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萬象和王用汲猝不及防,被惡臭惡心得連連做嘔,差點吐出來。
馬塞洛轉過頭去看著車窗
啊,裡斯本,我的故鄉,我數年未歸的故鄉,讓我好好地看一看你,你是不是變了模樣!
哦,沒有變,還是老樣子,還是那麼臭!
沈萬象和王用汲捂著鼻子,惡狠狠地盯著馬塞洛。
馬車還在晃動,噠噠的馬蹄聲像是踩在泥濘石板路上。
沈萬象強忍著劇烈的惡心不適感,扒開車簾,透過車窗向外看去,這裡斯本城到底怎麼了?
怎麼這麼臭!
裡斯本的街道看上還算寬敞,並排三輛馬車還有空餘。行人們貼著兩邊樓房牆麵,小心翼翼地走著。
不少人打著傘。
晴空萬裡,怎麼還要打傘?
女的打傘怕曬,你幾個大男人打傘是什麼意思?你們黑漆漆的臉,還有再曬黑的餘地嗎?
咣當,靠街的二樓一扇窗戶推開。
嘩啦一聲,一盆汙水從樓上傾瀉而下,直接灑在地上。有兩把傘被部分汙水波及到了,無數的水花在傘上濺開。
太不講衛生了!
怎麼能隨意從樓上往街上潑汙水呢!
等沈萬象看清楚,喉嚨又忍不住乾嘔起來。
剛才從二樓潑下來的汙水,黃不拉幾,黑不溜秋,半水半固體,全是人的屎和尿。
它們就這麼豪橫地灑在街麵上,鋪墊成一片泥濘。
行人走在上麵,要十二分小心,難怪要貼著兩邊的牆走啊。
沈萬象突然明白,港口上那些葡萄牙的貴族官員,為什麼要穿高跟鞋。
滿地的屎尿如泥濘,不把鞋跟加高,鞋子踩在上麵就要陷入屎尿裡。
有兩位行人與馬車交錯而過,他們舉著的傘上,還滴答著尿水,掛壁著屎泥。
哦哬!
噢——!
沈萬象忍不住,想打開車門往外吐,可實在沒有勇氣開門。
馬塞洛體貼地從角落拿起一個盆,遞給沈萬象。
嘔—!
哦嘔!
沈萬象翻江倒海,把前天在船上吃的東西都吐出來了。
嘔吐物,黃膽水,還有胃液,腐酸味在車廂裡彌漫,混合著花露水香氣,車外陳年屎尿臭味,那個酸爽味,讓沈萬象恨不得馬上逃回雲陽號。
馬塞洛捂著鼻子,開了車窗,把盆裡嘔吐物往外一倒,趕緊把車窗又關上。
王用汲躺在座椅上,捂著鼻子問道:“馬爵爺,你們葡萄牙國的城鎮,都這麼臭嗎?”
“城堡都是這個樣子。”馬塞洛想瞞也瞞不住,乾脆破罐子破摔。“越大的城堡,居住的人口越多,排泄物越多,越臭!”
沈萬象臉色慘白,躺在座椅的另一邊,有氣無力地說道,“環境這麼惡劣,你們怎麼住得下啊!”
馬塞洛臉上閃過訕色,“肯定不能跟貴國比。
貴國的上海、揚州、南京和北京,都有非常好的排泄溝渠。尤其是北京,地下排水管道修築的密密麻麻,彙總到幾條地下主暗渠,再通到城外的盧溝河。
那些暗渠我去看過,修得非常大,可以在裡麵劃船,排泄能力一流。”
沈萬象擺了擺手,“馬爵爺,你怎麼敢跟我們大明的北京和上海比?那可是我們大明新城市建設的典範。
就算是我們大明一般的城池,家家戶戶都備有馬桶,不敢亂倒。每天早上有收夜來香的農夫,都會把家家戶戶的穢物收集起來,運到城外農田做肥料。
縣城衛生,現在可是我大明知縣政績考核的內容之一啊。”
馬塞洛苦笑道:“我們歐羅巴沒有用人畜糞便做肥料的習慣,所以千百年來,這些穢物都是隨意丟棄,毫無顧忌。
大人小孩要拉屎拉尿,好一點的拉在陶盆或銅盆裡,滿了就往門窗外倒。
差一點就拉在角落裡,等堆得差不多,就用鏟子往外鏟。”
沈萬象無語地閉上眼睛:“你們貴族和王室也是這樣?”
“都是這樣。法國巴黎城在歐羅巴算大城,居住的人口有二三十萬,屎尿橫行,比裡斯本城更臭。
1547年,法王亨利二世拆除舊的盧浮宮,開始新建。同時他的王後凱瑟琳德美第奇在盧浮宮西邊修建了杜伊勒裡宮。
1565年兩座宮殿修建完成,我作為葡萄牙代表前去祝賀。
兩座宮殿修得富麗堂皇,雕像、壁畫,全部出自意大利和法國的著名畫家之手,還有法國王室數百年積累的財富。
貴國的瓷器、波斯的象牙雕、希臘的銅器、印度的金銀器琳琅滿目。可以說,那裡是全歐羅巴最具有藝術氣質,以及最奢華的地方。
可惜不到半個月,全變了樣。”
“怎麼變了樣?”
“我親眼在盧浮宮富麗堂皇的走廊上,看到貴族和貴婦人躲在角落裡,拉屎拉尿。人急起來,隻想找個地方解決,不管是平民還是貴族。
不僅如此,法國王後凱瑟琳德美第奇經常要在盧浮宮和杜伊勒裡宮舉起豪華宴會,宮殿的廚房常年養有山羊、豬、牛、雞那些該死的廚子們,根本不去管那些畜生。
結果盧浮宮和杜伊勒裡宮到處可以見到這些山羊、豬行走,它們跟人一樣,把屎尿拉得到處都是”
沈萬象和王用汲都驚呆了,“馬爵爺,你剛才說的是法國國王的宮殿?”
“沒錯。法國是跟西班牙一樣強大的國家。它的巴黎一直都是歐洲的中心,繁華程度遠遠勝過西班牙的馬德裡、托萊多等新舊都,目前是歐羅巴最大的城市。”
“歐羅巴最大的城市,還有法國國王的宮殿,居然都如此不堪?”
沈萬象和王用汲徹底震驚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法國巴黎,和同時期的歐洲都市都是這個鳥樣。
高跟鞋、香水都是因為這個原因被發明的。
還有貴婦的圓棚裙,據說是為了方便大小便。找個角落,往下一蹲,解決大小便問題,整個過程遮得嚴嚴實實。
完事提著裙子就走,多省事。
還有假發,就是因為現在不愛洗澡,居住環境又極其惡劣的歐洲貴族們,頭發裡瘋長虱子。
用砒霜毒殺虱子,虱子和頭發一起被乾掉。
或者為了被虱子困擾,乾脆剃個光頭。
但是貴族出門總不能頂個大光頭吧。
風度呢?
儀態呢?
於是就發明了假發,戴在頭上。那玩意要是長虱子了,取下來用開水一煮。
文明優雅的法國貴族們就這樣生活著,還認為是優良的傳統。
一直到拿破侖上位,實在受不了這惡心的居住環境,開始對巴黎進行大改造。修建下水道和溝渠,規劃街道,嚴禁隨地大小便
巴黎的城市麵貌和衛生大為改觀。
但是拿破侖忙於征戰,巴黎徹底大變樣,還要等到他侄兒拿破侖三世上位。
拿破侖三世改造巴黎,拆除貧民窟,拓寬道路,興建多條林蔭大道,包括香榭麗舍大道。
林蔭路兩側的建築必須是統一高度、相似的風格;鋪設完善的下水道係統,並在橫穿巴黎的塞納河上建築多座橋梁
自此,巴黎才算是脫胎換骨,成為現代都市。
但此時的它,跟裡斯本、羅馬、倫敦等歐羅巴所有的都市一樣,都在屎尿滿地的糞坑裡泡著。
馬塞洛聳了聳肩,“兩位使節,待久了就習慣。我每次回裡斯本,都需要一段時間適應,但很快的。”
沈萬象和王用汲對視一眼,生不如死!
想不到出使一趟外藩,居然可能要搭上性命。
關鍵是自己被屎尿活活臭死!
想到自己有可能會成為大明,乃至中國曆朝曆代第一位被屎尿臭死的使節,沈萬象和王用汲生無可戀。
毀滅吧!
進到裡斯本城的王宮裡,撲鼻而來的惡臭味消散了許多,沈萬象和王用汲終於敢小心翼翼地呼吸了。
葡萄牙國王塞巴斯蒂昂一世看到兩位明國使節奄奄一息的模樣,非常擔心。
他聽萊昂以及其他在明國待過的貴族、傳教士、商人說起過,明國城市的衛生程度,遠超出現在的裡斯本。
水土不服是個大問題。
塞巴斯蒂昂一世當機立斷,邀請沈萬象和王用汲去辛特拉宮居住,並在那裡舉行談判。
辛特拉位於裡斯本北郊。
沈萬象和王用汲又坐上馬車,跟著塞巴斯蒂昂一世的大隊人馬,出裡斯本城,直奔西北四十裡外的辛特拉宮。
從恍如大糞坑的裡斯本城“逃脫”出來,又呼吸到新鮮空氣,沈萬象和王用汲第一次體會到,空氣居然也有香甜味。
兩人狀態肉眼可見地得到恢複,開始興致勃勃地看起外麵的景色,與馬塞洛交談起來。
“辛特拉宮是兩百年前,由我們葡萄牙偉大的國王若昂一世修建的,作為王室的夏天行宮。”
“若昂一世?”
“是的,他被稱為若昂大帝,是我們葡萄牙阿維什王朝的建立者。他原本是葡萄牙國王佩德羅一世的私生子。
後來他哥哥費爾南多一世去世後,侄女比阿特麗斯即位。可是比阿特麗斯當時已經嫁給了卡斯蒂利亞王國的國王胡安一世。”
“卡斯蒂利亞王國?”
“就是西班牙王國前身。”
沈萬象聽懂了,“那西班牙國王胡安一世就可以趁機吞並葡萄牙?”
“是的。所以當時的貴族和將軍們擁戴若昂一世起兵,趕走了比阿特麗斯,又擊敗了卡斯蒂利亞王國的入侵軍隊,自此若昂一世即位,開創了阿維什王朝。”
王用汲有些不明白了,“馬爵爺,這個若昂一世不是老國王佩德羅一世的兒子嗎?怎麼說他又開創了阿維什王朝?”
“王先生,若昂一世是佩德羅一世國王的私生子。按照歐羅巴習俗,私生子建立的王朝,算是新王朝。”
沈萬象和王用汲對視一眼。
脫褲子放屁,真是瞎雞兒窮講究。
馬車很快來到辛特拉宮附近,這就是一座城堡,坐落在一座山丘上。
這裡山巒連綿,綠樹成蔭,關鍵是空氣新鮮。
進到辛特拉王宮,雖然還有人畜屎尿味,時不時地飄進鼻孔裡,可是跟裡斯本城比,簡直是天堂了。
在辛特拉宮正殿,沈萬象和王用汲向葡萄牙國王塞巴斯蒂昂一世拱手作揖,遞上國書。
國書自然是翰林院老翰林們捉刀寫的,五六個通譯,外加已經精通官話漢文的萊昂等葡萄牙人,頭發揪掉了一半,終於翻譯成葡萄牙文。
沈萬象中氣十足地念完漢文國書,萊昂在旁邊用葡萄牙文念一遍,完全是各說各的。
完成第一項儀式,緊接著進入第二項,關於明葡兩國和平相處的條件。
歸還印度西北部的達曼、蘇拉特、第烏等幾處港口,一起分享阿拉伯、東非地區的港口和貿易利益,大明和葡萄牙互相給予對方最優惠國待遇
聽著這些條件,塞巴斯蒂昂一世和諸位大臣們都覺得滿意,明國對兩國和談很有誠意啊!
可是聽到葡萄牙必須從巽洲,也就是新大陸全部退出去,明國隻保留兩到三個加勒比海地區的島嶼給葡萄牙。
塞巴斯蒂昂一世和幾位大臣們頓時都炸了!
什麼!
這就是你們明國的誠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