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蘇醒時，差一點就認為自己被蒸了——或者被蘿絲惡作劇，放進了一口巨大的蒸籠裡。
因為到處都是霧。
濃鬱到快要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
在房間裡。
他僅能看見伏在腿上的仙德爾的模糊麵頰，再遠些的，就是一片蒼白。
眼中的燭火走出蒼白的輪廓，卻也頭一次沒法讓羅蘭像正常人一樣注視這個世界：他陡然生出一股恐懼，抖動的腿驚醒了陪伴他的姑娘。
仙德爾循著褲子、下擺、袖口，找到羅蘭冰涼的手，輕輕握住。
“…我在你身邊，羅蘭。”
她說。
像母親陪伴她愛的孩子一樣，當他們恐懼窗外陣陣雷霆、或床下陰影中靜靜蟄伏的細長手臂時。
母親就坐在床邊，念著讓孩子安寧的故事。
“…床下纖長的手指會在我離開後，一根根從床尾‘走’上來，”蘿絲氣咻咻的聲音自霧中某個角落傳來：“我就知道！克拉托弗！我就知道你非和我換位置，一定沒好事！你是不是早發現羅蘭要醒了？！”
仙德爾還能怎麼回答。
蘿絲用耳朵都能想出來。
“當然不是，範西塔特。我們在這迷霧中輪流照看羅蘭，包括哈莉妲在內——我們早說好了，對不對？也許…隻是湊巧，命運讓羅蘭蘇醒在我的眼中…”
“他媽的你是詩人嗎？”
卷發少女罵罵咧咧從霧中走了出來。
隨她而來的還有哈莉妲和尤蘭達。
卻不見章玉裁與馮氏兄弟。
“我昏迷多久了？”
“四天，羅蘭。我們還以為你要死了。”蘿絲的惱怒掩飾不住眼中的憂色，或許有濃霧存在，這一點她似乎比平日更不加掩飾——她不是不清楚羅蘭能‘看見’世界，隻是不清楚，羅蘭能看的那麼‘清晰’。
我有點後悔了。
「什麼？」
沒讓萬古先生完成蘿絲的願望。
「你根本就不是人！你知不知道那兩塊肉對一個年輕的姑娘來說有多重要！」
聽起來你比我還了解人類。
「…我也是在你昏迷時聽她嘟囔的，說什麼不守信用的東方泥鰍…」
羅蘭要笑死了。
我的蘿絲可愛吧？
「你的？兩塊肉都不給人家…喏，那條龍對你還真不錯。」
火焰緩緩凝聚。
…………
……
「名稱」：長青與萬古的節律
「類型」：秘術器官（心臟）
「描述」：龍的心臟無法在人類的胸膛裡跳動…
來自長青與萬古的贈禮。
你的所作所為受到了可直視的萬古與不可直視的長青的嘉獎。
當你獻出了一切的開端，它們向你顯露一切的終結。
從現在起，你將擁有遠超常人的恢複力——倘若活在一個以人肉為食的國度，你將再也不必為金錢煩惱。
你熟練掌握了音樂、詩詞、歌唱與繪畫等藝術類技藝。這是一種令人無比羨豔、或無比厭惡的天賦。
你的靈魂變得更加堅韌，甚至可以短時間抵抗來自高環儀式者的入侵。
最重要的是。
你對「秘」的感知大幅提高，血肉與靈魂能容納更多的「秘」…多到令人難以想象。
從前的你是一杯水。
現在，你是一口井。
注：來自東方的信仰凝聚物（異種）向你分享了一個秘密，無論你發不發現它，你都將走的更遠。
…………
……
你才是一口井。
你是一隻龜。
火焰跳了幾下。
羅蘭狐疑。
不對勁…
通常這時候，扳手一定會‘反駁’——要麼用文字，要麼在他眼前炸上幾分鐘，讓他變成一個真正的盲人。
今天怎麼…
你不對勁。
「我怎麼不對勁了，好心好意給你展示新得來的秘術器官…」
羅蘭還想問，眼前卻有人捏了捏他的鼻子。
“克裡斯汀消失了。”
“什麼？”
“消失了，”蘿絲聳聳肩：“他們發現圖吉被刺死在門板上，大概有這麼粗——”
拇指食指比了個環。
“——的錐子，從後頸刺進去，穿過門板，把人釘在了門上。”
然後。
克裡斯汀就消失了。
和那個裝著「香火成神」的盒子一塊。
“我討厭間諜。”提到克裡斯汀，蘿絲就老大不高興——她們幾乎成為朋友了，還約著回倫敦小聚。
這女人幾乎能接上她說的每一句話，並對‘稍顯任性粗俗’的言論加以恰到好處的評論：不為難蘿絲，也不惹惱她。
結果卻是個間諜…
“臭老鼠。”
“老鼠的事先放在一邊…誰能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要在屋子裡煮粥？”
這回就輪到其他人聳肩了——蘿絲的小習慣會傳染，先是羅蘭，然後仙德爾。某天羅蘭發現，哈莉妲也會偷偷對著鏡子做這個動作——尤其搭配上她那張除了羅蘭，見誰都沒有表情的臉。
傻兮兮的。
「我知道。」
羅蘭：？
「萬古告訴我了。」
你果然不對勁。
「…隻是閒聊了幾句。作為你靈魂中的一員，它不可能發現不了我。」
所以，你們說什麼了？
「你現在不是更該問‘迷霧’是什麼？」
不，我更好奇你們說了什麼。
「這些霧是另一條龍弄出來的…」
你們說了什麼。
「用不了十天，就會將這片大陸拉進另一個不屬於醒與眠的空間…」
你們說了什麼。
「由於你的昏迷，已經耽誤了四天時間。如果你不打算餘生在這片土地上度過，就要計算一下登船時間了。」
你們說了什麼。
「媽。」
這不是妮娜小姐教我的…嗯…東方…問候語麼…
扳手不搭理他了。
事實上。
她和它的確說了些‘沒有意義’的。
在天地寂靜的刹那。
許多人的須臾間。
龍首穿過雷暴與雲層，見到了大地上璀璨背後洇出的龐大黑影。
‘你比我幸運，西方的野獸。’
「羨慕就說羨慕，東方的綠泥鰍。」
‘紀元的命運至此始焚，這張船票並不公平。’
「喔，我想我的小羅蘭並不在意多兩個異種朋友——你和那條隱形蚯蚓可以和我們一起去倫敦，那兒也有條臭水溝，能讓你們到裡麵去擦擦背…遊來遊去之類的…」
‘你與人類相處太久了。’
「我和你一樣，萬古。」
「我從裡向外看人類，看到的是閃耀的靈魂；你從外向內看他們，隻看到皮肉上的爛瘡，聞到他們身上的餿臭。」
‘你的宿主可不像你愛教育人。’
「宿主？我不喜歡這個詞。」
‘我可以換一個。’
「龍之父，怎麼樣？」
自雷霆中，響起另一道更加年輕的聲音。
‘你娘的大哥讓我下去殺了這狗屁——’
‘過來擦背。’
‘噢。’
颶風將熄。
烈焰凝聚出一長串‘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