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惻此時滿手鼻血,眼冒淚花兒,瞧著確實是腦子不大好的樣子。
管事覺得活該,又有些擔憂,不過好在有蘭覆和蓮衣二位藥王穀的神醫,倒省得再去請大夫。
蓮衣掰著顏惻的鼻子看了看,然後掏出兩顆藥丸,塞進他鼻孔裡,再將他下巴一抬,拍手道:“血止了就好了。”
“如此也太損本君風儀了。”顏惻擋住鼻子甕聲甕氣道。
蘭覆哼道:“那不如就讓你鼻血長流而死?”
顏惻立即噤聲,他在二人手上吃了不少苦頭,不敢造次。
管事拿來帕子給他擦臉,顏惻指著伏青骨道:“我們與伏仙子同坐。”
“是。”管事立馬著人安排。
他催促道:“那些歌舞伎怎麼還沒來?”
管事應道:“馬上來,馬上來。”
伏青骨阻攔道:“傳信去退了吧。”
這人吃了這麼大虧,竟還不長記性,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管事猶豫地看著顏惻:“這……”
顏惻捂著鼻子擺手,“不準退,難得出來一次,到了自己地盤上還束手束腳,多不痛快?何況我隻聽聽小曲兒、賞賞歌舞,又不做彆的。”
在黃金台這些日子,這裡不能去,那事不能做,跟帶發修行的和尚似的,差點給他憋出毛病。這都出來了,還讓他禁著、戒著,那還不如讓他死了算了。
伏青骨點了點蘭覆,“傳話給黃金台的人,讓他們將少君帶回去,或者通知顏掌門親自來接人。”
顏惻若是出事,跟他出來的蘭覆和蓮衣,恐怕脫不了乾係,他自己任性要作死,彆連累了這兩個丫頭和藥王穀。楚嶼芳頭上的官司已經夠多了的,能少一樁是一樁。
蘭覆驚訝地看著伏青骨:“伏師姐如何知道有人跟著?”
這有何難猜?好歹是黃金台,顏惻又這般寶貝,若有心想禁足,他們插上翅膀也難飛出泑山地界。
“什麼?”顏惻瞪大了眼睛,隨即看向門外,果然發現門外有幾道鬼祟的人影,頓時露出煩躁的表情,“真是出來也不得安寧。”
伏青骨打量顏惻,卻發覺靈脈已被封禁,想是那魔種出了差池。
“顏掌門不在泑山?”顏崟若在,顏惻可不敢如此放肆。
蘭覆點頭,“顏掌門去了浮屠禪院。”
伏青骨皺眉,顏崟去浮屠禪院,便是說顏惻這毛病快控製不住了。她再觀其神色,果見其神色浮躁,且隱約透著幾分戾氣。
原先顏惻雖浪蕩,心境卻很平穩,如今有移心換性之勢態,黃金台應是不敢再逼迫,因此才將他放出來,緩助性情。
她不禁冷笑,他們有心放縱,卻讓蘭覆和蓮衣擔風險,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盤。
顏惻粗暴地揉了揉鼻子,不慎將藥丸給揉散,差點被藥性衝翻了天靈蓋。他扇了扇鼻子,對管事威脅道:“你若敢將人給我送回去,就給我從哪兒來,滾哪兒去,我這金玉樓可不缺人。”
金玉樓隻認顏家人,老的認、小的也認,老少若不對付,那誰在眼前就服從誰。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管事頗為無奈,隻得對伏青骨拱手賠禮。
伏青骨也不再勸,越勸越反,她對顏惻道:“顏惻少君,你的事我管不著,我隻管我的人。”
她朝蘭覆和蓮衣使了個眼色,兩人立即走到了她身邊。
她繼續道:“少君,我們雖是朋友,可少君身份特殊,事涉黃金台與藥王穀兩派之交,所以有些話也得說在前頭。”
伏青骨對掌事一禮,又掃了一眼門外眾人,說道:“趁掌事和大夥兒在此,也好做個見證,少君既已回金玉樓,又有黃金台的弟子護衛,安危便再與蘭覆和蓮衣無涉,過後若出任何事,後果自負,責任自擔。”
蘭覆與蓮衣這才後知後覺,她們就這麼與顏惻出來,著實有些考慮不周。好在這一路平安無事,否則恐怕會給自己和少穀主惹來大麻煩。
顏惻樂得沒人管,趕緊道:“好,本君承諾,後果自負,責任自擔。”
管事隻能管事,管不著東家,隻能順意奉承,門外暗中保護顏惻的黃金台弟子聞言,一邊在心頭暗罵,一邊打起十二分精神,將顏惻盯緊。
沒了蘭覆和蓮衣二人,一旦出了岔子,論責起來他們便是首當其衝。
伏青骨已無話可說,這花孔雀要自討苦頭,她也沒份兒攔著,隻拉了蘭覆和蓮衣,去自己席前敘舊。
顏惻本想跟她敘舊,這被她排揎一頓,心頭也有些不樂,就不拿熱臉去貼冷屁股了。此時再無人阻攔,他徹底放縱、放開了,一壺酒敬八方客,兩雙眼點風月情,很快便與堂內眾人熱絡起來。
管事也隻好讓堂倌、雜役們好生伺候,要什麼給什麼,吩咐什麼做什麼,無有不應。
沒過多久,一架表花掛燈,飄綢飛彩的馬車停在了金玉樓門前,堂倌打簾,引下幾名樂伎。樂伎們個個皆是風姿綽約,花容月貌,讓賓客們看直了眼,看花了心。
堂內霎時熱鬨起來,堂倌、雜役,清台擺場,樂伎們拜過顏惻、見過賓客過後,便登台演奏起來。
一時間絲竹亂耳,鼓瑟捶心。
緊接著,歌伎、舞伎,還有倌人、說書先生等,陸續入堂,交替登台。風流客們也聞風而至,讓清素了許久的金玉樓,一夜間重回舊日輝煌,門庭若市,車馬如龍。
蘭覆和蓮衣不禁咂舌,知道這花孔雀紈絝,卻不知紈絝至此,隻覺得他一把骨頭都快給這軟紅煙柳給蒸酥了。
蘭覆感歎:“過慣了這般日子,難怪黃金台關不住他。”
伏青骨盯著一杯一杯接著灌酒的顏惻,對二人問道:“他情況究竟如何?”
“不太好。”蘭覆眉頭打結,“顏少君本就不是心性堅定之人,修為又都是用靈藥催出來的,回黃金台的這些日子,雖有顏掌門和各位長老幫忙壓製,可終究是魔心難滅,日漸滋長。況且……”
“況且什麼?”
“況且又時常有人偷偷引誘蠱惑,勾得他心神不寧,好幾次差點走火入魔。此次也是因人煽動,才起了偷跑之心,恰巧顏掌門不在,若是再走火入魔,沒有人願意傾儘大半修為,去替他洗伐筋骨,淨化魔氣,如此一來定然造成難以挽回之勢。”
“所以你們才商量將他放出來?”
蘭覆點頭,“黃金台的長老們也一致同意,並請求我和師妹跟隨。”說著她有些不大高興,“我們本是好心,誰知卻被擺了一道,想想真是憋屈。”
伏青骨手指敲了敲酒杯,總覺得此事有些蹊蹺,她決定靜觀其變。
“沒事就好。”她對蘭覆安慰道。
“好在遇到了你,否則我跟師妹如今還傻乎乎地跟他胡作呢,真要出了事,哭都找不著人。”蘭覆向伏青骨敬了杯酒,蓮衣也來湊角,被兩人按下了,丫頭還小,少沾酒水為好。
蓮衣隻好拿茶代酒,敬了。
“伏師姐,怎麼就你一個人?白師兄呢?”蓮衣問道。
伏青骨頓了頓,笑道:“他飛升成龍,如今得了封誥,成為龍君,鎮守神墟,往後都不跟我一起了。”
“真的?”蓮衣很高興,“早就說白師兄不簡單,如今修成正果,我們也能跟著沾光。”
“這真是個好消息。 ”蘭覆也覺驚喜,可當她對上伏青骨淺淡的笑容,心頭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惆悵,她感歎道:“隻是見他跟師姐形影不離慣了,驟然離開,還有些舍不得。”
蓮也附和道:“有白師兄在,總是熱熱鬨鬨的。”她環顧四周,分明熱鬨非凡,可往伏青骨身上一瞅,卻總覺得有些冷清,“他這一走,再熱鬨的場麵,也不覺熱鬨了。”
“這於他而言,是樁好事。”伏青骨斟酒,舉杯道:“該為他一賀。”
三人飲罷,蘭覆拉著伏青骨的手問道:“伏師姐,藥王穀近況怎樣?少穀主可還好?”
“我離開之時,穀裡一切都好,最近也沒傳出其它消息,也應當是太平的。”伏青骨拍了拍她的手,斟酌片刻後,將楚嶼芳身體抱恙的消息如實告知,“隻是少穀主舊疾複發,有些不妥,不過已經穩定下來,你們也不必太過憂心。”
聽說楚嶼芳抱恙,二人如何能不憂心?蘭覆簡直坐立難安,“少穀主的病不發則矣,一旦發作必然凶險,壓了這麼多年都沒發,定是勞累所致。”
蘭覆不愧是自來跟著楚嶼芳的,竟將病情猜得**不離十。
她自責道:“都怪我們在外耽擱太久,若是我們在穀裡替少穀主分擔著,少穀主也不會給累病了。”
蓮衣一聽,立即紅了眼,著急道:“蘭師姐,咱們這就動身回去吧。”
蘭覆點頭,她此刻亦是歸心似箭。
“不急在這一時,少穀主身邊有嬤嬤盯著,不會再出差池。”伏青骨拉住二人,勸道:“況且時下各界並不太平,加之天黑路遠,我不也放心讓你們單獨回去,這兩日蓬萊的席玉仙君會來此地與我會合,等他一到,我便請他送你們回藥王穀,如何?”
席玉在此,便可與她聯手施展傳送陣,將二人送回藥王穀。
傳送符、傳送陣之能力,皆由修為所決定,若伏青骨仍是元嬰大圓滿近化神境之修為,送兩個人回藥王穀,不在話下。可如今她境界跌落不說,又被青陽君壓製了修為,傳送陣之能力也大大削弱,無法突破各界防護陣,將二人送回藥王穀。
且她要去浮屠山,不能親自送二人回去,白虺又不在,要想儘快送她們歸穀,便隻能借席玉之手。
蘭覆鎮定下來,知道這會兒急也沒用,聽伏青骨的安排最為穩妥,忙道:“那就有勞師姐替我們姐妹二人做主了。”
伏青骨點頭,“咱們不說外話,此事放心交給我。”
蓮衣人小,說不上話,也沒甚主張,自是二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伏青骨見蓮衣悶悶不樂,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慰道:“少穀主沒事的,你很快就能見到她了。”
蓮衣擠出一抹笑容,卻是看麵前滿桌好菜,都沒了胃口。
蘭覆歎了一聲,對伏青骨問道:“伏師姐,你不隨我們一同回藥王穀麼?”
“我另有事要辦,辦完再回去。”
“跟席玉仙君一起?”
“嗯。”
蘭覆和蓮衣同時朝她投來異樣的眼神。
伏青骨被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臉問道:“我臉上有臟東西?”
兩人搖了搖頭。
蓮衣問道:“感覺席玉仙君和伏師姐交情很好。”
蘭覆小聲問道:“總覺得席玉仙君,對師姐跟彆人很不一樣。”
“我前身跟蓬萊有些淵源,他待我親近些也理所應當。”伏青骨隱隱知道她們所指為何,卻並不點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和傳言,隻道:“算起來,我還是他的長輩。”
“長輩?”兩人同時瞪大了眼睛,隨即對視一眼,臉上又同時露出惋惜的表情。
蓮衣不死心道:“可總覺得,仙君對師姐……”
蘭覆拿糕點塞住了她的嘴,轉開話頭問道:“師姐和仙君要去何處辦事?”
伏青骨道:“浮屠山。”
“這麼巧?”蘭覆一愣,隨即望了眼顏惻。
此時他已被酒灌得兩麵浮紅,連衣衫都散了,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樣,不知是不是錯覺,蘭覆總覺得他神色透著股陰鬱,周身也暗暗沉沉的,讓人瞧了總覺得不大舒服。
伏青骨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輕哼一聲,收回了眼眸。
縱情聲色,沉溺**,是魔滋長之沃土,這顏惻或該有此一劫,方能醒悟自渡。
台上倌人舞罷,被打發去看馬棚的琴童,終於又有了用武之地,歡歡喜喜地搬來琴架與凳子,滿臉喜慶地朝眾人一禮。
一名青衣蒙眼琴師抱琴登台,引得眾人頻顧。
“咦?這不是琴師三郎麼?”有客人驚道:“倒是許久沒見了。”
好些賓客不識得,那人便解釋道:“三郎琴音可是金玉樓一絕,今晚大夥兒不虧。”
三郎朝眾人行了一禮,又朝伏青骨微微頷首。
伏青骨回以一笑,隨後不禁想起幻境內外,同他兩次相逢之時的場景,一時竟生出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三郎坐定,單手一扶,琴音輕輕揚揚地飄散開來,霎時將在座賓客俘獲。
如霧如風,似真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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