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嶼芳診治完畢,伏青骨來到床前,看著雙目緊閉、虛弱蒼白的白藏,腦海裡卻是他意氣風發的模樣。
平時抱怨他嘮叨,可這會兒安靜下來,還真有些不習慣。
夙重坐到床邊探了探白藏的額頭,眉頭皺得死緊。
“少穀主,我徒兒何時能醒來?”
楚嶼芳道:“白少俠傷勢已無大礙,隻是因契獸反噬,神魂有些不安,這才昏睡不醒,休養兩日便好。”
夙重和伏青骨不約而同地看向一旁被綁出花兒的小黃,它心虛地彆開虎臉,隻留給人一個圓滾滾的腦袋,和兩隻打聽動靜的耳朵。
“白少俠如今的情形,不宜勞動奔波。”楚嶼芳對夙重邀請道:“劍尊與劍閣眾仙友不如暫留藥王穀,等白少俠傷好後再啟程。”
沒有什麼地方比藥王穀更適合養傷,夙重點頭,“那就叨擾少穀主了,小白的傷還請少穀主多費心。”
小白?楚嶼芳眼裡劃過一絲笑意,隨後點頭,應承道:“劍尊安心便是。”
因白藏不好挪動,受傷之事也不便張揚,楚嶼芳提議讓其留在竹軒,方便醫治、照料。
夙重答應了,又陪了一會兒,獨自回了彆苑。
來藥王穀本是為她求醫,卻不想讓白藏和小黃先領受了藥王穀高妙精湛的醫術。
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變化皆是造化。
伏青骨對楚嶼芳囑咐一番,讓小黃變回黃皮貓,將它帶回了住處。
要找那條毒蛇,還用得著它。
她剛踏進小院,訾藐便找來了。
“若耶溪裡發生了什麼事?”
“你聽到動靜了?”
訾藐點頭,隨後見她懷裡窩著隻禿毛貓,不禁皺了皺眉頭,“師父還是喜歡撿這些醜東西。”
醜東西炸毛齜牙。
伏青骨將小黃提起看了看,齜牙咧嘴、雜毛倒豎,是有些醜,便一把將醜東西扔到了床榻上。
小黃翻了幾個跟鬥,栽進雲被裡,滾得頭暈眼花,卻又敢怒不敢言,隻好鑽進被子裡,在白藏腦子裡嚎得昏天暗地。
楚嶼芳見白藏皺眉,似有煩躁之色,便讓侍女取來一把古琴,奏出一闕《流水》。
琴音洋洋盈耳,撫平了白藏眉間的褶皺,也使他的神情變得寧靜安然。
這廂,伏青骨請訾藐入座。
訾藐自然而然地替她斟茶。
伏青骨欣賞著訾藐嫻雅的動作,緩緩道:“少穀主並不打算去雷澤。”
訾藐手一頓,“我猜到了。”隨後將一盞茶遞給她。
伏青骨接過茶,支著額頭等茶湯出色,“若少穀主不答應,九淵會如何做?”
訾藐抬眼看她,“師父要插手此事?”
伏青骨對上她的視線,“你希望我插手?”
訾藐沉默地給自己斟了一盞茶,許久才道:“師父最好置身事外。”
伏青骨盯著茶水微歎,可惜她已入局。
茶已成碧,二人喝了一回。
訾藐不想透露九淵的計劃,伏青骨並不勉強,能告知九淵來的目的,已是念及舊情了,不必苛求太多。
訾藐垂眸盯著空蕩的茶盞,輕道:“我希望師父能同我一起回雷澤,回銀厝峰。”
伏青骨拿過茶壺來添茶,“我是伏青骨,不是靈曄真人,去不了雷澤,也回不去銀厝峰。”
“就知道您不會答應。”訾藐像是失落,又像是鬆了口氣。
伏青骨淡笑,心裡頭十分清楚,希望歸希望,訾藐並不會帶她回雷澤。
紫霄雷府既讓靈曄死了,便不能再複活,重逢再聚,不一定是喜事,有可能是禍端。
而她想修複識海,除弄清楚來龍去脈外,還為找回那件重要的東西,對靈曄的尊榮與紫霄雷府並無眷戀,也無執念。
伏青骨這個身份,無門無派,無拘無束,隨性自在,循道自然,可以是道人、修士,也可以是凡夫俗子。
她很喜歡,也很適應,所以不想改變。
伏青骨擱下茶壺,輕碰盞口,對訾藐認真道:“這盞茶飲罷,我與仙子便隻是萍水相逢的點頭之交,沒有師徒,更沒有靈曄。”
“師……”訾藐對上伏青骨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眸子,那個稱呼便再也叫不出口,隨後落寞道:“我知道了。”
茶水如鏡,照出伏青骨漠然的神情,“這一盞茶的交情,也不值得告訴任何人。”
訾藐氣息一滯,“哪怕是……雲述和鐘遇師兄?”
伏青骨點頭,將最後一盞茶與她飲儘。
看來她當真是不記得了,連雲述與鐘遇都能狠心不見,也不想再認她,不想再回紫霄雷府,回銀厝峰。
訾藐心頭五味雜陳。
伏青骨提醒道:“訾藐仙子,茶喝完了,你該回去了。”
訾藐回神,眼前的伏青骨又與靈曄重合,她有些不敢直視。
她起身下樓,卻在樓道處頓住腳步,“師父,不要在藥王穀久留。”
說完,倉惶跑下樓。
伏青骨走到窗前,目送訾藐走出閣樓往彆苑而去。
“也就最後這聲師父,還有幾分真心。”
自訾藐與她相認後,伏青骨便總覺其麵對自己時,態度很是糾結無措。
與她所言雖不摻假,卻是半遮半掩,對她雖有敬慕與依戀,卻亦有驚懼和警惕。說希望她回雷澤,可實際卻又不想她回雷澤。
也不知在害怕什麼,躊躇什麼。
伏青骨正想得入神,腰間的乾坤袋忽然動了動。
她低頭一看,隻見一團圓鼓鼓的白光自袋口掙紮著擠出來,然後‘啪嗒’一聲砸在了地上。
仔細一瞅,四腳蛇成了四腳龜,此刻正翻著肚子躺在地上起不來。
伏青骨蹲下身,伸手按住四腳蛇軟軟的肚皮,白蛟四條腿兒連帶尾巴來回劃動,卻無法擺脫妖道的魔爪。
最後惱了,伸腦袋在她手上咬了一口,才得以脫身。
“這是吃了我多少夜明珠?都快胖成球了。”伏青骨打開乾坤袋看了一眼。
“沒吃多少,也就二三十顆。”說完,白蛟打了個嗝。
二三十顆還不多?白藏若是知道,耳朵能給她磨出繭子。
伏青骨趕緊紮緊袋子,順手多加了個封印。
“小氣。”白蛟眼珠子掛在乾坤袋上晃了晃,溜達著上前,仰頭問道:“你不是說,往後這些夜明珠都是我的麼?想出爾反爾?”
伏青骨將袋子係回腰間,“結契後再給你。”
“那是什麼時候……”白蛟話沒說完,忽然動了動鼻子,“這屋裡怎麼有股貓臭味兒?”
“鼻子還挺靈。”
小黃從被褥裡鑽出來,朝伏青骨喵了一聲。
你才臭!臭四腳蛇!
嘿,反了天了!
白蛟胡須頓時一炸,立時騰著胖乎的身子,朝床榻上衝過去,重重跺到了小黃背上。
小黃“喵嗚”一聲慘叫,差點被肥蛟壓斷氣。
“這隻蠢貓怎麼在這兒?”
“帶回來玩耍。”
它不是那小鬼的契獸嗎?有什麼好玩兒的!這個三心二意的妖道!
白蛟不滿地發出酷似龍吟的警告。
小黃在它腳下瑟瑟發抖。它才修三百年,白蛟已修近千年,二者根本不在同一個階品。
它不敢再逞威,趴在被褥裡一動不動。
白蛟湊到它腦袋上嗅了嗅,隨後張嘴啃了一口,啃下一嘴毛。
“呸呸呸!”誰說低階靈獸吃了大補的?難吃死了!
小黃已嚇得翻白眼。
伏青骨上前撥開四腳蛇,將小黃揣進手心查看,確定它在裝死後,又扔回給白蛟。
“玩兒可以,不許亂吃。”
玩兒也不可以!
小黃在心底抹淚,這個凶婆娘,三百年過去了,還是不乾人事,不說人話!
白蛟心情高興了點,果真拿爪子滾毛球玩,權當消食。
伏青骨看了一會,坐下來與它約法三章。
“你若想與我結契,得守我三個規矩。”
白蛟按住毛球,眨了眨眼,“什麼規矩?”
“其一,不得再行采補之事,走邪魔外道,老老實實地修行。”
白蛟點頭。
能被采補之人,大多因欲而發腥,它本就不喜,先前被抓包的幾次,本是為與這妖道作對,並非出自真心。
相較人之元陽,夜明珠純淨天然,更得它歡心。
伏青骨豎起兩指,“其二,不得濫開殺戒,濫造災劫。”
白蛟有翻江倒海之能,結契後若拿回白龍真身,還能施雲布雨,其秉性頑劣,若不加以拘束,恐釀災禍。
白蛟想了想,點頭,它又不是邪魔,不喜殺人。
“其三。”伏青骨看了一眼毛球,“不得背契噬主,否則打回原形。”
毛球立即僵成了石頭。
白蛟猶豫片刻,“隻要你不害我殺我,我自不會背棄你。”
伏青骨道:“隻要你不違背以上兩條規矩,我自不會害你殺你。”
白蛟答應了,“好,我答應!三條就這麼說定了,何時結契?”
伏青骨卻仍舊道:“不急。”
待藥王穀之事解決後,再結也不遲。
白蛟不滿的揉搓著毛球。
不急、不急,掏它丹之時倒是利落得很,這會兒卻拖泥帶水,一點不乾脆。
它將毛球一踹,隨後化作一道白光,氣呼呼鑽進了伏青骨丹府之中。
伏青骨內府頓時被靈氣灌滿,頓時也覺得有些發撐。
她從帷幔上摘下被白蛟踹上去的小黃,出門遛彎消食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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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藐來到彆苑找九淵回事,見左長老正與九淵說話,便站在門外等。
左長老餘光掃到她,側身朝她一禮,隨後對九淵道:“少穀主的意思是,九淵仙君與訾藐仙子遠道而來一路勞苦,又因穀主處事不當而受委屈,所以想請諸位多留幾日。少穀主將設宴,親自給各位賠罪。 ”
設宴賠罪?
九淵問道:“是隻請咱們,還是各派都請?”
左長老道:“除你們外,還有黃金台、山海閣還有劍閣的諸位仙友。”
聽到要請劍閣,九淵有些不滿,心頭卻打消了懷疑。
小門小派便罷,四大仙門藥王穀的確得罪不起,留下來宴請賠罪,也無可厚非。
他傲然道:“少穀主既然誠心想賠罪,本君也不好拂她顏麵,否則傳出去,有失和氣。”
“多謝九淵仙君賞臉。”左長老朝九淵一禮,辭道:“老兒還要去告請彆家,便先行告退了。”
九淵草草回禮,“長老自便。”
左長老退出門外,又朝訾藐一禮,敬道:“也請仙子賞光。”
訾藐對他回了一禮,“一切由師兄做主。”
左長老衝屋內九淵一笑,隨後離去。
等人走後,訾藐進屋,問道:“為何要答應留下來赴宴?”
九淵沒回答,反問道:“你去找楚嶼芳了?她怎麼說?”
訾藐根本沒去,隻將伏青骨帶回的話傳達給他,“她拒絕了。”
“我猜便是。”九淵冷笑,“所以我才答應留下來。”
“此去雷澤路途遙遠,她不願去也是常理。”訾藐思忖片刻道:“我們不是帶了診金?不如由師兄出麵,以重金為聘,再同她談談。”
“住嘴。”九淵往門外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什麼診金,你少胡言。”
訾藐知道他想私吞診金,提醒道:“楚嶼芳設宴留人,此時並不是同她撕破臉的好時機。”
“和她撕破臉的,不會是咱們紫霄雷府,我也不會蠢到這個時候動手。”見她滿臉不讚同,九淵警告道:“掌門有令,無論如何也要將人帶回雷澤,你可不要壞了大事,否則等我告到掌門麵前,你銀厝峰峰主之位,怕是難保。”
訾藐麵罩寒霜,“掌門也有令,儘量勸歸,慎動乾戈。”
“勸?如何勸?若是楚綰一尚且可以重金利誘,可眼下是楚嶼芳當家管事。”
九淵試圖說服她,“這楚嶼芳你也見識了,那就是一把軟刀子,外柔內剛,又狡猾機敏。我們以這麼多錢財相聘,隻會惹來她懷疑,與其如此周折,還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來得乾淨利索。”
訾藐卻堅持,“不試又如何知道結果?若她答應了呢?”
她答應了,還有他什麼事?
九淵壓著怒火,利誘道:“大不了這些錢財,我分你三成,如此可好?自師叔隕落後,銀厝峰便過得拮據,你需要這筆錢。”
還沒等訾藐拒絕,九淵又威脅道:“你若敬酒不吃吃罰酒,便彆怪師兄心狠,將你一並留在這方丈山,像師叔一樣……祭陣。”
他最後兩個字落得很輕,落在訾藐心頭,卻掀起滔天怒火。
她想也沒想,抬手便給了九淵狠狠一耳光。
“你沒資格褻瀆我師父!”
九淵揚手想打回去,卻忍住了,“即便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你那二位師兄和銀厝峰的弟子考慮。”
訾藐神色一變,他在威脅她。
見她被捏住軟肋,九淵有些得意,繼續逼迫道:“尤其是雲述師兄,他可眼巴巴地等著你呢,聽說你們就要結為道侶,可彆讓他失望。”
雲述……
這兩個字猶如蘸了蜜糖的枷鎖,將訾藐一顆心纏得又甜又悶,喘不過氣。
九淵見她臉色難看,心頭既痛快又酸楚,最終皆化作一聲冷笑,然後拂袖而去。
訾藐呆立半晌,失魂落魄地離開。
待二人都走後,一道身影自裡屋出來,他按了按耳朵,哼道:“耳朵好使時沒得個好消息,這成個半聾,倒是聽到了有趣的事。”
忽然,他感覺有人朝這邊來,立即閃身出門,然後搖身一變,又成了黃金台文質彬彬的謝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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