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就有些“無聊”了,張潮例行公事般參與了角川書店為《原鄉》舉行的盛大首發儀式,活動地點放在東京澀穀區代官山蔦屋書店。
這家蔦屋書店和其他分店不同,由三座建築物連貫構成,內設有星巴克咖啡、餐廳、照相器材店等設施,是一家實踐「 cafe」理念的書店,是附近的地標性建築……
當然這對張潮來說全無吸引力,在配合角川書店完成了首發儀式後,又進行了3小時左右的簽售,讓來到現場的書迷都滿意而歸。
第二天,張潮又來到位於東京池袋的「淳久堂書店」進行簽售活動。隻不過這次隻簽了一個多小時張潮的手指、手腕忽然酸痛不已,連筆都捉不穩,不得已匆匆結束行程。
角川曆彥非常緊張,立刻指揮手下把張潮送到了東京最好的醫院「東京大學附屬醫院」進行治療。
醫生的診斷很簡單:“近期書寫太多導致了手指、手腕的韌帶、關節囊損傷,沒有特彆的治療辦法,建議好好休息就能恢複。”
張潮想想看,最近連續在國內、美國、日本進行了多場簽售活動,對他這個“鍵盤俠”的手來說,確實是個沉重的負擔。
不過這也有好處,他順勢就推掉了後麵的活動,自己買了票就溜回了國內,隻不過沒有告訴任何自己坐的是哪趟航班,到底是回了燕京還是福海。
雖然有個戲劇性的結尾,但無論如何,《原鄉》在全世界最主要的三個出版市場,都完成了驚豔的亮相,不僅數量驚人的首印在很短時間內就售罄,加印的數量也超乎了出版社的預料。
在日本,角川書店很快發現自己預先加印的20萬冊遠遠不能滿足讀者的需求,又連續加印了3次共40萬冊,才勉強讓各地書店的書架上不至於一本《原鄉》也沒有。
就這樣,《原鄉》在日本的銷量也正式衝破了100萬冊。
2007年11月19日,世界最大的互聯網書商「亞馬遜」,公布了劃時代的電紙書閱讀器——「kdle」。
這部售價399美元的數碼產品,在短短5個半小時內就賣掉了第一批共計5萬台的備貨,而之所以這麼暢銷,有分析師認為正是因為其搭載的「首發作品」中包含了張潮的《原鄉》。
如果沒有這部現象級的加持,很難想象這麼一台體型笨重、係統遲緩、分辨率低、內存容量僅有256,還不支持wifi的電子產品,會有什麼傻子買。
據說亞馬遜說服張潮讓《原鄉》在kdle發布,給出的代價是80的版稅,和50萬美金的保底——這更加坐實了是《原鄉》讓kdle暢銷的猜測。
於此同時,韓國、西班牙、法國、德國等國家的出版社,也紛紛伸來橄欖枝。不過這些張潮統統都推給了許蕊雅,她現在已經是「潮汐文化」翻譯和海外推廣部門的老大,讓她去頭疼好了。
現象級的銷量,當然也引發了現象級的討論。大家關注的焦點不僅僅是《原鄉》寫得到底有多好,更是《原鄉》為什麼能賣得這麼好。
畢竟現在是21世紀,“嚴肅文學”或者“純文學”在全世界範圍內都在衰退,而不隻是在中國。
即使是在“純文學”發展最好的單一市場日本,除了村上春樹以外,幾乎沒有哪個純文學作家的作品銷量能長期維持在20萬冊這條線以上的。
例如一度與村上春樹並稱“雙村上”的村上龍,隻有一部《接近無限透明的藍》創造了30年銷售350萬冊的奇跡,其餘作品加起來也不及這一部。
日本如此,其他國家還遠遠不如它。
法國有400種文學刊物,最大的一家發行量才1500份;美國甚至沒有純文學雜誌,都是在綜合性雜誌上刊登文學作品,《紐約客》上通常是兩個短篇加上幾首詩歌;英國銷量最好的純文學期刊《格蘭塔》,最高峰也不過5萬份。
這種現象還是頗讓業內人士焦慮。
不過一番討論過後,結論卻讓大部分人絕望:《原鄉》暢銷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他的作者是張潮,沒有能複製他的經曆,也沒有人能扛住他的壓力。
在張潮身上,大家看到一種文學傳統的複活——文學家不是社會進程的旁觀者,而是積極的參與者。
如果你的作品離讀者很遠,那你本人必須離讀者夠近。張潮可能本身無意卷入這些爭議漩渦,但他積極入世的態度,無意中也讓他成為眾矢之的。
而絕大部分作家,成名後即使還生活在人間煙火當中,但是精神卻已經遁入了象牙塔。
所以,研究的重點回到了《原鄉》本身。
“純文學”采用科幻,或者幻想的形式來呈現並不是什麼新鮮事,關鍵看它的內核是否能打動讀者——張潮無疑做到了。
「鄉愁」是一種非常“普世”的情感,不獨中國人有;隻是中國人的「鄉愁」與「鄉土」的捆綁更加緊密一些。
張潮的《原鄉》雖以福海移民史為敘事基底,卻通過獨特的敘事結構和哲學思考,突破了地域性題材的局限,精準擊中了歐美、日本、韓國等高度城市化社會中讀者的精神痛點。
在這些地方,物理意義上的故鄉的消逝速度遠超想象。東京、紐約、漢城的年輕一代,其祖輩的鄉村早已被摩天大樓取代,這些地區的“鄉愁”早已超越空間範疇的懷舊,演化為對地域文化流逝的焦慮與對身份認同的永恒追問。
而張潮通過科幻設定與非線性敘事,將“鄉愁”從地域性情感升華為對人類精神遷徙的終極叩問,這正是引發跨文化共鳴的核心。
當柏林牆倒塌後的東德人、日本泡沫經濟破碎後的“迷失一代”、美國鐵鏽帶工人後代在中找到共鳴時,他們真正共情的不是張潮筆下福海人的移民史,而是人類在遷徙過程當中遭遇的集體困境。
幾年後,一位叫做申源浩的韓國導演,拍攝出了一部風靡亞洲的電視劇《請回答1988》。在接受采訪時,他深情回憶道:“之所以拍攝這部電視劇,其實種子早在看張潮的《原鄉》時早就已經埋下……”
而最重量級的評價則來自哈羅德·布魯姆,這位“耶魯學派”的批評家、文學理論家,對《原鄉》這樣評價道:“我必須承認張潮的《原鄉》讓我在當代文學的荒原中嗅到了「強力詩人(strong oet)」的氣息。……
這部以近乎暴烈的方式完成了對移民文學傳統的‘修正主義誤讀’,對湯亭亭《中國佬》與譚恩美《喜福會》進行了徹底的顛覆。……
更令人振奮的是對科技與記憶關係的處理,張潮在此展現了如何通過「理性崩壞」揭示「精神真實」——這讓那些沉溺於‘文化衝突’表層的移民顯得如同兒童塗鴉。……
《原鄉》證明,真正的文學強者從不懼怕傳統,因為他們深諳所有偉大的寫作,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弑父盛宴。我仿佛看見張潮正站在惠特曼、康拉德、納博科夫的陰影中大笑……”
不過這些紛紛擾擾統統都被張潮屏蔽了。
為了躲開關注,他既沒有飛燕京,也沒有飛福海,而是飛到了廣東的深城。
這是他時隔17年,第一次回到這裡。2007年的深城,與2024還是有很大的區彆,許多熟悉的大樓還沒有落成,許多熟悉的街道還不長那個樣,隻有華強北,依舊繁忙得令人窒息。
張潮並沒有在這裡多停留,隻是憑著記憶在福田和南山各買了一套房子以後,又買了一輛suv一路開回了福海。
到了福海,他也沒有和家裡說,而是很低調地去「陽光白金漢宮」領了兩個房子的鑰匙,然後去家具城買了必要的幾件家具,住了下來。
他準備趁著這段時間,先把構思中的這部寫出來。
雖然他一直不太介意創作時需要多麼安靜的環境,但也太過於喧囂總歸不好,尤其是《原鄉》引發的轟動太大,如果自己不刻意避開點,勢必有無窮無儘的活動要參加。
張潮一直不太喜歡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既然《原鄉》的銷量已經沒有問題,那此時再“王婆賣瓜”,就有點過猶不及了。
作家的創作衝動很寶貴,一部作品醞釀太久,寫出來以後未必是傑作,原因就在於隻剩下精確的技巧考量,而沒有了傾述的激情。
而後者,恰恰比前者更能感染讀者。
何況張潮現在要寫的,與之前有著本質上的不同,是真正將自己對未來的“見聞”融入創作的嘗試。
其中的“預見性”既要絲絲入扣,又要適當“失真”,其中尺度的把握堪比外科醫生做一台高難度的手術,下手錯了一毫米,都可能讓病人在手術室裡當場死亡。
而且這個難度,會隨著的時間推移而逐漸抬升。
如果按照計劃,從2008年開始寫到2024年,一共17篇,估計到第9篇、第10篇,就會較大程度地偏離人們的現有認知。
單單一個用手機解決衣食住行等幾乎所有生活日常所需,恐怕就會讓人覺得荒謬。
這就是人類想象力的吊詭之處——大家可以接受猩猩代替人類統治地球,也能接受外星人長得像池塘裡的青蛙,甚至能用1萬台行星發動機把地球推離太陽係,但是無法接受自己的日常生活偏離熟悉的軌道,哪怕隻是一點點。
所以張潮選擇用哪個世界短篇名作來作為自己的開頭就很重要。
他在這篇裡要展現出2008年不僅是一個時間節點,更會是一種生活方式,甚至人們精神特質轉變的一個節點。
想到這些,張潮心潮澎湃,打開電腦,新建文檔,就準備開始奮筆疾書。
誰知道一陣劇痛從手腕傳來——他的腱鞘炎,又犯了……
……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了2008年的3月。
《原鄉》引起的轟動已經是去年的事,現在早就趨於平靜,隻是偶爾有人會提起,感歎一句:“原來不是嚴肅文學不行,是人不行……”
關於張潮的消息也很少,他隻在2008年1月份,《青春派·非虛構》創刊的時候,寫了一篇創刊詞,除此以外就再沒有文字流出了。
偶爾有人看到他在福海、燕京出現,但是多是和朋友聚會,或者處理一些「潮汐文化」不得不由他出麵的事情。
大家普遍認為張潮是在休息。
從2004年初成名以來,他已經不止不休地奔跑了整整4年,幾乎每年都有2部長篇問世,這個速度彆說在嚴肅文學這個圈子裡,就是放通俗文學裡也是很驚人的。
“好無聊啊!”《收獲》雜誌社的編輯室裡,剛剛入職沒多久的編輯劉鵬濤正被暖氣片烘得昏昏欲睡。
他是負責收閱公共投稿郵箱裡的稿件的初審編輯,早上已經看完了積存的稿子,幾乎90都不忍卒讀,一眼ass,連回複的必要都沒有。
剩下的10裡,有一大半勉強可以一看,但普遍水平也隻夠發在《讀者》《知音》這樣的雜誌上,與《收獲》的距離還是比較遠的。
再剩下的這一小半,則屬於可能有機會上《收獲》的水平,但他並沒有決定權,而要根據作品性質,轉發給不同的資深編輯,讓他們決定稿件的命運。
但通常來說,也是斃掉,隻不過比較優秀的稿件會提了意見以後再發還給作者。
大部分資深編輯通常都會向自己熟悉的成名作者直接約稿,這些作者根本不愁發表不了,根本不會把稿件發到公共投稿郵箱裡。
與80年代不同,一期《收獲》上,“熟人稿”幾乎就占據了全部版麵。真正的“新人”,很難再通過這種方式揚名。
隻有一些榆木腦袋的文藝青年、文藝中年、文藝老年,還在試圖抓住這渺茫的希望。
“叮”的一聲,把劉鵬濤從昏沉的睡意中拉回了現實。他有些不耐煩地移動了下鼠標,點亮了電腦屏幕——果然,有一封新郵件。
劉鵬濤例行公事地點開來,先看了下發件人的郵箱,「zhangchao」。
作者叫張超?沒聽說啊,不用想,一定是個新人。
接著又點擊了一下郵件裡的word附件,開始他的工作……
5分鐘後,編輯室裡的其他人聽到坐在門口的小劉一聲怪叫,紛紛探出頭來,看向那個角落。
隻見這個年輕人慌慌張張地起身,一路小跑奔向主編辦公室,非常沒有禮貌地敲了兩下門就擅自推開走了進去,對正在裡麵和一位大作家談事的主編程永新道:
“程主編,您,您最好來看一下這份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