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敲響,外頭傳來了楚嶼芳的聲音。
“青骨,你在嗎?”
“在。”伏青骨放下鏡子,下床去開門。
關於這印記,她打算過後去找席玉問問,他精通陣法、符咒,應該明白這契印來由。
門開後,是楚嶼芳容光煥發的臉。
伏青骨不覺露出笑容,打趣道:“鐘樓景致如何?”
楚嶼芳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點頭,“很好。”隨後打量伏青骨道:“我和小白回來,尋你不得,後來碰上淩霄掌門,他說你身子不適,回來歇息了,你可是有哪裡不好?怎麼不來叫我,也不去找嬤嬤?”
想到淩霄,伏青骨便沒好氣,她先讓楚嶼芳進屋,請她窗邊就坐,給各自倒了一杯水,才坐下跟她講道:“我不是身子不適,是跟他打了一架。”
楚嶼芳驚訝道:“怎麼會忽然打起來?”
伏青骨喝完水,說道:“他是在試探我。”
“試探?”楚嶼芳頓了頓,“他發現了你體內的魔種?”
“本來也沒打算瞞他,他是在試探我能不能完全控製魔種,排除風險。”伏青骨望著窗外滿池殘荷,“我猜,他接下來的計劃,跟我的不謀而合。”
“你是說,他想讓你回雷澤?”
“嗯。”
淩霄大費周章地去炎州挑釁,不僅是為挑開仙門百家自欺欺人的遮羞布,使其麵對仙門與魔族你死我活的殘酷現實,更是為了刺激雷澤,試探其深淺,如果能順便塞個麻煩進去,讓其自殺自滅,再裡應外合將雷澤攻破,那就再好不過了。
顯然,這個‘麻煩’的最佳人選,除她無二。
在這之前,則必須要確認,她這個‘麻煩’,不會變成敵人的助力,所以淩霄才會試探她,過後還會不斷確認,直到那一絲疑慮完全打消為止。
伏青骨有預感,她接下來在浮屠禪院的這段日子,不會好過。
“有他相助,加上席玉先前的鋪路,我要入雷澤,應該不會太難。”
“可我一想到此事,心頭總覺得不祥。”楚嶼芳一顆心落不到實處,“除此外,難道就沒有彆的方法?”
“辦法是有,可卻等不及了。如今魔族對仙門是溫水慢燉,各派自覺安穩,實則已臨深淵。一旦時機成熟,他們舉旗進攻,便是大勢頹傾,無力回天。”
繼續這麼拖著,蓬萊、藥王穀,遲早有一天會被拖死,屆時其旗下各派,焉能保存?
這兩派一倒,其餘門派,又能支撐多久?尤其是蓬萊,蓬萊一敗,妖獸侵襲,哪怕是強如劍閣,也不見得能自保。
畢竟淩霄隻有一個,且他也不會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如今仙門已失先機,本就落了下風,想要求勝,除了同結一心之外,便隻有看誰比誰更豁得出去。”如今五大仙門中,有實力、有魄力,能豁得出去的,恐怕隻有劍閣。
“今日召開仙盟大會,重新締結盟約、商討抗擊魔族,必定會推選出一人擔當盟主,少穀主心頭可有人選?”
楚嶼芳微怔,隨即點頭,“恐怕除淩霄掌門外,無人能勝任。”
“其他人恐怕也是這麼想的。”伏青骨笑了笑,隨後沉聲叮囑道:“若是淩霄當選盟主,以其雷厲風行的作風,必定會立即掀起仙門與魔族的戰爭,藥王穀要為此做好準備。”
她在離開藥王穀之時,雖重設護穀大陣,可若真打起來,不一定護得住。
最終,能不能自保,始終得看藥王穀自己。
楚嶼芳點頭,“我知道了,待我回去後,一定會加強布防,團結各派,訓練弟子。”
“巫山派如何了?”
“五毒派的人已經順利潛入,待時機成熟,拔出潛伏在其中的魔族。”
伏青骨讚賞地看著她,隨後問道:“你考慮清楚了嗎?”
“什麼?”楚嶼芳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藥,然後從藥囊裡拿出一瓶藥,放在伏青骨麵前,“這便是拾憶丸。”
伏青骨盯著眼前藥,卻並未立即去拿。
“思來想去,這藥還是越早給你越好。”尤其是在知道伏青骨要回雷澤之後,越早恢複記憶,就對她越有利。
“瓶裡有三枚藥丸,每個月服用一次,三個月後,就能修複你的識海。”
伏青骨記得當初蘭覆說過,修複識海並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哪怕煉出丹藥也需要時日,原本其預想最少也得一年半載,楚嶼芳能將時限縮短至三個月,耗費的不止是藥材,恐怕還投注了龐大的精力。
昨日她剛抵浮屠禪院時,之所以會那麼虛弱,並僅僅是趕路的原因。
感激的話,再說就見外了。
伏青骨拍了拍楚嶼芳的手,然後打開藥瓶,倒出了一枚拾憶丸,毫不猶豫地丟進了嘴裡。
“藥效不會一時發作,記憶也不會立即恢複,它或許會夾雜在現實中,斷斷續續地想起,或許會刹那間湧現,因其醫書和藥記手劄上,對其藥效之記載寥寥無幾,所以我也不敢確定。”
她緊緊盯著伏青骨,觀察她服藥後的反應。
伏青骨服藥後,隻覺一股清涼之意,隨藥丸延至五臟六腑,又流入奇經八脈,最後往頭頂彙聚。
楚嶼芳問道:“可有不適?”
伏青骨搖頭,隨後摸了摸頭頂,“就是頭頂有些發涼。”
“這是神蝸的靈力。”楚嶼芳將靈力探入其識海,對她說道:“人的識海,跟人的軀體一樣,擁有不計其數的經絡,你當初自毀識海,便是震斷了這些經絡。神蝸的靈力,可洗伐經脈,除去陳傷舊疤,助這些經絡再生。待其重新連接後,就能恢複從前的記憶。”
她收回靈力,叮囑道:“識海在人腦之中,除去陳傷舊疤,所帶來的痛苦,會有些難熬。你一定要切記,隨時保持清醒,分清現實與過往,不要顛倒混淆,否則容易走火入魔。”
“我知道了。”伏青骨收起藥瓶,然後摸了摸手腕上的白虺,緩緩吐出一口氣。
楚嶼芳盯著她手上的小白龍,輕聲問道:“你還沒有告訴白師兄麼?”
伏青骨沉默片刻後,說道:“不知道怎麼開口。”
她神色平靜,楚嶼芳卻覺得心頭難受,安慰道:“那便先看看藥效再說,還沒到那個時候。”
“二位施主,打擾了。”老嫗來到門外,對兩人道:“住持有請二位前往普慧殿議事。”
兩人對視一眼,起身走出廂房,然後跟隨老嫗來到芙蕖堂門口。
等在門口的是先前為伏青骨指路的小沙彌。
他見到二人,板板正正地行了個佛禮,說道:“小僧來替二位引路。”
楚嶼芳笑道:“那就多謝小師傅了。”
那小沙彌抬頭看了她一眼,有些發愣,隨即慌忙低下頭,“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楚嶼芳失笑。
伏青骨一邊笑,一邊朝他頭上敲了一記,“亂念什麼,這經是這個意思麼?”
少言寡辭的老嫗,眼角也露出笑紋。
小沙彌捂著頭問:“那是什麼意思?”
“一邊走,一邊說給你聽。”
“哦。”
小沙彌作彆老嫗,領著二人前往普慧殿。
“色並非女色,空亦非虛無。色可以是一花一木,一草一樹,一顆石頭,也可以是一個小沙彌,是所見之萬事萬物。”
小沙彌眉頭緊皺,“我也是色?”
“嗯。”
三人經過庭院,一片葉子正好落在小沙彌頭頂,小沙彌摸下葉子,盯著看:“它也是色。”
伏青骨微笑。
小沙彌明白了,又問:“那什麼是空?”
三人經過一口缸,伏青骨將他手中的葉子扔進缸裡,指著葉子的影子道:“這便是空。”
小沙彌將將與剛齊平,他踮著腳問道:“空就是影子?”
伏青骨點頭。
小沙彌有點明白,又有點不明白。
伏青骨見狀,攪動那缸水,水裡立即浮起波紋,再也看不見影子。
“我知道了。”小沙彌忽然道:“影子也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和空其實都是一樣的,就看水有沒有動。”
小沙彌盯著水,再度疑惑:“那水又是什麼?”
伏青骨點了點小沙彌的心。
小沙彌恍然大悟,捂著心道:“原來水就是心。”
伏青骨讚賞道:“不錯。”小沙彌還挺有悟性。
小沙彌對楚嶼芳一禮,道歉道:“方才是小僧冒犯了,還請施主恕罪。”
楚嶼芳溫柔道:“沒關係。”
小沙彌看楚嶼芳,煞有介事地說道:“我此時看施主,就像看一片葉子一樣了。”
楚嶼芳和伏青骨同時笑出聲。
小沙彌真是丈二摸不著頭腦,難道他說得不對?
將兩人引至普慧殿,小沙彌就跑走了,他要找師父問經去。
普慧殿內,席玉、夙重、素月,已經先到了,見二人出現在門口,紛紛投來目光。
素月上前相迎,打過招呼後,對伏青骨問道:“掌門師兄沒個輕重,可傷著你了?”
伏青骨道:“沒有。”有也得說沒有。
“沒有就好。”淩霄的聲音自門外響起,他攏著雙臂進屋,“但願明日,你也同樣抗揍。”
伏青骨扯了扯臉皮,“誰揍誰還說不準。”
淩霄輕哼一聲,跨進門經過伏青骨,斜站在了夙重身,跟他一比,素來懶散的席玉,也顯得有了正形兒。
伏青骨、楚嶼芳,站到幾人對麵,席玉走過來,站在了伏青骨身旁,素月左右看了看,最終在二位師兄的逼視下,收回了朝向席玉的腳步,站到了淩霄身邊。
雙方沉默相對。
伏青骨問道:“小白呢?”
素月道:“帶弟子們去補種菜地去了。”
伏青骨看向淩霄。
淩霄道:“明日換個地方打。”
席玉對伏青骨低聲問道:“小師叔,你們為何動手?”
伏青骨道:“切磋。”
“隻是切磋?”
“不然還有什麼?”
席玉盯著她,又看了眼淩霄,扯出一抹假笑,這兩人必定有事瞞著自己。
楚嶼芳盯著伏青骨,微微歎氣。
淩霄忽然對她問道:“楚穀主,藥王穀內近來可還算太平?”
楚嶼芳不料他會同自己搭話,有些驚訝,“勞淩霄掌門記掛,穀內尚算平靜。”
“我勸楚穀主不要掉以輕心,藥王穀讓人覬覦的,可不止地盤和旗下四派二十八洞。”淩霄彈了彈手指,銳利的目光,幾乎要將她看穿,“四象禁陣威力雖強,卻也並非無法可破。”
四象禁陣,他是在說扶體丸?
楚嶼芳被他看得發毛。
伏青骨削了淩霄一眼,沒事嚇唬人作甚?
“阿彌陀佛,諸位久等了。”枯禪領著顏崟和六淨入殿。
六淨一見楚嶼芳,先是一喜,可當他對上楚嶼芳有些驚愕的目光,想起自己如今這副尊容,頓覺有些自慚形穢,立即埋下頭,默不作聲地跟在枯禪身後。
顏崟看了看兩邊,最後站到了夙重身旁,表情帶著幾分不情願和幾分頹靡。
殿內有些昏暗,枯禪吩咐六淨去點油燈,隨後對眾人道:“禪院簡陋,招待不周之處,還請諸位多包涵。”
人來佛寺也不是享福的,眾人並無不滿。
枯禪沒有囉嗦,直接切入正題道:“今日召集諸位彙聚於此,個中緣由,想必大家也都知曉了。”
眾人紛紛點頭,顏崟唉聲歎氣。
枯禪看了他一眼,繼續道:“如今魔族猖獗,四處為禍,致使仙門以及各州百姓接連受難,我輩身為修行之人,各派又分轄各州,自有護衛家園,救贖眾生之重責。”
六淨依次將油燈點燃,照出眾人肅穆的神情。
“然則,如今仙門各派先後遭遇魔族侵襲,更有甚者與魔族勾結,殘害同門、同族,使原本的仙盟遭受重創,以致鬆散無序,無力反擊。”
聞此,席玉和楚嶼芳神情逐漸沉重,劍閣三兄妹臉色也變得冷厲,唯有顏崟事不關己,時不時盯著點燈的六淨。
“眼看魔族日益壯大,有傾天亂世之趨勢,仙門唯有團結一致,才能與之抗擊。所以貧僧提議,召集仙門百家重組仙盟,然後推舉新的門派,補齊叛徒空缺,擔其重責,領導各方共同抗敵,不知各位可有異議?”
眾人陸續表示,皆無異議,唯有顏崟沒有吭聲。
枯禪問道:“不知顏掌門意下如何?”
顏崟被火光晃得有些恍惚,他頓宕片刻,說道:“我答應,但有個條件,得先治好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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