“可能是附庸風雅，騷包鬨的。
我叫威尼斯商人試著問了，法國國王對他祖上買的這幅畫倒也舍得，不過開口就是三十萬圓銀幣。”
“漫天開價！”
“是啊，這麼多錢，雖然能以貨抵款，但少府監沒給我們這麼多預算啊。
還有達芬奇另外一幅畫，《最後的晚餐》，居然是壁畫，在米蘭聖瑪利亞感恩教堂的牆上。
我總不能叫人把牆切了吧。
還有其它幾幅畫，比如達芬奇的《岩間聖母》，米開朗基羅的《創世紀》都是壁畫。
米開朗基羅的《大衛》雕像，足足六噸多重，放在廣場上，誰也拿不走
實在沒辦法。”
說到這裡，趙士禎搖著頭說，“不能完全完成任務，有負聖意，心裡愧疚難當啊！”
沈萬象拍了拍了他的手，輕聲道：“不著急，還有機會。”
“什麼機會？”
“等到這裡打成一鍋粥，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趙士禎很驚訝地問：“打成一鍋粥？什麼時候要爆發戰爭？我沒聽到風聲。”
“歐洲現在天教、舊教之間矛盾重重，西班牙和法國，西班牙和葡萄牙，西班牙和英國，德意誌和意大利，還有奧斯曼在東邊蠢蠢欲動。”
“沈正使，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歐洲這些矛盾也不是一天兩天，足足幾十上百年，互相混戰也好多年，到現在也就這樣。”
“那是以前，我們沒來。現在我們來了，那就不同了。
這些西夷人，還是缺乏反抗精神。看看他們的老百姓，被貴族和教會壓迫成什麼樣子了，還不敢反抗，還老老實實地當奴隸。
我們要傳授給他們先進的思想。”
“什麼思想？”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趙士禎倒吸一口涼氣。
“沈正使，你這是要把兌洲變成火藥桶啊！”
“對，就是要變成火藥桶。我們使節團和你們科考隊，各有任務，現在需要精誠合作。”
“怎麼合作？”
“今天這出戲，你一定要唱好了，唱精彩了！在西夷年輕人心裡，蓋上大明是人類文明燈塔的印章！
吸引他們到我們大明去留學。
今天我們這場辯論會，打的是教廷的臉。
為我們喝彩的，肯定是那些對教廷心懷不滿的年輕人才，比如此前萊昂說的那個布魯諾很有反抗精神，可以成為帶領歐洲人民走向光明的領路人！”
趙士禎咽了咽口水，“吸引西夷年輕人去我大明留學，學什麼？數學、物理，那些科學技術我可舍不得讓他們學了去。”
“開玩笑，大明有保密條例，怎麼會讓他們學了去。就算他們中間有人偷偷摸摸學到一兩招，沒有大明的工業基礎，他們能搗鼓出什麼來？
處處受製後，還會投奔到我大明。吸引西夷優秀人才，為我所用，一直是大明方略之一。”
沈萬象又壓低了聲音，“這些西夷學子去到大明，更重要的是給他們灌輸革命精神。太常寺，還有政工總局，早就悄悄組成了中西友好協會，做好了充分準備”
一位隨從擠過人群，來到趙士禎旁邊，遞給他一本冊子和一張紙。
“趙大人，我們根據冊子，還有這裡的經緯度算好了。”
趙士禎翻看了兩遍，心裡有數：“好，你們立了大功！”
他站起身來，大聲道：“維塔利主教，辯論會可以繼續開始。”
維塔利身子一彈，連忙走到中間空地的桌子前，啪啪地敲響木槌。
一聲接著一聲，大廳各種聲音嘩嘩亂響，眾人各回各位。
過了幾分鐘，大廳慢慢地變得安靜。
維塔利掃了一眼，大聲道：“諸位，明國貴賓代表表示，他們已經做好準備，辯論會可以繼續進行。”
趙士禎站起身，對辛普利邱說：“辛普利邱教授。還真是巧了，我們天文總台預測，今天下午十六點二十六分。”
他掏出懷表看了看，“也就是一小時十一分鐘後，會發生你所說的日偏食。
初虧時間發生在十六點二十六分，三十一分鐘後食甚，再過二十一分鐘食圓，食分零點五度。”
趙士禎抬起頭，笑眯眯地看著辛普利邱，“辛普利邱教授，你可能聽不懂我們的專用名詞，我稍微解釋一下。
初虧就是日偏食發生的時刻，食甚是太陽被月亮遮去最多麵積的時刻，複圓就是日食結束的時刻，食分就是太陽被遮去部分占整體麵積的比例。”
辛普利邱臉色一下青，一下白，“你們能把日偏食精確到時和分？”
“反正還有一個多小時，我們拭目以待就是。”
格裡高利十三世和維塔利等樞機主教團緊急協商，宣布大家到市政廳後麵的花園裡等。
亂哄哄移到花園裡，大家按照劃定區域坐好站好，時間過去了一個小時，離趙士禎說的日偏食時間，隻剩下十來分鐘。
大家議論紛紛，時不時眯著眼睛看一眼頭頂上的太陽，又時不時互相詢問，現在幾點了？
時間到了沒有？
由於是以大明鐘表時間為準，沈萬象叫一位隨從拿著懷表，大聲報時。
“十六點二十二分！”
“十六點二十四分！”
“十六點二十六分！”
時間到了！
大家齊刷刷地抬起頭，看向天空。
太陽明晃晃地掛在西邊，十分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