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
金斯萊還是沒敢乾。
他認為羅蘭的腦子裡沒有‘臉麵’這一說。
當然。
若他真用手杖打了羅蘭,對方大概也不會真發火,非要狠狠‘還回來’——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兩個他媽的怪胎在大街上用手杖當刺劍,你來我往,蠢個幾分鐘。
他絕不想。
絕不。
“和你成為朋友時間一久,我忽然發現,這世上除了死亡,似乎再沒有什麼值得費心苦愁的事了…”
“不用謝。”
“這不是感謝,羅蘭。”
關於‘金粉嬰兒’的案件,還要從頭說起:從金斯萊掃到報紙上提過的那位‘阿米莉亞夫人’說起。
從孤兒院說起。
和‘濟貧院’不一樣,孤兒院是營利機構(雖然濟貧院也營利,但至少表麵上不)。
——而對於那些可悲的普遍要求,未婚母親艱難生活中更艱難的一項:繁忙工作中沒有空餘時間照看自己的孩子,有人給出了個不算好選擇的唯一選擇。
孤兒院。
寄養分成兩種。
暫時寄養,和完全寄養——後者也是‘孤兒’院之名的來由。
暫時寄養很簡單。
暫且將孩子放在孤兒院,由孤兒院的護工和她們神通廣大的主人,為這孩子找個收養人:男人或女人不限,倘若沒有,就徹底寄養在孤兒院。
母親每個月需要付給孤兒院一筆錢用作開銷。
完全寄養則不同。
這是一錘子買賣。
給‘養父母’或孤兒院一筆錢後,就再也不必交錢。
當那些年輕貌美、豐腴惹人的姑娘們和英俊的小夥子們有了關係,不慎懷孕後,多數會選擇這一條路——有意思的是,這其中不會包括伎女。
她們是專業的,絕不可能在這種地方摔跟頭。
不小心被擊中的多是些大戶人家的女仆,或酒館裡的女招待。
而當有了身孕,她們也不敢或找不到自己孩子的父親。
再加上墮胎違反教義,又風險極大,隻能找些‘沒什麼名氣’的醫生處理——多數姑娘都會選擇將孩子生下來。
然後。
送到孤兒院。
在這之後,她們就要乾更辛苦的工作,更努力的乾。
每個月付出一筆不菲數字的同時,還要省吃儉用,爭取在兩三年或三四年內攢下一筆錢,以便在有能力之後重新接回自己的孩子。
金斯萊對此嗤之以鼻。
“如果她們真愛自己的孩子,真有良心,就不會讓自己的寶貝離開視線——哪怕半秒鐘。”
羅蘭早就習慣自己這朋友的‘高度’了。
他就喜歡站在高處往下吐唾沫。
“有些事並非你想的那麼輕巧,金斯萊。”
穿過路牌,陰影帶走了臉上的笑容。
“你去過孤兒院嗎?”
金斯萊搖頭。
“我不喜歡孩子,羅蘭。我雖然沒有去過,但能想象到——”偵探言語輕巧:“到處都是‘嬰兒床’,哭喊,尿騷味,以及,必須忍耐這一切的護工。”
羅蘭不置可否:“自從來到倫敦,金斯萊,你去過孤兒院…或者濟貧院嗎?”
金斯萊說沒有。
他也沒有必要去‘那種’地方。
他來倫敦是追求自己的夢想,在這世界最強大帝國的璀璨明珠上追求自己願意付出一生時間的夢想——從任何一個角度看,濟貧院和孤兒院都與他的偵探事業毫無關聯。
“我們不提你在報紙上看到的那位夫人。”
羅蘭忽然停住腳,看向不遠處的公共馬車站。
“先和我去附近的濟貧院轉轉吧。”
…………
……
金斯萊對於濟貧院的印象,或者多數倫敦人對濟貧院的印象——
由政府以及一群仁慈慷慨的老爺出錢,收容那些好吃懶做的人的地方。
馬車駛入東區。
再向東。
路過那條層層疊疊的鐵柵欄。
東區濟貧院就坐落在這略顯荒涼的腐爛之地——比起東區還要東區的位置,四十分鐘的路程。
還未來得及評價濟貧院那監獄般密不透風的城牆。
在人跡罕至的道旁。
金斯萊就通過車窗目睹了一場瘋狂的強案。
三個年輕男孩正將一個女人按在地上。
正在進行中的慘案。
叫聲淒厲。
金斯萊默默轉向羅蘭。
若無其事看戲的執行官。
“羅蘭…”
“我不建議你這麼乾,金斯萊。”
偵探猛地起身拉響車鈴,不等馬車停穩便一躍而下。
他學過幾手,這些年紀不大的男孩也不敢對一位筆挺的紳士動手——他們那雙眼睛可賊著呢。
於是。
英雄跳下馬車。
惡人一哄而散。
接下來再發生的,就沒那麼‘英雄’了——當金斯萊脫下外套,夾著手杖,企圖給地上的女人披好,並把人拉起來後:對方竟借著金斯利的手臂一鑽。
撲進他的懷裡,手臂死死環住他的腰,任怎麼說也不放了。
“你對我乾了這種事,至少要五…不…七個先令!”
金斯萊默默扭頭。
馬車上。
車窗洞口。
笑容燦爛的金眼混蛋朝他做了個口型:
‘完蛋啦。’
…………
……
還是羅蘭替某位偵探大少爺擺平的麻煩——隻要張開五根手指,沿著女人的頭皮,梳子一樣推進去,收攏五指,抓緊,抓牢。
往牆上用力砸幾下。
然後輕聲叮囑她:‘現在滾蛋,或者我把你的頭皮撕下來。’
金斯萊沉默了很久。
羅蘭懶得安慰剛掙脫繈褓的小寶寶。
在他看來,金斯萊和半年前火車上的那個傲慢的、自以為聰明的少爺沒什麼區彆:隻要人想不關注,有些事就一定不會進入他們的眼睛裡。
“說點什麼,大偵探,否則我會無聊。”
金斯萊瞥了他一眼,並未從羅蘭臉上看見某種近似‘鄙夷’的表情——通常故事裡,窮人出身的姑娘總會用些酸的俏皮話諷刺自己年輕的貴族朋友——
倘若今天蘿絲在場,金斯萊就有的受了。
“我隻是很疑惑,羅蘭。我們明明都在倫敦,都在這座城市裡活著——我似乎從來沒聽說過他們…見過這些人…”
金斯萊見到最‘惡劣’的,無非是南區金牙幫的混混們。
而最悲慘的,也無過因斯鎮的礦工。
——他甚至一度認為自己和那些礦工們同樣悲慘。
礦工們身體遭受折磨,而他,則是精神與靈魂。
他今天要大開眼界了。
羅蘭深吸了一口氣,仰頭望著一堵堵‘城牆’般的壓抑高樓,心情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