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覆看著秋娘熱乎的屍身,麵無表情道:“沒什麼,藥材尋來了麼?人死了得儘快換丹,否則有損丹體。”
孔方答道:“我已派弟子帶蓮衣仙子取藥去了,馬上就來。”
顏惻鬆了口氣,果然還是顏崟施主靠譜。
伏青骨與心元無言相對。
蘭覆讓孔方幫忙將秋娘的屍首抬到榻上,隨後對顏崟道:“過會還勞煩顏掌門,在回丹之後,替少君穩固內府,梳理靈力。”
顏崟點頭答應,“有用得著的地方,大夫儘管開口。”
兒子雖然混賬,畢竟是自己的血脈,又是黃金台未來的掌門,他不管誰管?
沒過多久,蓮衣領著一群泑山弟子,陸續搬來十幾箱藥材。
看著一箱箱搬進屋的藥材,顏惻愕然,這怕不是把他的船都給搬空了。
“阿彌陀佛, 貧僧換個丹,竟要用這麼多藥材?”
伏青骨看向蘭覆,蘭覆望天。
這妮子,心可真黑。
顏崟哪裡看不出端倪,卻並沒放在心上。不過是一些藥罷了,他黃金台又不是給不起,舍就舍了,還能有兒子的命重要?
將藥安置好後,蘭覆與蓮衣便將除顏家父子外的閒雜人等,都請了出去,然後關門專心致誌為顏惻換丹。
孔方帶著弟子們守在門口,白藏去找素月回話,伏青骨見閒著也是閒著,便請仙侍備茶水、棋盤,與心元在園中閒飲、對弈作樂。
心元擺了一局殘棋,卻是那夜伏青骨在山海閣,與澹溟未下完那一局。
她盯著殘局沉默許久,才執黑子邁出新的一步。
與心元下棋和澹溟大有不同,心元所走每一步似乎都沒有目的,走到儘頭卻都能恰巧將伏青骨的路給堵死。
堵到最後,伏青骨隻能自填一子,斷尾求生,重開局麵。
二人你來我往,難分勝負。
不知何時,兩人身旁圍了一圈人,有素月、白藏,還有原本該守著顏家父子的泑山弟子。
兩人越下越慢,素月看得也沉靜,倒是白藏和孔方等人忍不住,開始為伏青骨出謀劃策,恨不得自己上手擺弄。
伏青骨索性讓位,讓白藏與心元對弈。
白藏氣勢洶洶地上手,先殺開一片,不消片刻卻將自己困死,變得舉步維艱。
偏心元又吊著他,就是不肯給個痛快,愁得他抓耳撓腮,坐立不安。
孔方見狀,將他拉開,一屁股坐了上去,然後被殺得屁滾尿流。
其餘弟子也各輪了一局,直到月上東山,蘭覆的房門被拉開,才似飛鳥投林,各歸各位。
最後與心元下的人是素月,她的沉穩肅殺,對上心元的無欲無求,竟闖出一片天地,將心元步步逼退。
一局棋,最終還是未分出輸贏。
心元對二人道:“今日便到此吧,有緣再續。”
素月對心元道:“多謝大師指教。”
“施主棋藝精湛,何必自謙。”
“大師謬讚。”
不卑不亢,沉靜清醒,難能可貴,心元麵露讚賞。
換丹已經結束,泑山弟子抬著昏睡的顏惻離去。
顏崟不住向蘭覆與蓮衣道謝,又讓孔方奉上三倍診金,將二人這些日子虧空的錢袋子填了個鼓脹。
顏崟將佛骨舍利捧給心元,心元接過後,對他說道:“這舍利與顏惻少君有緣,貧僧會帶回浮屠山代為供奉,有朝一日顏惻少君需要,大可來浮屠山請取。”
“大師說笑了。”顏崟皮笑肉不笑,心說這和尚可真不會說話,他兒子如今已換回內丹,還要那佛骨舍利作甚?難不成還真當一輩子和尚?
伏青骨思忖,顏惻雖鬨出不少糟心事,可對她卻一向不錯。內丹之蹊蹺,有必要提醒顏崟,日後若是有異常,也好及時發覺、防範。
拿定主意,伏青骨便將自己與心元之所思所慮一一告知。
“此事蘭大夫已向我說明,我會多加注意。”顏崟有些自責,“隻怪我性子急,將那妖女給打死了,應當再多留幾日,好生驗一驗才是。”
這顏掌門隨心所欲的作風,倒與顏惻如出一轍,想必是長享錢權,少有坎坷的緣故。
但世上多有錢權無法解決之事,隻希望他父子二人,永遠都不要有那麼一天。
顏崟帶著顏惻去彆館暫歇。
心元取得佛骨之後,也不再久留,甚至不等席玉、羅華歸來告彆,便化出一葉小舟,乘月隨波而去。
送走眾人,蘭覆與蓮心讓蓬萊弟子來收了秋娘的屍首,然後將屋裡、院裡,裡外都清掃乾淨,又貼了辟邪淨魔符,這才安心了。
白藏伺候素月用膳過後,回虎嘯堂同師兄們練功、哄老虎。
這些日子下來,那白虎都快被他擼禿了,親熱得不行。
那白虎甚至向他表露出結契之意願,可想著家中還有隻脾氣爆的,再收這隻可了得?便裝聾作啞,隻當看不見。
人聲消儘,月已入雲。
素月早早便歇下了。
伏青骨浸在藥浴中,閉目養神,蓮衣與蘭覆也倚在桌前打瞌睡。
這幾日兩人不僅要輪流守著伏青骨和素月,還得為島上眾人看診,今日又為顏惻換丹,自是累得不輕。
疊放在一旁幾架上的衣堆裡,一隻乾坤袋被拱了出來。
四腳蛇解開封印,齜牙咧嘴地從袋子裡鑽出來,然後狠狠對著乾坤袋踩了幾腳。
乾坤袋發出一陣憤怒的紅光,卻惹得它又踩了幾腳。
再敢頂嘴,就把你吃掉!
四腳蛇衝乾坤袋齜牙,紅光這才憤憤不平地消散了。
哼,跟它鬥,還當它是從前那條任人欺負的小虺蛇?
白虺揣著大肚子,晃晃悠悠地飛向外頭。它吃了太多夜明珠,得出去遛遛彎,消消食。
它飛過伏青骨,裝作目不斜視的模樣,眼珠子卻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瞟。
哪知忘了看路,一個沒注意便撞在了屏風上,‘撲通’掉進了浴桶中。
“咕嚕嚕……”它冒出個頭,偷偷打量伏青骨,卻見她仍然閉著眼,似乎並未發覺它落水。
蘭覆與蓮衣也依舊香鼾不斷。
趁沒人發覺,趕緊溜!
白虺正想飛離,可不知為何,對上伏青骨那張臉,就飛不動了。
一定是它吃得太多了!白虺暗暗想。
它在浴桶中泡了半晌,身上越泡越熱,便爬到浴桶邊緣,抖了抖身上的水,小心翼翼地朝伏青骨跑去。
跑到伏青骨身旁,不知為何,它卻不敢如往常那般,往她身上爬。
真是怪了。
它在浴桶邊緣走來走去,目光從伏青骨的眼、耳、口、鼻,遊走到頸、項、肩……過後便是褐色的湯藥。
怪哉,分明已經沒泡了,身上怎麼還這麼熱?更怪的是,它的目光根本無法從妖道身上離開。
從前又不是沒見過,卻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最後,它將其歸咎於,這妖道妖法又精進了。
它身上發燙,便想飛幾圈吹風散熱,可這妖道就跟漿糊成精似的,粘著它就不放,讓它飛也飛不走,隻跟著她打轉。
“又在鬨什麼。”伏青骨抬手,精準地將它抓住,然後睜眼看著它,“不好好在乾坤袋裡待著,跑出來作甚?”
白虺傻盯著她的眼睛,顯然已經魂飛天外。
伏青骨隻覺手中沉甸甸,翻開它的肚皮一看,頓時無語:“那夜明珠又沒長腿,你一次吃這麼多做什麼?也不怕撐死。”
說著,她抬起另一隻手,戳了戳它圓滾滾的肚子。
白虺被戳回神,奮力掙開她,藏著肚子,惱羞成怒道:“你將那九頭蛇裝在乾坤袋裡覬覦我的夜明珠,還好意思說?”
“它自己如今都還是顆珠子,能克化多少?最多也就借夜明珠的靈氣,養一養元神,你這麼小氣做什麼?”
“你說過,隻要我和你結契,這些夜明珠就都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許,一顆也不能給彆人!”說完,想想不對,又補充道:“那些勞什子蛇蟲鼠蟻、妖魔鬼怪也不行!”
伏青骨感慨,“狗都沒你護食。”
居然拿它跟狗比?白虺氣得啃她的手。
伏青骨見它一身黑黑白白的花皮,想起它為自己擋下羌烙的攻擊,便摸了摸它的腦袋,哄道:“明日我便去找孔方再買個給你騰地兒,那夜明珠你想給就給,不想給就不給,可好?”
“這還差不多。”
白虺被她摸得渾身又不對勁兒了,便騰身飛開,沒飛多遠又被她給捉住了。
伏青骨搓了搓它身上的黑斑,發覺竟淡了些,便將它扔回了浴桶中。
“看來這藥浴有淡化黑斑的效用,你也多泡一泡。”
白虺吐出一串水泡,頂著一個藥包浮出水麵,呸了幾口藥水,不解道:“淡化什麼黑斑?”
“……”這蠢龍不會這麼久了都沒發現自己被染黑了吧?
伏青骨撈起它,湊到眼前,睜大眼睛問道:“看清了嗎?”
蠢龍一臉蠢樣,“看、看清……什麼?”
“你的樣子。”
“我的……樣子?”
白虺盯著伏青骨的眼睛,恍神半晌,才看清自己的倒影。
“……?”見鬼,這醜東西是誰!
它掙開伏青骨的手,飛到半空,盤起身子,抱著尾巴一看,龍鱗都炸了。
“哪個狗賊給本大爺身上塗墨水了!”
伏青骨揉了揉太陽穴,這蠢龍差點把她的腦子給吼炸了。
“你受羌烙魔氣所侵蝕,留下了印子,養些時日會好的。”
它雪白漂亮的龍鱗!
那這些日子,豈不是所有人都看見它成了一條醜龍了?
難怪那九頭蛇嘲笑它,說它醜,原來是真的醜哇!
伏青骨見它整條龍都僵了,又把它抓了下來,放進了浴桶中。
“這藥浴對傷疤和黑斑都有效,你多泡泡就會好了。”
白虺把自己浸泡在藥水中,淹死得了!
伏青骨歎氣,都是羌烙作的孽……
——————醜龍龍分界線————————
燒燭斷香漏,漏斷更聲長。
更線被燭火燒斷,銅鈴滾落在地,驚醒了蘭覆和蓮衣。
蘭覆檢查香漏,數了刻數,打了個哈欠道:“時辰到了。”
蓮衣迷瞪著去拿帕子和衣衫給伏青骨擦身更衣。
等伏青骨收拾妥當後,蘭覆叫來守夜的仙侍,將浴桶裡的水抬去倒掉。
伏青骨抬頭看了眼,勾起嘴角,沒有阻止。
仙侍抬著浴桶出去了,蘭覆與蓮衣困得不行,打著飄,晃晃悠悠回房睡覺去了。
伏青骨和素月傷勢好轉不少,往後都不用再守夜、陪房。
送走二人,伏青骨並未急著關門。
她倒了兩杯水,慢悠悠喝著,不一會兒,怒氣衝衝的四腳蛇便裹著幾根水草回來了。
那些大膽的仙侍,竟敢將它倒進水溝,簡直豈有此理!
它飛進門後,看見妖道正老神在在地喝茶,氣不打一處來,衝上去張大嘴,三兩下就將她手裡的杯子嚼進嘴裡,然後朝她吐出一口碎渣。
妖道:“……”牙口挺好。
伏青骨端起另一杯水,在它衝上來之前,將它揪住,然後用溫熱的茶水,從頭到尾給它衝洗了一遍,還替它摘乾淨了水草。
“這不就乾淨了?”末了,她將另一個杯子遞到它嘴邊,“還吃麼?”
“吃你個頭!”白虺踹掉杯子,飛到裡屋,一頭紮進了被子中。
伏青骨找笤帚掃了地上殘渣,然後關門落閂,執燈進屋。
她將燈放在桌上,來到榻前,牽著被角一抖,便抖出個披著花皮的豆丁來。
伏青骨挑眉,盯著臉朝下趴著的花皮豆丁看了半晌,才伸手將人翻過來。
臉果然也是花的。
“睡得倒挺快。”伏青骨捏了捏他的臉,將他挪到臥榻裡麵,然後才抖開被子躺下。
剛躺下不過片刻,花皮豆丁便滾進了她懷裡。
伏青骨撓了撓他的後脖頸,隨後閉眼,試著催動元丹。
來回試了兩次,元丹才終於不情不願地釋放出靈力,將空蕩的內府填滿。
伏青骨調動靈力,運轉於全身經脈。
因地煞陣反噬,靈脈受損不少,靈力每衝散一處淤堵,便帶來一陣劇痛。
待所有瘀阻衝開,靈力運轉自如之時,伏青骨身上已被逼出一層冷汗。
她長舒一口氣,歇息片刻後,催動契印,然後側身摟住白虺,以契印抵上了他的額頭。
四腳蛇臭美,這黑斑消不了,怕是見不得人了。
微弱的靈光在二人額間流轉,伏青骨疲倦地閉上眼睛,陷入黑沉夢境。
過了許久,花皮豆丁身上發出一陣白光,他的身影在白光中變幻、伸長,直到修長的雙腿抵住了床尾。
白光消散,花皮豆丁也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花皮白師兄。
白師兄睜開清亮的雙眼,借著漸漸暗下來的燈光,一動不動地盯著近在咫尺的妖道。許久後,才重新把額頭貼過去,並伸手將她抱進懷裡。
燈心沒進燈油,‘噗’的一聲,房間裡陷入黑暗。
半晌後,響起一聲咕噥:“怎麼這麼瘦。”
床榻上的被子動了動,白虺將懷裡的人摟得更緊了些。
一夜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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