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內喧囂褪去,眾賓客皆沉醉於琴聲,不敢高聲言語。
仍舊是那首《迎仙客》,伏青骨卻聽出與前兩次,都不同的意境,多了些許釋然,也多了些許物是人非。
彈琴之人如此,聽琴之人亦複如是。
忽然,伏青骨察覺一絲異常,她朝堂中望去,卻見顏惻整個人已浸在一團黑氣中,隻看得清一雙血瞳。
場中人,卻一無所覺,皆專注地盯著台上,欣賞琴音。
伏青骨與那雙血瞳對視,沒有出聲,她略一思索,將靈力探入內府,解開了對魔種的束縛。
魔種本來聽琴聽得好好的,忽得自由,竟一時有些躊躇,既想逞威風,又怕是她欲擒故縱,於是在內府遊蕩兩圈後,便待著不動了。
那雙血瞳死死盯住伏青骨,帶著疑惑、探究,它仿佛察覺到了同類的氣息。
“蘭覆。”伏青骨叫了蘭覆一聲。
蘭覆回神,“怎麼了,伏師姐?”
“顏惻走火入魔了。”
“什麼?”
蘭覆趕緊朝顏惻望去,豁!好濃的魔氣!她正想上前,卻被伏青骨製止。
“稍安勿躁,也彆驚動其他人。”
蘭覆吞了吞口水,“那該怎麼辦?”
這會兒顏崟不在,誰替這花孔雀壓製魔氣?蘭覆不由得將希冀的目光,投向了伏青骨。
“我將他引出去,外頭有黃金台的弟子,他們自會想辦法製服他。”伏青骨叮囑道:“你跟蓮衣就待在樓裡,黃金台的人沒來請,便裝作不知情,記清楚了?”
“我記清楚了。”蘭覆點頭,隨即也對伏青骨囑咐道:“伏師姐,我雖封禁了顏惻少君之靈脈,可他受了顏崟掌門半身修為,加之魔種實在太過妖邪,走火入魔後這禁製恐怕壓不住它,你千萬要當心。”
“放心吧,它應當不會傷我。”
“啊?為何?”
丹府中,元嬰睜眼,一鞭子抽在魔種上,魔種立即活躍起來,然後在第二鞭到來之前,竄出了丹府。
蘭覆見伏青骨閉上了眼睛,臉色微微發白,便湊近了些,低聲詢問:“伏師姐?怎麼了?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伏青骨沉默片刻後,緩緩吐出一口氣,睜開了雙眼,“我沒事。”
“沒事就……”沒事就有鬼了!
瞪著伏青骨臉上的一對血瞳,蘭覆的話卡在了喉嚨裡,聲音都變了調,“師姐,你、你!”
伏青骨轉頭重新與顏惻對視,顏惻愣了一瞬,隨即露出一抹邪笑。
“記住我的話,彆跟來。”說完,伏青骨起身,又輕又快地朝門外走去。
顏惻見狀,推開左右的歌伎,身形一閃,跟著伏青骨出樓了。
樓上,醒來後四處尋找伏青骨的雲述,剛探頭便見她往樓外而去,點足借力,落在大堂中,然後衝出了大門。
三郎琴聲陡然一轉,變得激越起來,堂內眾人精神不由得一震,聽得越發地入神。
蘭覆看了蓮衣一眼,見她癡癡望著台上三郎,伸出去的手又收回來,交握在麵前,糾結而急躁地絞搓著。
告訴她也不頂用,且讓她傻著吧。
——————禦魔分界線——————
伏青骨來到街上,立即辨彆出了黃金台弟子的方位,然後停下了腳步。
顏惻追上來,見她不動,也立住了。
黃金台的弟子起先還以為是他家少君追花逐月,跟姑娘家鬨著玩兒,可仔細一瞧,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趕忙從暗處跳了出來。
“少君!”一道熟悉的聲音鑽入伏青骨耳朵,她尋聲看去,正是孔方。
原來他也在。
伏青骨提醒,“他走火入魔了。”
謝謝你,好心人,隻是他有眼睛,看得出來!
孔方連忙帶弟子將顏惻圍住,然後伸長脖子朝樓裡望了望,卻並未見蘭覆與蓮衣跟來,隨即忙對身旁一名弟子道:“趕緊去請二位神醫!”
那弟子連忙入樓去請人,路過顏惻身旁,卻被他一腳踢翻。
顏惻二話不說,同圍著他的弟子們打了起來,眼睛卻一直盯著伏青骨,弟子們唯恐傷了他,不敢下重手,隻能圍堵。
伏青骨站在一旁,並無插手的打算。
黃金台的弟子們挨了顏惻不少拳腳,連孔方都沒能幸免,捂著一隻眼睛,一邊躲閃,一邊指揮弟子們攔截。
一名弟子躬身衝上前,一把抱住顏惻的腰,眾人見機撲上前,控製住了顏惻的手腳,才將他製住。
顏惻惱怒狂吼,然後張嘴咬向鉗住他右手的弟子,眼見就要咬中那名弟子的脖頸,孔方連忙伸手過去捂住了他的嘴。
“嗚嗚嗚!”顏惻血瞳怒睜,緊接著,身上爆發出一陣強悍的靈力,將困住自己的弟子們震開。
他衝破了蘭覆的封禁。
黃金台的弟子們摔在地上,暈死過去大半,孔方掙紮著爬起來,卻被顏惻一腳踩住胸膛,然後化出魔爪,一爪掏向他的心口。
孔方閉眼,吾命休矣!
可料想中的疼痛並未到來,他身上一輕,隨後聽得對麵傳來一聲巨響,他睜開一隻眼睛看過去,卻見自家少君嵌進了對麵商鋪的牆壁之中。
伏青骨眸光一閃,眼睛恢複清明,她回頭看了眼顏惻,再望向孔方麵前站著的人,問道:“你醒了?”
見她還願意搭理自己,雲述既高興又委屈,然後快步跑到她麵前,問道:“您沒事吧?”
伏青骨搖頭,這不還沒來得及有事,就給他打斷了麼?
孔方從地上爬起來,趕緊招呼還能動彈的弟子,將顏惻從牆壁裡摳了出來。顏惻被血和了泥灰糊了一臉,隻能從眯縫兒裡,看出魔氣並未消散。
“快,將少君從後巷扶回去,再去請蘭覆和蓮衣二位神醫診治。”
“是。”
弟子們七手八腳地將顏惻抬去後巷,其間又挨了不少拳頭,無奈之下,隻得拿繩子將他捆起來。
孔方擦了擦臉,來到伏青骨和雲述麵前,分彆打量二人後,對雲述謝道:“多謝這位公子出手相助。”隨後又對伏青骨問道:“伏仙子?”
伏青骨點頭,“孔道友,彆來無恙。”
他看起來像是無恙的樣子?孔方一隻眼睛在兩人身上轉了轉,定在了雲述身上,“還未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雲述惜字如金道:“雲述。”
孔方有些尷尬,隨即又覺得這名字聽著有幾分耳熟,卻一時沒想起來,究竟在哪兒聽過。這會兒他也沒工夫深究,得先緊著顏惻,正好伏青骨在此,便想請她幫忙。
“伏仙友,我家少君之境況,你最清楚不過了,還請看在相交一場的份上,出手相助,黃金台必定感激不儘。”
伏青骨毫不客氣道:“你們的感激不儘,便是將蘭覆和蓮衣誆來,陪你們家少君胡鬨,順便替你們擔責?”
“這……”孔方有些沒臉,尷尬道:“此事是我們考慮不周。”
“你們哪兒是考慮不周,是考慮得太周到了,上次趁我祭拜故友之時,私自帶走她們。如今又欺她們涉世未深,騙得她們為你家少君鞍前馬後,若是今日不是被我恰巧碰上,這遭事恐怕便栽在她們和藥王穀頭上了。”伏青骨聲色俱厲,“想是黃金台仗著自己勢大,又瞧著楚綰一去了雷澤,便以為藥王穀可以隨意拿捏欺辱,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伏仙子言重,黃金台絕無此意。”孔方直冒冷汗。
“事情未至覆水難收之地步,你們當然可以推脫。”伏青骨譏諷道:“若是顏惻死在路上,她們二人可還能脫得了乾係?”
“這、這實在是幾位長老的主意,我等也隻能奉命行事。”孔方見辯解不過,隻好托出實情,“掌門臨行之前,已囑咐過要將少君留在宗門內,可少君待不住,與長老們一起同聲,我們底下的弟子,又怎做得了主?”
他何嘗不知此事冒險,可難就難在人微言輕,根本就攔不住,所以才親自跟來了。
此時,去請蘭覆和蓮衣的弟子出來了,“大師兄,兩位神醫不肯為少君診治。”
孔方立馬看向伏青骨,猜到是她授意二人拒絕替顏惻診治,於是立馬請求道:“仙子,此事確實是我們做得不妥,過後一定向兩位神醫和藥王穀賠罪。還請仙子去幫忙勸一勸,替我家少君診治,否則他一旦出事,不止是我們,黃金台恐怕也要大亂了。”
“你們恩將仇報之時,怎不想想後果?顏惻肆意放縱那會兒,怎麼沒見勸阻?如今倒是知道慌了。”
孔方見她不為所動,咬牙就要往地上一跪,卻被伏青骨抬腳抵住他的膝蓋,“跪我何用?”
“伏仙子,黃金台再有不是,可少君對你卻是誠心實意的,在藥王穀之時,也贈你錢財為你治傷。俗話說不看僧麵也看佛麵,還請仙子看在少君對你以往的情分上,救他一命。”
“能救人的是蘭覆和蓮衣,要論情分,論不到我頭上。”
孔方頓時明白過來,朝她鄭重一禮後,帶著幾名弟子入樓,先找掌事驅散了歌舞伎,然後再宣布打烊,清場散客。
管事一見這陣勢,又不見顏惻,便知惹了禍事,立即配合著將客人和歌舞伎們都打發走,然後派遣堂倌和雜役們,關門站崗將金玉樓裡外守了個嚴實。
樓中安靜下來,顏惻的吼叫聲便格外顯眼。
孔方領黃金台弟子來到蘭覆和蓮衣麵前,屈膝半跪,拱手俯身朝二人一拜,“孔方和眾師兄弟,代表黃金台,給二位仙友賠禮道歉,此次實在不該,讓二位同少君一起犯險,差點陷二位與藥王穀不義之地,還請二位仙友恕罪。”
黃金台眾弟子齊聲道:“請二位仙友恕罪!”
蓮衣有些驚慌,蘭覆還算鎮定,她拉著蓮衣起身說道:“諸位師兄不必行此大禮。”
孔方正準備誇二人深明大義,便又聽蘭覆道:“還是實際些為好,若真想賠禮道歉,不如備份厚禮讓我和師妹帶回藥王穀,取得少穀主諒解 ,如此才算誠心誠意。”
“……仙友說得是。”孔方在心頭暗罵楚綰一,簡直上梁不正下梁歪,教出來的弟子也跟貔貅似的,吞金不見底兒。
罵完又擺出乞求的表情,對蘭覆道:“少君情況不妙,還請二位仙友不計前嫌,即刻前去為他診治,黃金台必有重謝。”
想起顏惻先前的模樣,蘭覆心頭發沉,她朝外頭望去,伏青骨正好出現在門口朝她點了點頭。
“少君人在何處?”
“樓上!”孔方立即起身,引道:“還是在原來的房中。”
“話我先說在前頭。”蘭覆走了兩步頓住,對孔方道:“顏惻少君此次的狀況,與前幾次都不相同,我和師妹並沒有十成把握,可以替他壓製住魔氣,助其恢複神誌。顏惻少君自己也說過,後果自負,生死自擔,若真治不好了,彆來找我們和藥王穀的麻煩。”
“二位肯相助,已是感激不儘,又怎會找你們和藥王穀的麻煩?”
“那就好。”話說明白,事便好辦了,蘭覆對蓮衣招呼道:“師妹,走。”
一行人蜂擁上樓,大堂頓時空了起來。
雲述跟在伏青骨身後,問道:“師父,您和這顏惻有何牽扯?”
“與你無關。”伏青骨警告道:“此處是黃金台的地盤,顏惻變成如今這般,跟紫霄雷府脫不了乾係,你若是不想被發現身份,遭他們針對報複,還是儘早離開為好。”
雲述頑固道:“我既報上真實姓名,便不怕暴露身份,師父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二人對視,伏青骨扯了扯嘴角,“那你可彆後悔。”
雲述道:“永遠不會。”
那條龍已經離開,如今師父身邊隻有他一人,他要抓住這個機會……
“青骨。”一道溫潤地聲音自前方傳來,雲述抬頭看去,卻見一名青衣男……鬼,正朝伏青骨走來。
仔細看,這鬼怎麼有些眼熟?
伏青骨問道:“三郎,你方才去何處了?”
三郎道:“我去樓上看了看顏惻少君。”
“你去看他做什麼?”
“我覺得他入魔……或許與我的琴音有關。”
琴?雲述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猜想,等三郎走近,他忽然閃身上前,一把扯掉了三郎蒙眼的布條。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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