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原來左路軍先出,如張士貴所猜,確實是宇文智及的“誘敵之計”!
得了帳下吏回報,知漢軍並無出兵,仍是駐守營中,宇文智及連道可惜,遺憾他的此計未能得成,心中詫異李善道的“穩當”,在已取得數次勝利的情況下,居然尚能這般穩住,沒有驕傲大意,急於求勝,口中則與諸將說道:“我部突出於前,卻李善道不敢來襲,由此足見我軍十萬步騎三路並進,聲勢浩大,我軍之威已是令他膽寒!待我三路兵馬齊彙汲縣,必叫他李賊更加心驚肉跳,屆時我軍合圍之勢已成,他便有三頭六臂,也難逃我天羅地網!”
諸將無不應是。
十萬大軍,加上民夫,分作三路行軍,聲勢震天,塵土飛揚,的確是威風凜凜。
休說漢軍了,就是身在行軍隊伍中的宇文化及部的將士,見到己軍這樣的聲威,也都感覺場麵雄壯,仿佛勝利即在眼前,——連日來低沉的士氣,亦因此而得到了稍微地提振。
當晚休整一夜,剩下的路程,一日即到。
第二天傍晚時分,先是左路軍開到了汲縣的城東;繼於入夜後,中路軍、右路軍的先鋒部隊相繼開到。到第三天午後,宇文化及部此番出戰的十萬步騎,儘數抵至。
三軍彙聚,人聲馬嘶,旌旗蔽日,矛戈如林。
前呼後擁之下,宇文化及立於高阜之上,俯瞰汲縣城池,揚鞭指點:“休整兩日,明日攻城!”
如前所述,汲縣縣城位處在永濟渠、清水的岸邊。汲縣與河內的新鄉兩座縣城之間,有清水相連,故永濟渠通到汲縣後,便與清水交彙,這一段是沒有人工渠的。永濟渠此段的南端,在汲縣縣城的城北;清水在汲縣的西邊,離縣城很近,幾裡地遠近。
整個汲縣縣城,隻有城北、城西、城東三麵可以屯駐大軍。
宇文智及的左路軍,屯駐在了城東;宇文化及親率的中路軍,屯駐在了城北;右路軍的主將是宇文士及,屯駐在了城西。中路軍、右路軍皆在永濟渠、清水的西岸;左路軍在永濟渠、清水的東側。亦即,中路軍、右路軍與左路軍隔渠、水相望,對汲縣形成了鉗形攻勢。
宇文化及臨高俯視,下達命令的時候,城中城樓上,李善道也在觀望其軍形勢。
放眼望去,北、西、東,目之所見,兵馬如潮,悉宇文化及部的步騎將士。往更遠處後,猶有後續而來的一輛輛的糧車輜重,由衣衫襤褸的民夫推著,迤邐不絕,宛如長龍,直至天際。
“兩年前起兵到今,我也打不過不少仗了,今日宇文軍的這等盛壯,我還真是頭次見到!”李善道麵不改色,沒有絲毫的畏懼之意,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摸著短髭,笑著說道。
屈突通在旁說道:“昔袁本初引兵十萬,與曹操對峙官渡,論其勢,何遜宇文化及當下?秦宣昭更曾揮師二十萬,征伐江左,論其勢,更盛於此!結果如何?袁本初大敗,僅以身逃;秦宣昭亦終敗於淝水,身死國滅。是故乃知,勝負不在兵多,而在謀略與士氣。較與大王,宇文化及智不能謀,勇不能戰,弑君之賊,人心離失!其勢雖盛,臣觀之,本初、宣昭耳!”
李善道點頭讚同,意氣自若,輕鬆笑道:“我軍雖寡,但心齊誌堅,定能破敵。”與眾將下令:“城內、城外各營嚴陣以待,按既定部署,先做堅守,待其疲後,再尋機反擊!”
眾將齊聲應諾,信心百倍。
……
河東不說,隻說河北,李善道現已儘據河北之地,先後得了竇建德、魏刀兒、宋金剛、羅藝、高開道、王薄等部的降從,單論他帳下兵馬之數,實際上,不遜於宇文化及。但一則,河北諸郡,都需要兵馬駐守,在河東,他又留下了劉黑闥等部;二則,他向來是兵在精,不在多,故而,他投入此戰的兵馬,不算多,加上趙君德、李文相、王薄等部,亦不過四五萬之眾。
隻是,話再說回來。
雖然兵力隻有宇文化及投入此戰的兵力的半數上下,到底也是四五萬步騎。
這麼多步騎,肯定不可能全駐在汲縣城中。
是以,他的這四五萬兵馬,而下是少部分駐在城中,負責後勤、輜重等務,大部分則布置在城北、城西、城東的各營,依托地形,構築防線,既彼此犄角呼應,又與城中內外響應。
這樣布局,一方麵,有汲縣縣城為憑借,城外各營後顧無憂;另一方麵,宇文化及部十萬之多的步騎兵力,可以料見得到,其在汲縣城外的營地、防線,必然綿延廣闊,一旦出現戰機,可以迅速集結,形成合力,從多個方向對其夾擊,進而取勝,可以說是進可攻、退可守。
察看過漢軍的兵力部署,宇文化及與宇文智及等議過對策,兩天後,迫不及待地開了攻勢。
對李善道帳下各將、各營的情況,宇文化及等早已摸清。
誰是李善道得用的大將,誰有勇有謀,誰的部曲精銳,宇文化及等大致心中有數。
沙盤上,一座汲縣縣城矗立中間,永濟渠止於城北,清水蜿蜒在西,北、西、東三麵營壘星羅棋布,不論漢軍各營、抑或己軍各營,各營主將的姓氏均標於營上。敵我態勢一目了然。
宇文智及點向城北漢營:“此數營,分是高延霸、高曦、焦彥郎、羅藝等營,彼等多李賊大將,將勇兵精,可先不攻。”再點向城東諸營,“此數營,分為李文相、王君廓、馮金剛、鄭智果、高雅賢等營,亦不可輕視。”最後點向城西漢營:“此數營,各是趙君德、高開道、王薄、劉豹頭等部之營,其雖亦頗有李賊麾下精兵,但相比之下,較為薄弱,可先攻之!”
城北,對著宇文化及的中路主力,所以李善道在城北布置的兵力最為雄厚;城東,與城北、城東的漢軍駐兵,隔著永濟渠、清水,若是遇到宇文化及的大舉進攻,城北、城西漢軍不好立即支援,是故城東的漢軍駐兵也較為精銳;城西的駐兵,位置處於城北漢軍的側後,壓力相對小一點,因此城西的漢軍,比與城北、城東,將領方麵、兵力方麵,都有所遜色。
“先取其弱,用兵之上策!好!就按阿奴此議,先攻城西賊兵,試試其虛實!”
城西漢軍主要迎對著的是宇文士及的右路軍。
這個任務,就交給了宇文士及。
打仗,講究的是個組織、配合。特彆敵我十四五萬兵馬交戰之時,更需各部協同。乃雖定下了先主攻城東漢軍,出戰的卻不僅宇文士及部。同一日,宇文化及的三路兵馬,同時發起了攻勢。並且,最先發起攻勢的,還不是右路軍,是左路軍。打到這天下午,中路軍也都已經出戰半晌了,右路軍這才出擊。右路軍一出,便是近萬步騎出動,直撲城西的漢軍諸營!
……
汲縣城樓。
李靖麵若沉水,目光如炬,審視著城北、城西兩麵的激戰,望了望城東剛剛出動的宇文士及部,說道:“大王,臣本疑惑,為何宇文士及部遲遲未動,現觀其動向,方悟其意。之所以宇文智及、宇文化及兩路先攻,眼下看來,分明其實是在為宇文士及部打掩護。”
魏征也在城樓上。
他於此戰中的任務,是主掌安撫縣內、糧草調度、後勤補給,應道:“李公所言甚是。大王,賊之左路、中路兩軍,當是佯攻,意在混淆我軍視線,以圖趁我城西駐兵懈備,突而襲之。卻宇文化及不知,大王早有令下,趙柱國等豈敢有半分懈怠?宇文士及此襲,必碰壁而還。”
馬周亦隨從旁邊,望著向城西趙君德等營逼近的宇文士及部近萬步騎掀起的如雷聲勢,他再是年輕才俊,再是跟著李善道,經曆過不少戰陣了,不免緊張,咽了口唾沫,說道:“大王,出襲我城東諸營的賊兵為數眾多,宇文士及將旗在內,顯是他親自督戰,來勢洶洶,趙柱國等雖然有備,不可輕忽。臣愚見,是不是先下軍令,調後備兵馬,做好援助趙柱國等的準備?”
屈突通等老將,看了看馬周,因為他的這個建議,便有人不覺露出了點笑容。
李善道撫摸短髭,笑道:“賓王,怎麼?被宇文士及部鬨出的動靜嚇住了?”
馬周臉一紅,忙道:“大王誤會了,臣隻是覺得未雨綢繆,方能萬無一失。”
李善道點了點頭,笑道:“未雨綢繆是應該的,但也無須過於緊張。”
馬周問道:“大王之意是,暫還不需令後備兵馬備戰?”
李善道伸出了兩根手指,耐心回答他的疑問,為他解釋說道:“賓王,趙君德等部養精蓄銳已久,宇文士及部的這點陣仗,他們定能應對自如,此其一;你看看現是什麼時辰了?再有兩個時辰,天就黑了,宇文化及部今日是與我軍初戰,主要目的是試探我軍虛實,不用等到入夜,宇文士及部必會收兵回營,也就是說,其今日之攻勢,無非虛張聲勢,此其二。再一個還有,我軍早有預案,後備兵馬隨時待命,亦不用過早調動。因而賓王,你大可不必憂心。”
馬周聽罷,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大王慮事周詳,料事神明,臣佩服。”
李靖接人待物,謙虛自抑,但也不是對所有人都敬而遠之。
馬周才華出眾,很得李善道的賞識,故李靖亦對馬周青眼有加,微笑說道:“大王,賓王年輕有為,多思善慮,正是大王所需之才。”
與馬周說道,“賓王,大王不調後備兵馬,除了大王說的這幾個緣故外,還有一個緣故。即將為一軍之膽,為主將者,臨敵時,如大王所言,宜當‘靜氣’,沉著應對方可,不可因些許風吹草動,便輕舉妄動,致令亂了軍心。於下大戰才起,若便急於調動後備兵馬,難免會讓將士們心生疑慮,影響士氣,並且正合了宇文化及‘試我虛實’的企圖!
“故而,賓王,你需明白,穩住陣腳,方能見敵製勝。大王之策,意在以靜製動。”
這通話,既誇讚了馬周,又不動聲色地恭維了李善道,一舉兩得。
馬周對李善道不下令調後備兵馬的原因,理解地愈加深刻了,他心悅誠服,說道:“有勞李公指教!大王,是臣多慮了。”得了李善道叫他免禮的吩咐,他起身來,視線再度轉向城西。
近萬宇文士及部的步騎,分作前後兩部,前部約三四千步卒,已近至到了城西漢營外數裡處。
……
城北、城西、城東漢營,整體形狀上說,都是連成了弧形。
內向汲縣縣城、永濟渠、清水,外向宇文化及部的連營。
趙君德是城西漢軍的主將,其營在城西諸營正中,左右兩側各是劉豹頭、高開道、王薄等營。
城北、城東打的熱火朝天,城西,敵軍卻一直未有來攻。
趙君德從早晨宇文化及部的中路、左路出營之後,就登上了營中望樓,一邊眺望城北、城東的戰況,一邊令城西諸營做好迎擊的戰備,一邊遣吏卒不斷的去城中,向李善道稟報城西各營的情況,請示李善道的令旨。等到這時,終於宇文士及部殺將到來!
李善道派來傳令的軍吏,也在這時抵達。
“啟稟柱國,大王軍令:賊此攻城西我營,意圖係在試探,入夜前,其眾必退。且守營壘,勿輕出兵,候其退時,擇騎一團,佯追之。賊若不迎,詈罵嘲之;賊若還迎戰,便撤還營。”
趙君德領命,當即差人,將李善道的軍令傳達給了各營將領。
軍令傳罷,趙君德遠眺殺來的敵軍中的宇文士及的將旗,哎呦、哎呦的叫了兩聲。
“將軍,怎麼了?”
趙君德說道:“俺等了半天,攢足了勁,就等賊兵來攻!本想為大王一戰擒獲宇文士及,如今大王卻令咱們守營即可,真是叫俺心癢難耐!也罷,權便忍上一忍,遵令行事。”
從將們聞言,皆笑了起來。
趙君德揮了揮手,示意眾人各歸其位,預備戰鬥。
營中頓時一片肅然,弓箭手張弓搭箭,步兵緊握刀槍,馬匹亦被勒住,隻待敵軍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