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諾等人連忙探頭往前看,卻發現周圍的人嘩嘩地全部跪下,原來是兩位樞機主教來到碼頭,迎接明國的貴賓。
樞機主教,平日裡高高在上,仿佛天堂的神仙,普通百姓連看一眼都沒機會,居然有機會近距離接觸,還不快快跪下,感激零涕。
而且奇維塔韋基亞港這嘎達是教皇領,居住在這裡的百姓,論起來都是教廷的長工和佃戶,見到衣食父母大老爺,敢不恭敬些嗎?
布魯諾直直地站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遠處的維塔利和特裡布諾。
他們衣著華麗,周圍的百姓全部跪倒在地,他倆簡直就是兩隻驕傲的大公雞站在一堆蛤蟆裡。
附近的百姓紛紛畏懼地半跪在地上,直著身體的布魯諾顯得格外地引人注目。
半跪的同伴們嚇得魂飛魄散。
哥哥,你可是被教廷通緝的人物,要是被教廷衛隊抓到,雖然還不夠資格進異端裁判所,但是幾年牢獄之災是免不了的。
布魯諾,你可彆浪!
同伴們紛紛拉著布魯諾的衣襟,拚命給他丟眼色。
終於,附近的平民百姓幾乎全部半跪在地,眼看就要暴露的布魯諾狠狠地半跪在地上,彎下腰,融入人群中。
同伴們長舒一口氣。
不過他們的舉動被站在船舷上,用望遠鏡觀察碼頭動靜的沈萬象看到了。
他身邊的萊昂也看到了。
“居然是他?”
“萊昂你認識他?”
“認識,他是教廷的通緝犯,去貴國和談前,我在葡萄牙敘職,有一次奉命去威尼斯出使,路過熱那亞,受一位朋友托付,把他帶出意大利,送到希臘。”
“教廷的通緝犯?有意思,叫什麼名字?”
“喬爾丹諾布魯諾。”
“他做了什麼事,被教廷通緝,放火燒了聖彼得教堂?”
“沒那麼嚴重。有人說他是哥白尼日心說的擁躉,也有人說他天教和新教的批判者。”
“他連新教也一起批判?”
“是的,在他私自出版的小冊子裡,把羅馬教廷痛斥為一切罪惡的根源。
同時斥責路德、加爾文等新教領袖為世上最愚蠢的人,說他們毫無頭腦,沒有知識,遠遠離開了文化與生活,而在永恒的迂腐中發黴腐爛。
他們的宗教改革隻是給爛透了的宗教醫治潰瘍,給宗教的外衣修補破洞而已。”
新教和天教一塊罵?
基教世界兩大派係全部得罪!
這段時間已經徹底了解歐洲情況的沈萬象驚訝地問道:“他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萊昂聳聳肩,“東躲西藏。這些年羅馬教廷貪婪腐朽,許多人都看不過眼。
還有新教,也逐漸墮落成某些人爭權奪利的工具。所以有很多人願意給布魯諾提供一些方便。”
“比如你。”
萊昂笑了笑,沒有出聲。
“老萊,那你覺得他是什麼人,你不是跟他接觸過嗎?”
萊昂想了想,“有人說他是哥白尼之後,日心說最堅定的支持者。但是經過那段船上的相處,我覺得他其實很迷茫。”
“迷茫?”
“對,他堅持日心說,是因為教廷堅持地心說。從他的言論你會發現,他可能是信仰赫爾墨斯的神秘主義者,又可能是古埃及法術宗教的崇拜者。
他似乎想用神秘的法術發現自然的秘密,以便控製和利用自然。
但是我覺得,他應該是科學的信仰者,他痛恨教廷和新教,是因為覺得宗教愚昧了人們的思想,阻礙了科學和哲學的發展。”
說到這裡,萊昂目光看向遠方,似乎看到了藏在芸芸眾生裡的布魯諾。
“沈先生,歐羅巴不同貴國,我們雖然經曆了文藝複興,但那不過是拜占庭被奧斯曼占領後,西逃到意大利的學者、畫師和工匠們,在一潭死水裡激起的波瀾而已,但很快就被教廷和新教聯手泯滅。
黑暗中,我們看到了一縷光亮,是我們的幸運,也是我們的不幸。”
沈萬象臉色變得鄭重,“萊昂,你為何要這麼說?”
“我們在黑暗裡能夠看到了光亮,這是我們的幸運。可是有了希望卻迅速破滅,這是我們的不幸。
布魯諾是看到亮光,並堅持尋找亮光的那個人。
他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如何去找,所以他很迷茫。
迷茫中,他就把自己覺得有用的學識,充分利用起來,比如赫爾墨斯的神秘主義和古埃及法術宗教。”
沈萬象眯著眼睛說道:“但是他找準了一件事,那就是腐朽陳舊的宗教對科學和哲學的發展,確實有著極大的阻礙。”
萊昂看向沈萬象,心裡隱隱覺得不安。
雲陽號和錦鯉號靠上碼頭,萊昂引著沈萬象和趙士禎下了船,居中介紹,與維塔利和特裡布諾互相認識。
王用汲留在外海的隆德號上。
“明國使節團應該是一個多月前接到我們教廷的邀請函吧。一路走走停停,居然現在才來,讓我們好等啊。”
樞機主教特裡布諾陰陽怪氣地說道。
沈萬象嗬嗬一笑,“我們使節團,奉大明皇帝陛下旨意,出使兌洲兩國。葡萄牙出使任務完成,接下來是出使奧斯曼。
一路邊走邊看,看一看一下本地的風土人情,奇維塔韋基亞港隻是我們行程的一站,不著急。”
聽完通譯的話,特裡布諾的臉被憋得通紅。
人家明國使節團根本不把教廷的邀請函放在心上,隻是把它作為行程增加的一個站點。行程繼續按照他們的計劃來,教廷不想等?那就一拍兩散唄!
怎麼能一拍兩散?
我們教廷還準備在你們明國人身上刷一刷存在感,秀一秀優越感。
怎麼能算了!
維塔利上前堆著虛假的微笑,說道:“兩位貴賓,教皇殿下、諸位樞機主教還在城裡的市政廳等著,請!”
奇維塔韋基亞城也是彌漫著屎尿的味道,不過比裡斯本強多了,因為它城小,居住的人口不多。
沈萬象、趙士禎和萊昂下了馬車,在維塔利和特裡布諾引領下,進到了市政廳大廳裡。
一進去就看到正上首最高的座位上,坐著一位老者。
身穿白袍披著紅色金邊披肩鬥篷,頭戴紅色帽子。
他兩邊坐著四位紅袍紅帽的主教,還空了兩張座位。
周圍階梯座椅上,坐滿了人,足足上百人人,衣著華麗,看上去都是貴族。
萊昂悄悄介紹,這些人除了早早趕來的葡萄牙、西班牙、法國貴族和主教外,其餘的是從熱那亞、那不勒斯、佛羅倫薩、威尼斯、米蘭、奧地利、馬賽、希臘等地趕來的貴族和主教。
都是有頭有臉的大貴族和主教,才能混到一個座位。
沈萬象曾經見過的胡安、法爾內塞,以及阿瓦爾公爵托萊多、聖克魯斯侯爵都坐在其中。
其餘的數百名貴族站在外圍,隻不過他們站得靠前,在他們後麵圍站著聞訊趕來的上千民眾,多半是各神學院的學者、學生和教士。
布魯諾和同伴們混在裡麵,絲毫不起眼。
在另一邊的階梯座椅劃出兩個區,一邊坐了二十多人,都是學者,有的還戴著眼鏡。
還有一個區空著。
萊昂引著沈萬象和趙士禎上前,引見給格裡高利十三世和四位樞機主教。
沈萬象和趙士禎拱手作揖,見過了格裡高利十三世。
維塔利迫不及待地把沈萬象、趙士禎和他們的隨從近十人,引到空著的地方坐下,然後走到中間空地,拿著木槌敲了敲身前的桌子。
咚咚聲響,大廳逐漸安靜。
維塔利咳嗽一聲,開口道:“教皇殿下和樞機主教團向明國使節團發出邀請函,是因為聽過貴國對世界和宇宙的認識,誤入歧途,故而有心想點撥幾句。”
沈萬象愣住了,他知道這次邀請教廷沒安好心,他預料了十幾種情況,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教廷請自己使節團來,是想給自己一行人進行科普教育?!
逗我玩呢!
你知道我們大明現在最熱火朝天的事業是什麼嗎?
工業大革命啊!
你知道我們大明廠礦學校貼的最多的口號標語之一是什麼嗎?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啊!
現在你們這群歐羅巴最頑固最保守的家夥,跑到我跟前說,嘿,我們來給你們做個科普教育。
好吧,我們暫且看看,你們到底給我們科普什麼玩意。
沈萬象先給趙士禎遞過去一個眼神。
常吉,你可是欽天監的人,接下來就要看你的。
大明絕不能輸人丟臉,全看你的了!
趙士禎淡淡一笑,雖然我是欽天監裡水平最差的那個,但是在這裡,我坐著就把臉麵給爭了。
這幫西夷人的科學水平,我早就摸得透透的。
你瞧好了。
接到趙士禎穩如老狗的眼神,沈萬象心裡有數了,含糊地說道:“本使是文官,大學裡學的是文學和法政,科學技術不是很懂,還請教廷的諸位學者賜教一二。”
維塔利心裡大喜,明國人上鉤了!
他強壓著心頭的激動,說道:“這樣,待會請我們的天文學家給大家講一講,我們對世界宇宙的最新研究。
然後請貴國使節團科考隊的學者,也講講大明對世界宇宙的最新研究。互相交流,互相學習。”
沈萬象點點頭:“好!”
維塔利連忙對坐在二十多位學者前排的一位學者說道:“現在請佛羅倫薩神學院著名數學家、天文學家辛普利邱,為明國使節團,以及諸位講解我們對世界和宇宙的認識。”
辛普利邱是一位四十多歲的男子,戴著眼鏡,身穿教士袍子和帽子。
現在歐洲的所謂大學,基本上都是神學院,否則是不會被教廷承認。
神學院當然有數學家和天文學家,他們負責研究曆法。因為頒布通用曆法,是教廷的職責。
辛普利邱站起來,雙手扶在前麵的護欄上,彬彬有禮道:“至高無上的教皇殿下,尊貴的六位樞機主教大人,還有諸位尊敬的大人”
他先向權貴們一一致意問候,完了再轉過身來,趾高氣揚地說道:“我不知道以你們的水平,是不是聽得明白,我儘量說的簡單一點。
我們認為,世界宇宙是上帝創造,我們的世界,也就是地球,是一個球體,這毫無疑問。
同時地球也是宇宙的中心,它是靜止不動的,月亮、水星、金星、太陽、火星、木星、土星、以及恒星,都是球狀天體,從近到遠依次排序著,圍繞著地球轉動。
這就是上帝的真理,簡單性原則。
而日月星辰圍繞地球轉動是有規律的。它們本身在轉動,叫做本輪轉動。在這些天體轉動的同時,圍繞地球轉動的軌道,叫做均輪。
這些天球的運動都是混合了兩種以上圓周運動,多種圓周運動綜合起來,就能解釋我們看到的日月星辰的起落,以及日食月食等天文現象”
說到這裡,辛普利邱故意說道:“關於本輪和均輪運動,十分複雜,以幾位貴賓的知識水平,恐怕難以理解,所以我就簡單地說一說”
等他話落音,格裡高利十三世率先鼓掌,整個市政大廳裡掌聲雷動。
辛普利邱優雅地向十分滿意的教皇和樞機主教,向微微含笑、神情不一的大貴族們,向漲紅著臉十分激動的中小貴族和平民,彎腰點頭。
致意完後,辛普利邱轉頭看向沈萬象和趙士禎,微笑的眼角裡掛著譏諷和高傲,“明國的貴賓們,請問你們聽懂了嗎?有什麼疑問嗎?”
沈萬象淡淡一笑。
我還以為多複雜啊!
原來隻需要高中物理知識就能反駁,嚇死寶寶了。
他輕鬆隨意地對趙士禎伸了伸手。
常吉,後麵交給你了。
趙士禎站起身來,朗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