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崟隻覺得腦子一陣恍惚,緊接著,很快又恢複了清明。
他隻當是自己這幾日太多勞累驚懼所致,一時也沒放心上,繼續給六淨看耳朵。
六淨耳朵裡的嘈雜消失,聽見了顏崟擔憂的聲音,“這也看不出個什麼名堂來。”
顏崟湊近,在他耳邊提高聲音,大喊道:“兒子,聽得見嗎?”
六淨‘嗷’一聲從他腿上蹦起來,光禿禿的腦門兒,重重撞在了顏崟鼻子上。
“聽見了,聽見了。”
他見顏崟捂住鼻子,“哎喲”一聲,忙扶著他問道:“爹,你沒事吧。”
身後響起師兄們的咳嗽,六淨又改口道:“施主,你沒事吧。”
顏崟搖搖頭站起來,看管六淨的師兄見二人身上狼狽,就對六淨道:“六淨,你扶施主回房歇息,順道也去換身乾淨的衣服,以免染上風寒。”
六淨點頭,“好。”隨即對伏青骨和白虺道:“多謝相救。”
白虺盯著他的腦袋,要笑不笑地憋出兩個字,“客氣。”
伏青骨捅了捅他的腰,隨後對顏崟道:“顏掌門,你說的事,我答應了,不過得聽從枯禪大師的安排。”
顏崟擦了擦鼻子,朝伏青骨拱手道:“多謝伏仙友不計前嫌,顏某感激不儘。”
伏青骨頷首,隨後盯著他臉上的血,“你多保重。”
顏崟感覺手上黏膩,看了眼,尷尬地笑了笑,然後瞪了六淨一眼。
六淨趕緊賠笑。
父子二人攙扶著走了,小獅子也跟了上去。
和尚們捂著鼻子,來到腐屍麵前,議論紛紛,然後支出一個人,去通知戒律堂。
和尚沒跑遠,就見枯禪、席玉還有劍閣師兄弟二人,朝這邊走來了。
和尚們趕緊跑過去,將此處發生的事告訴老和尚。
小黃見到夙重,立即垮下臉來,見夙重眼刀子直往自己身上飛,隻好邁著艱難的步伐,慢吞吞走到了他麵前。
“亂跑什麼!”夙重往他腦袋上敲了個毛栗子。
小黃立即捂住了腦袋,緊接著後領一緊,被夙重提起來抖了抖,頃刻便化作黃皮貓,被夙重捏在了手中。
淩霄看得手癢,伸手接過,抱在懷裡揉搓了起來。
小黃被他一身的殺氣和血腥氣給熏得直炸毛,卻根本不敢掙紮。
幾人走過來,對伏青骨和白虺打了個招呼,然後將目光都落在了土裡那具屍首上。
“這是門內弟子空明,竟不想早已死在了妖魔手中。”枯禪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然後對弟子道:“斂了吧,擇日火化超度。”
“是。”弟子們齊聲朝空明道了句:“阿彌陀佛。”隨後前去找器具來收斂屍骨。
席玉想起早晨看見白虺跟蹤六淨,如今又見發生這樣的變故,立即想通了來龍去脈。
他對伏青骨道:“小師叔早就發覺了端倪?”
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這狐狸。
伏青骨道:“顏惻與我們一同到浮屠山,即便知道女眷住哪個堂院,也不可能這麼快找到潛入的途徑,除非有人引導。我逮住他一盤問,發現所料不假,所以讓白師兄跟著他,才逮住了這暗中作祟的妖魔。”
枯禪神色凝重。
伏青骨對枯禪道:“枯禪大師,你這禪院,恐怕也該排查了。”
枯禪無奈道:“早在藥王穀之事發生後,便已經排查過幾輪了,隻是人心難測,魔族又虎視眈眈,一旦暴露弱點,便會被趁虛而入,實難杜絕。”
浮屠禪院尚且如此,其他門派,可想而知。
弟子們抬來擔架、經布,將屍首收斂,枯禪向眾人告辭,然後領著弟子們去了禪院,處置後事。
和尚們都離開後,席玉對伏青骨道:“仙盟大會今日召開,小師叔可莫要缺席。”
伏青骨問道:“我代表何門何派?紫霄雷府?”
席玉一本正經道:“也未嘗不可。”
她嗤笑一聲,看向淩霄,“淩霄掌門一來,就引得浮屠禪院震動,當真是好本事。”
淩霄刀槍不入,“那是自然。”
幾人不禁腹誹其皮厚,唯有夙重習以為常,並覺與有榮焉。
他師兄有自傲的資格。
席玉本想邀伏青骨另擇地方敘話,誰知夙重卻搶先一步開了口。
“席玉仙君,我有事想和你商量,不知方不方移步詳談?”
“此刻?”
“對,就是此刻。”
有事早不說、晚不說,非得這個當口說,席玉懷疑他是想支開自己。
他的視線在淩霄和伏青骨身上來回遊走,然後對夙重問道:“何事?不如就在這裡說。”
夙重一時沒找著借口,隻道:“不方便在這裡說。”
席玉越發肯定,也就越發不肯走了,“有何不便?淩霄掌門和小師叔都不是外人,另兩個又不是人,劍尊不妨直言。”
白虺磨牙,這死狐狸罵誰不是人?
小黃趴在淩霄手裡,戰戰兢兢地瞪了席玉一眼,這人會不會說話。
淩霄將小黃扔給夙重,捏了捏手指。
夙重見師兄沒了耐性,怕他將席玉暴打一頓,便上前勾過席玉的脖子,押著他往外走,“我師妹的事,想找你好好聊一聊。”
“……”席玉頓時老實了。
二人走後,伏青骨對淩霄問道:“你不走?”
淩霄打量她一眼,然後化出一柄劍,揮出一道劍氣,直衝她丹府而來。
伏青骨立即化出一麵盾牌抵擋,盾牌卻被淩霄輕易擊碎。
淩霄霎時逼近。
“你乾什麼!”
白虺擋在伏青骨麵前,一腳踢向淩霄。
淩霄身影變幻,來到白虺身後,抬腿還給他一腳,將他踹進了荷塘裡。
“你的對手是我,打他乾什麼?”
“誰讓他礙事?”
伏青骨化出一柄劍與淩霄對戰,卻被步步逼退,沒過幾招,劍就被淩霄給劈碎了。
淩霄譏諷道:“才兩個月不見,修為就倒退至此,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伏青骨沒應聲。
白虺從荷塘裡衝出來,化作一柄劍,飛入了伏青骨手中。
伏青骨舉劍一擋,擋下了淩霄的攻擊,卻被其靈力震得氣血翻湧。
這混賬的修為又精進了。
伏青骨不得不全力應對,她催動真元,將其凝聚於劍身,一劍掃向淩霄。
這一劍氣勢洶洶,淩霄斜劍一擋,手中劍霎時被震斷。
“這才有點意思。真正的天才,是不會被封印的。”
“你發現了?”
淩霄冷哼一聲,又化出一柄劍,對她道:“再來。”
伏青骨挽了個劍花,“來就來。”
她早就想收拾這混賬一頓了。
兩人再次交鋒,淩霄下手一次比一次重,伏青骨應對也越來越吃力,最後被淩霄一劍擊飛,撞在了山壁上。
她的靈力消耗殆儘。
伏青骨艱難落地,拄著劍單膝跪在地上,不住的喘息。
淩霄卻依舊輕鬆,他出言譏諷道:“這就不行了?廢物。”
原來她也有被叫廢物的一天。
伏青骨冷冷盯著他,心頭升起不甘,眼底隨即浮起一層血氣。她的元嬰被青陽君施加封印,煉化天地之氣的能力減弱,卻沒說不能煉化彆的。
內府中,因兩人激鬥而瑟瑟發抖的魔種,被一道電紋纏住,然後落入了元嬰手中。
伏青骨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魔氣,她握緊劍,身影如同鬼魅,飄至淩霄麵前,一劍刺向他胸口。
淩霄抽劍一揮,卻被她震得後退。
伏青骨腳下一點,閃到淩霄身後,又一劍刺向他後心。
淩霄反手一擋,再扭身飛踢,眼看就要踢中伏青骨的腰,卻見她身影在瞬間消失不見。
在左後。
他側臂一擋,擋住了伏青骨的腿,隨後右手持劍一抽,便將伏青骨抽開。
伏青骨分身化影,虛實交替,出現在淩霄四周。
二人都看不清對方如何出劍,卻又都能招招應對,利刃相接之下,劍光如星,落在二人眼中,彙成火種點燃熊熊戰意。
伏青骨化影合一,催動所有力量凝於劍鋒,刺向淩霄。
淩霄卻忽然扔掉手中劍,卸去靈力,以身相迎。
劍尖停在了淩霄胸前,伏青骨抬起血紅的眸子,冷冷注視他,“你瘋了。”
“顯然沒有。”淩霄低頭看了眼胸口的劍,伸出兩指將它推開,然後對上伏青骨的雙眼,“我需要確定,你在最極致地條件下,還能不能保證自己,不被體內的魔種所左右。”
“萬一我不能,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沒有萬一。”
淩霄並指點在伏青骨額頭,一股強悍的靈力立即將其體內魔氣壓回了丹府。
伏青骨眼中血色慢慢化去,變得黑白分明。
丹府內,元嬰扔掉了手中乾巴巴的魔種,開始閉眼調息。
伏青骨身上一軟,朝地上倒去,手中劍立即化為白虺將她接住。
淩霄捏了捏有些發麻的手腕,對伏青骨道:“做好準備,往後每天,我都會來找你打一場,直到離開禪院。”
伏青骨朝他翻了個白眼。
他哼笑一聲,扯了扯身上多了好幾道口子的衣裳,叉著腰搖搖晃晃地離開,找自家師妹補衣服去了。
白虺撿起一旁的石頭朝他砸去,他就跟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輕巧地偏頭躲開,然後幾步一閃就沒了蹤影。
“你就彆惹他了。”伏青骨癱在白虺懷裡,然後望著荷塘上方的窗子,“先帶我回房歇歇。”
過會兒仙盟大會,若是連站都站不穩,那丟人可就丟大發了。
白虺摸了摸她發白的臉,心疼得緊,然後抱起她,掠上了窗台。
他將伏青骨放到床榻上,見她已閉上眼睛,也爬上床,躺到她身旁,將她抱進了懷裡。
伏青骨將頭靠在他胸膛上,微蹙的眉間,漸漸舒展開來。
白虺像從前彼此受傷那般,低下頭與她額頭相貼,然後試著將魂力輸入她體內, 替她安撫疲憊又躁動的元神。
微微白光在兩人額間閃爍,伏青骨發出一聲輕歎,隨後將他抱緊。
看來有效。
白虺察覺她對自己的渴求,心頭鼓鼓脹脹,隻覺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他滿足的事,於是繼續將魂力輸入她體內。
然後就輸多了,‘嘭’地一聲,變成四腳蛇,軟軟趴趴地掉在了床榻上。
真是氣死龍了!
它暈暈乎乎地爬到伏青骨手上,纏著她,委屈地將腦袋搭在她手心。
伏青骨一覺醒來,隻覺神清氣爽,倦意儘褪。
她起身打坐,調理內息,卻見內息十分平靜,靈力也在逐漸恢複。
伏青骨摸摸額頭,想起自己陷入昏睡之前,白虺擠上她的床榻,用魂力替她療傷,便知此事定是他的功勞。
可人呢?
她環視四周,沒見白虺身影,然後低頭一看,果然看到四腳蛇,正纏在自己手上呼呼大睡。
伏青骨伸出手指摸了摸它的腦袋,它也沒什麼反應。
“傻子。”
用魂力給她療傷,耗損的不止魂體,還有它本體內的元神。好在它如今已飛升成龍,元神強大,換做尋常人,遲早油儘燈枯。
伏青骨拿手指點住它的腦袋,以靈力替它反哺龍魂,卻忽然發覺,它額頭上似乎有個印記。
她湊近細看,那印記很淡,輪廓也十分熟悉,那是……契印?
伏青骨吃了一驚,她與白虺的靈契早已經解了,為何還會有契印?她從乾坤袋中化出一麵鏡子,照了照自己的額頭,似乎也有那麼一個印子。
她繼續將靈力注入四腳蛇額頭,這印子便逐漸顯現為一枚印記,正是契印無疑。再仔細一看,這契印卻又與從前的靈契,稍有不同。
“怎麼會這樣?”她思索無果,伸手點了點四腳蛇的腦袋,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麼?”
四腳蛇將腦袋埋進了尾巴裡,“彆吵,好困。”
伏青骨腦海裡傳來白虺久違的聲音,她不由得怔愣,隨後試著以神識叫了一聲,“白虺?”
“……嗯。”
“白師兄?”
“嗯。”
伏青骨臉上揚起笑容,隨後摸了摸四腳蛇的腦袋,輕聲道:“睡吧。”
白虺喃喃叫了她兩聲,又睡了過去。
伏青骨呆坐片刻,又用鏡子照了照額頭,那枚印記已經隱沒。
她伸手摸了摸,覺得那日在東海上碎裂的某種羈絆,在一點一點的重新拚湊成形,而她心頭塌陷的某個角落,也在頃刻間被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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