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爭吵中心,趙士禎轉頭過來,對沈萬象和王用汲嗬嗬笑道:“讓正使和副使擔心了,我們在學術討論。
快請坐,王博士,叫雜役給兩位大人上茶。”
“學術討論?你們討論什麼?”
沈萬象一邊好奇地問道,一邊與王用汲坐下。
趙士禎答道:“討論葡萄牙和西班牙科學氛圍低迷,反倒是宗教環境十分狂熱,偏偏能夠率先進行大航海時代,找到艮巽洲和印度航線,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你們為何覺得不可思議?”
“沈正使,航海萬裡不是說著玩的,需要優秀的造船技術,造出能經曆大風大浪的海船;需要高超測量技術,不會茫茫大海裡迷失方向。
我們海軍能夠泛舟四海,有三和太監七下南洋奠定的基礎,更有皇帝陛下明識萬裡,為我們指出科技大道。
正是有了世子帆船,有了經緯度和經緯儀大明海軍才能乘風破浪,在大海上揚帆遠航。”
說到這裡,趙士禎指了指坐在周圍的科考隊隊員們說道。
“我們這些人,算是學富五鬥,天文地理都懂了,可是出海幾趟,走得越遠,越對皇帝陛下給我們指出的科學大道心生畏懼。
科海無涯,吾等要上下求索!
因此我們也深刻明白,要想探索天下,弄清楚這個世界的真理,科學是非常重要的工具。
隻是我們萬萬想不到,西班牙和葡萄牙,憑借著對財富的渴望,對宗教的狂熱,居然在科學技術如此落後的情況下,閉著眼睛闖出這麼遠的道路,真是讓人不敢相信。”
沈萬象點點頭:“我聽明白你們爭論的根本。這讓我想起,皇帝陛下曾經在學習班,給我們說過的幾句話。”
眾人靜靜地看著他
“行萬裡路勝過讀萬卷書,實際行動一次,勝過千百次的思考。
還有實踐是驗證真理的標準!
葡萄牙和西班牙的科學和技術,沒有我們明國先進,甚至在宗教狂熱方麵來看,他們顯得有些愚昧。
但是他們敢於實踐。
從錫蘭島高朗港出發,橫穿大南洋到朱雀港,再繞過好望角到黃金海岸,一直到加那利群島,一路上聽馬塞洛侯爵和萊昂男爵給我們講他們的先輩,是如何前仆後繼,勇敢地向未知的茫茫大海揚帆而去。”
趙士禎與科考隊員紛紛點頭。
“沈正使說得對,勇於實踐勝過一切!這是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的優點,值得我們學習!”
王用汲開口道:“說得沒錯,我們要善於學習!
要向古人學,也要向今人學,要向勝利者學,也要向失敗者學”
聊了幾句,沈萬象開玩笑道:“常吉,你有沒有去裡斯本逛一逛?”
趙士禎連連擺手,“沈正使,你是要我們的命啊!好不容易從那個糞坑裡逃出來,怎麼還會自投羅網,再往那裡去。”
“你們不是每到一地,就要去拜訪當地的學者,參觀當地的圖書館嗎?”
“我問過了,葡萄牙有名的學者都在辛特拉宮的附近。這周圍已然成為一個小鎮,還有非常著名的修道院和神學院。
兌洲的實情是,精通人文曆史、天文地理,以及數學語言的學者,基本上都是神學院出來的,很多都借居在修道院,或者住在這個辛特拉鎮裡。
我們已經請萊昂男爵的副官,孔多塞先生去幫忙邀請了,希望能夠從他們中間,發現一些人才,學到一些有用的知識。
我們同時也打聽到,葡萄牙最大的圖書館不在裡斯本裡,而在附近一個叫佩納的神學院裡,它同時也是一座著名的修道院
我們計劃明天去看看。”
“明天去看看?”
“今天被摧殘得太厲害了,現在我們連茅廁都不敢去,怕聞到那個味。緩一緩,休息一晚,明天再去。”
歐洲的城堡裡是有茅廁的,大部分修在城堡某高處,一間房間裡修著一道磚石台,一排十幾個坑,蓋著一塊挖了個圓洞的木板。
歐洲不會蹲,隻會坐在上麵,儘情排泄。
排泄物被地球引力吸引,傾瀉而下,通過磚石台下方的中空通道,直接排出城外的糞坑或者護城河。
十一世紀的英國國王埃德蒙二世,就是在上茅廁時,被幾個維京特種兵,順著中空通道爬上去,用長矛捅了菊花而死。
死得相當剛烈!
也有的茅廁修在城堡外麵。
在護城河上搭個高木棚,人坐在上麵,懸空排泄,再修一道橋連接木棚和城牆。
但是這樣也十分危險。
1100年丹麥國王埃裡克一世參加一場宴會,中途去懸空茅廁釋放壓力,結果木板風吹雨淋,早已朽爛。
可憐的埃裡克一世掉進了茅廁下方堆積如山的糞便和汙水裡,最後活活嗆死在黏稠的混合物裡
趙士禎感歎道:“從裡斯本城的居住情況,可以推論出其它兌洲(歐洲)城鎮的情況。如此惡劣的衛生條件,難怪會疾病流行。
萊昂男爵說,兌洲曾經在兩百年前,流行黑死病,據說整個兌洲死了三分之一的人口。
現在看到裡斯本城這樣的生活衛生條件,我們覺得,黑死病隻死了三分之一的人,他們的上帝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
大家說說笑笑,聊得非常開心。
過了一個多小時,馬塞洛和萊昂來請沈萬象和萊昂。
“我們國王殿下和諸位大臣經過討論,覺得可以接受貴國的條件,但是在一些細節方麵,我們希望再深入溝通。”
“哪些細節?”
“比如貴國提出的貿易最惠國待遇條款,我們在某些細節上還有疑問。我們退出紅木領後,貴國補償的加勒比海島嶼,到底是哪幾個,我們需要確定一下”
沈萬象和王用汲對視一眼,欣然說道:“好!我們雙方就細節問題再深入溝通。”
沈、王兩人在城堡的一處跟馬塞洛等人繼續溝通商談,趙士禎率領科考隊員與被邀請來的葡萄牙學者也進行了廣泛和深入地交流。
趙士禎等人主要是記錄這些學者們的學術思想,同時調查目前歐洲在數學、天文、物理等科學領域的發展情況。
雖然趙士禎等人聽得多,說的少,但是經過十幾天的交流,他們一些言論還是通過葡萄牙學者的嘴巴傳播開來,首先在辛特拉鎮的佩納神學院和修道院引起軒然大波。
神學院的資深教士們,看完一些學者整理好的趙士禎等人在科學方麵的言論後,渾身發抖。
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
“這樣異端的學說,足以把他們送進異端裁判所!”
“可他們是塞巴斯蒂昂國王殿下的貴賓,據說西班牙海軍對他們都束手無策,禮敬有加。怎麼送去審判?”
“他們隻是宣揚了天文方麵的學說,提出了新的宇宙論學說,隻是跟我們堅持的地心說格格不入而已。
這不過是天文學方麵的研究而已。他們是異教徒,自然不會相信地球是上帝創造的寵兒,是全宇宙的中心。”
“這就足夠了!這已經動搖了我們神學的根基。要是任由他們肆意傳播,教廷的威嚴何在?聖經的權威何在?
以後還有我們的容身之地嗎?
必須嚴懲!”
“怎麼嚴懲?他們的戰艦和火炮就在裡斯本港外的海麵,離辛特拉鎮也不遠,說不定他們的火炮能打過來。”
“為了堅持上帝的真理,我們可以犧牲一切!”
“不,你說錯了,堅持上帝的真理,我們可以燒掉一切,但不是要我們犧牲一切。”
“是啊,要我們犧牲一切,這主教和司鐸還當著有什麼意思?”
佩納神學院吵得不可開交,大多數人意見是立即逮捕,或者驅趕這些該死異教徒,不要讓他們把異端邪說再肆意傳播。
但是塞巴斯蒂昂一世和諸位大臣毫不遲疑地拒絕了。
開玩笑,你們嘴巴一張,叫我們去抓人。
這些明國人是那麼好抓的嗎?
真要下手抓這些人,等於給明國送去一個開戰的理由。
到時候天塌下來,你們能來救場子啊還是能把上帝他老人家搖來?
跟明國開戰,他們的海軍戰艦可能一時半會到不了裡斯本,可葡萄牙在非洲和印度的利益會丟得一乾二淨。
到時候我們口袋裡沒錢了,怎麼養你們這些廢物啊!
被“見利忘義”的國王和貴族們拒絕後,這些主教和司鐸隻好寫信給羅馬。
我們已經儘力,接下來還請樞機主教團和教皇他老人家去操這份心。
這邊,經過二十多天的談判,沈萬象、王用汲的明國使節團和葡萄牙終於達成一致。
明國在接受了巽洲紅木領(巴西)後,把蓐收海(加勒比海)的伊斯帕尼奧拉島(海地島)和波多黎各島交給葡萄牙,兩國繼續在艮巽洲(新大陸)展開貿易合作
坤洲(非洲)西海岸,坤洲東海岸、阿拉伯地區、印度地區,明國和葡萄牙共同開發,各自修建和控製的港口,兩國船隻可以“無害”進入,有償補給和修葺
明國在裡斯本,葡萄牙在京師各設立代辦處,處理本國人士相關事宜。
明國和葡萄牙互相授予對方貿易最惠國待遇,也就是到對方通商港口購買貨品,享受最惠國優惠關稅。
從這一條來看,葡萄牙占了大便宜,塞巴斯蒂昂一世和貴族大臣們最滿意的就是這條。
香料群島丟了沒關係,我們從明國商人采購,無非就是成本提高了,但是我們可以把售價提高,堤外損失堤內補。
而且我們還可以采購明國其它暢銷貨品,絲綢、茶葉、棉布、香煙、瓷器等等,這些東西隻要運到歐洲就是翻倍賺。
非洲到印度航線目前控製在我們葡萄牙人手裡,跑得最多的就是我們葡萄牙船,趕緊抓緊時間賺錢啊!
葡萄牙跟西班牙不同,他的君臣更加現實,沒有西班牙君臣那麼爆棚的“使命感”,非要把上帝的榮光傳遍全世界,順便占領全世界。
塞巴斯蒂昂一世和貴族大臣們隻希望能保持東方航線暢通,順順利利賺到錢,其它的都好說,沒有那麼多雄心壯誌。
葡萄牙的實力也不允許他們有太多的雄心壯誌。
期間沈萬象和王用汲在辛特拉鎮與悄悄來訪的幾位西班牙客人會晤,胡安、阿瓦爾公爵費爾南多阿爾瓦雷斯德托萊多、聖克魯斯侯爵阿爾瓦羅德巴讚和法爾內塞。
儘管胡安和巴讚有心促成明國和西班牙正式和談,但是雙方的分歧太大,根本談不出什麼。
唯一達成的默契是明國艦隊不會在西班牙海域和地中海向西班牙船隻發起進攻,除非西班牙船隻向明國船隻發動襲擊,不管是海軍還是私掠船。
葡萄牙這裡談完,留下幾位隨從建立大明駐葡萄牙代辦處,沈萬象和王用汲搖身一變,成為明國出使奧斯曼正副使節。
護衛艦隊要護送他們去伊斯坦布爾。
此前鴻臚寺派出去,跟隨奧斯曼和波斯兩國使節回去的人,不是正式使節,隻是使節團的先遣隊伍。
隊伍準備從裡斯本港出發,辛特拉鎮佩納神學院的教士送來一份請帖。
教皇和樞機團“邀請”使節團到奇維塔韋基亞港一敘,還指明了趙士禎為首的科考隊務必全體出席。
“奇維塔韋基亞港?在哪裡?”
沈萬象很好奇地問馬塞洛。
“在意大利中部,濱臨第勒尼安海,是離羅馬城最近的港口。”
沈萬象和王用汲對視一眼。
“這恐怕是鴻門宴吧。千鶴,去不去?”
沈萬象嗬嗬一笑,“想擺鴻門宴,他們也得有那個本事!而且我們又不是單刀赴會。”
王用汲也笑了,“沒錯,我們有護衛艦隊!
真要敢給我們擺鴻門宴,我們把桌子都給他們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