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裂合上,地煞陣遂解。
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凡滅殺大陣,總會留一線生機,也就是尋常所說之生門。
席玉說的‘震四’,便是生門。
震四在地裂中,生死一隙,唯有勇者得見天光。
伏青骨睜開眼,便見幾顆大頭圍著自己,而楚嶼芳正在替她診治,見她醒來,眾人皆鬆了口氣。
楚嶼芳道:“靈力耗損過度,休養一陣便會複原。”
伏青骨自查內府,體內那元丹此時正安然酣眠,連四根觸角都不動了,想來也是累得不輕。
她問道:“白師兄呢?”
“白師兄好著呢。”白藏讓開身,伏青骨舉目望去,卻見四腳蛇捂著腦袋,背對她坐在地上,不知在做什麼。
很快她就知道在做什麼了,因為她腦子裡響起了熟悉的哭聲。
可她看天並未下雨,無語道:“彆裝哭。”
白虺立馬收聲,“此次我遭大罪了,我要補償。”
伏青骨道:“夜明珠都任你予取予求了,還要什麼補償?”
白虺道:“我要習融合彆人內丹的術法。”隻要有了這等術法,何愁不能飛升?
伏青骨毫不留情地將他的神識給踹了出去。
“你有沒有事?沒事就彆賴著不起來。”清風伸手來拉。
伏青骨見他也來了,便知是刀刃峰那凶獸驚動了他,“武陵境如何?”
“一切安好。”清風將她拉起,手上使了三分勁。
伏青骨感察覺異樣,不免多看了他兩眼,見其眼中透著一絲鄭重,便猜測他已確認自己的身份。
二人各自心知肚明,並未宣之於口。
伏青骨走向席玉,見他四處打望,便問道:“仙君在找誰?”
席玉回頭,驚訝地反問,“你難道沒發現?”
伏青骨不解,“發現什麼?”
席玉道:“紫霄雷府之人都不見了。”
伏青骨猛然一驚,隨即四處尋視,果然未見訾藐之身影。
彆說訾藐,就連九淵、柯亭也不翼而飛,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楚嶼芳正在安排弟子收拾殘局,忽然聽人來報,“不好了!少穀主!”
“什麼事,慌慌張張?”
“少穀主,穀主被人劫走了!”
“什麼!”楚嶼芳連忙帶著人追出去。
伏青骨見此情景,大致猜到是誰乾的了,不愧是靈曄教出的弟子,可真會審時度勢。
席玉抱著臂膀,笑歎道:“看來魚兒還沒跑。”
楚綰一被劫走,藥王穀定不會善罷甘休,有藥王穀當幌子,他總會將紫霄雷府戳出一個缺口,看看那雷澤裡頭裝的究竟是什麼些妖魔鬼怪。
伏青骨瞪他一眼,“唯恐天下不亂。”
他隻彎著眼睛笑。
“席玉!”羅華仙君也找了回來,“一個錯眼,你就偷跑回來了,你要死了不是?”
席玉賠笑,找借口道:“有東西落下了,回來找找。”
羅華板著臉問:“可找到了?”
席玉點頭,“找到了。”
“找到了還不快走!”
“這就走。”席玉朝伏青骨一拱手,走出幾步忽然叫住羅華,“師兄,我記得你身上有山海大祭的請帖,可否給我一張?”
羅華斜眼問道:“你要這個做什麼?”
席玉正經道:“邀請一個朋友。”
羅華看了眼伏青骨,隨後從懷裡掏出一封請帖給席玉。
席玉接過請帖後,在上頭落下一個陣法,隨後將請帖遞給伏青骨,“伏仙友,再有一個月便是我蓬萊的山海大祭,景象難得,你若得空,不如來瞧瞧?”
伏青骨本不想接,可席玉與紫霄雷府之間的糾葛,卻激起她的好奇心,遂伸手接過了請帖。
“多謝仙君相邀,屆時定當前往。”
“靜候大駕。”
席玉與羅華隨即告辭。
席玉走後,伏青骨揭開那封請柬,清風湊過來問道:“你與席玉何時這般熟稔了?”
伏青骨道:“算不上熟稔,隻是有些好奇罷了。”
這有什麼可好奇的?
清風撇眉,隨即問道:“如今藥王穀亂成一團,你可願同我回武陵境?”
伏青骨搖頭,“如今楚穀主被劫,少穀主必然憂心,多個人在,她多一份安心。”
清風點頭,隨後將她打量一番後,問道:“你真沒事?”
“沒事。”
“沒事又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
伏青骨長歎一聲道:“我也想知道。”隨後又道:“所以才更得留在藥王穀,我想修複我的識海,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見她沒有否認,清風問道:“你何時確定自己身份的?”
伏青骨道:“來藥王穀後,訾藐認出了我。”
清風急道:“那她可會將你的消息透露給其他人?”
“應當不會。”伏青骨想起小閣樓外聽到的話,扯出一抹笑容,“她不希望那人複生,不會亂說的。”
清風愣了愣,隨即覺出其言外之意,他忍了又忍,沒忍住地說道:“我早就知道你那幾個弟子,沒一個是好東西。”
伏青骨驚訝地望著他,“你又沒見過幾麵,怎麼知道的?”
“自你、自靈曄去後,便一蹶不振,不尊師父之教誨,不承師父之節義,不張師父之高風,不襲師父之仁德……”
“打住打住!”伏青骨趕緊叫停,“你這說得,倒不像是在罵他們,倒像是在罵他們師父識人不明。”
清風一臉‘你知道就好’的表情。
伏青骨道:“也……不至於這般差吧?”她看訾藐雖做了悖逆之事,可根子並不差,否則也不會三番四次提醒自己。
至於另外兩人,她還未見過,暫無法評判。
清風道:“你自己還是當心為好。”
“知道了。”伏青骨揮手道:“你回你的武陵境吧,等這邊安頓好,我便來看你。”
清風看她如今之模樣,與從前判若兩人,不覺深歎,然後拿出一個令牌交給她,“今後有需要武陵派和我的地方,隻管差遣,宗門上下,無有不應。”
伏青骨接過令牌一看,竟是武陵派的掌門令,“這令牌給我了,你怎麼辦?”
清風從懷裡掏出塊一模一樣的令牌來,“武陵派的掌門令,本就有兩塊。”另一塊本就是為靈曄準備的。
他繼續道:“有了這道令牌,不僅能隨意出入武陵境,且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直接差遣武陵派弟子,好好收著吧。”
那可真是好東西,伏青骨趕緊將令牌揣進懷裡。
見她收了,清風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隨後對她說道:“我還得去找左長老應事,順道問問穀主的情況,就少陪了。”
伏青骨點頭,“不送。”
見清風要走,白藏追上來同他打了個招呼,寒暄了幾句,隨後對伏青骨道:“清風掌門定是擔心師姐,特意趕來探望的。”
伏青骨點頭,“也真是為難他了。”一把年紀還替她操心。
白藏憂心道:“也不知楚穀主如何了。”如果楚綰一真被劫走,楚嶼芳和藥王穀往後的日子,定不得安寧了。
“恐怕是回不來了。”單憑訾藐想劫走楚綰一並非易事,恐怕楚綰一也動了去雷澤的心思,才會走得這般順利。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二人便見楚嶼芳陰沉著俏臉回來,手中還捏著一塊布條。
白藏上前問道:“少穀主,楚穀主可找到了?”
楚嶼芳將手中布條遞給他,隻見上頭用不知什麼黑黑紅紅的湯水蘸寫著‘兄長暫去雷澤出診,安好,勿念。’一行字。
伏青骨接過一看,問道:“可是穀主的字跡?”
楚嶼芳點頭。
這兄妹二人自作主張,一來一往,誰也不虧著誰。
伏青骨沉默片刻後,將布條遞還給她,勸道:“少穀主,穀主做此決定,都是為了你和藥王穀,你可莫要辜負他一番心意。”
楚嶼芳接過那布條摩挲道:“我知道,可我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她若善罷甘休,楚綰一去雷澤,定會受不少罪,隻有她咄咄相逼,才會讓他們不敢怠慢,更不敢苛待。
“我已吩咐坐下四派,全力搜捕,也派人去雷澤駐守。”楚嶼芳堅定道:“有一日,我會將他從雷澤接回來。”
伏青骨想起席玉的話,點頭道:“會有那麼一天的。”
今日這一役,藥王穀之劣勢顯露無疑,如席玉所言,憑如今的楚家兄妹,根本護不住藥王穀。
楚綰一去雷澤,可為藥王穀迎來喘息之機,況且封元虛這般大費周章地來找他,定不會讓他有性命之憂,隻要他能苟全性命,未來總還有轉圜之餘地。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楚嶼芳如今試過了,得到的仍舊是既定之結果,她也不得不認清現實。
結果雖無法改變,可她這份寧折不彎之骨氣,著實讓人欽佩。
劍閣的弟子已返回藥王穀,夙重清點人數後,對白藏喊道:“二十三,該走了。”
“哦,就來。”白藏猶豫片刻,將裝有玉佩的那個荷包遞給楚嶼芳,“少穀主,你的荷包。”
楚嶼芳頓了頓,伸手接過,然後小心彆在了腰間。
白藏見狀,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
楚嶼芳與伏青骨上前送彆夙重,楚嶼芳朝夙重行了一個大禮,謝道:“嶼芳謹記劍尊大恩,往後凡劍閣弟子來我藥王穀看診,一律免去診金,就當作微末之報答。”
夙重沒客氣,“那少穀主這份情,我劍閣便領了。”隨後又道:“事情既已了結,我們也該啟程了,各位,後會有期。”
伏青骨也道:“後會有期。”
夙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伏仙友若得空,不妨來我劍閣一遊,也好讓二十三報答你此行相顧之恩。”
她一時倒成了搶手貨了,伏青骨笑道:“會的。”
這時,從白藏懷裡忽然冒出個貓頭,軟軟地衝伏青骨哼唧了兩聲。
伏青骨驚喜道:“小黃醒了?”
白藏摸了摸它的腦袋,“吃了少穀主一顆飛靈丹,又因我結丹而跟著進階,勉強恢複了靈識,不過眼下還很虛弱,得帶回劍閣好好修養。”
伏青骨自乾坤袋裡掏出一顆夜明珠,塞到小黃下巴底下,“好好養著吧。”
白虺在遠處看見了,竟也沒說什麼。
小黃抱著夜明珠,又縮回了白藏懷裡,蜷縮著睡過去了。
“師姐、少穀主,那我們就告辭了。”白藏見夙重以眼刀催促,隻得與二人依依不舍地告辭,“師姐,彆忘了來劍閣看我……我來看你,你和少穀主也行,反正也不算遠。”
到底是來看誰?伏青骨含笑不語,隻朝他擺手。
待送彆劍閣眾人後,楚嶼芳對伏青骨正色道:“伏仙子,我有句話想問你。”
伏青骨道:“少穀主有話請明言。”
“你與訾藐究竟是何關係?”楚嶼芳問完,又換了個說法,“或者說,你與紫霄雷府,究竟有何關聯?”
伏青骨驚訝於其敏銳,隨後問道:“少穀主可是聽說了什麼?”
楚嶼芳沒有隱瞞,也沒有試探,直接道:“我聽見了訾藐叫你師父。”隨後又補道:“她對你的態度,也與旁人不同,很是在意和緊張。”
原來是訾藐漏了餡兒。
伏青骨點頭,“少穀主沒聽錯,也沒猜錯。”
楚嶼芳要替她治病,此事遲早瞞不住,還不如坦誠相見。
“可紫霄雷府宣城曄仙尊已於三十二年前隕落。”
“這麼說也沒錯,如今我人在此,少穀主也看到了。”伏青骨展開雙臂,“人不人,鬼不鬼,誰還會認為我是靈曄?”
“為何會變成這樣?”
“我也想知道,所以才決定來藥王穀求醫,恢複識海,糾清真相。”伏青骨對楚嶼芳道:“不過,少穀主若對我以前的身份心存芥蒂,我也不會勉強。”
“不。”楚嶼芳朝她一禮,繼續道:“若沒有您,藥王穀今日已遭滅頂之災,嶼芳又怎會心生芥蒂。”
伏青骨將她扶起,笑道:“那往後就仰仗少穀主了。”
“仙尊如此客氣,讓晚輩受寵若驚。”確認伏青骨身份後,楚嶼芳多少有些不自在,一時不知如何相待。
伏青骨體貼道:“我如今是伏青骨,少穀主如常稱呼即可。”
“好。”聽她這麼說,楚嶼芳總算自如了些,隨即又道:“伏仙子往後大可安心在藥王穀養傷,你的醫案和療愈章程,我已與兄長敲定,我一定會助你修複識海,找回記憶。”
這不僅是為了伏青骨,也是為了藥王穀。
她要弄清楚,紫霄雷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又有什麼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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