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軍左寨。
守將孟達和李休正在談天說地。
“那位駐守在華陰的寧輯將軍段煨,當真是位豪傑,頗識時務……眼下明公剛將李傕、郭汜逼的隻剩一座孤城,段煨就派遣了使者來。”李休感歎了一聲。
“見風使舵,隨風搖擺的本事,段煨可以稱得上一流了……隻是段煨身為董卓故將,明公接而納之,確乎有些不太妥當。”
孟達聞言搖了搖頭,他否定了李休的話:“明公接納段煨的歸降,不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為何?”李休擺正了身形,他問詢出了一句。
出身扶風郡的孟達分析了一句:“段煨是故太尉、新豐縣候段熲的族弟,家世非同一般,不是李傕、郭汜那種不識時務、不懂經義的涼州蠻子。”
“像故往的時候,李傕、郭汜對天子不敬,怠慢公卿,而段煨則是禮敬天子、善待公卿,這就為自己留了一條後路。”
孟達微笑了一聲:“是以如今天下之人無不念著誅殺李傕、郭汜,但對段煨這位董卓故將卻是視而不見,所以段煨能得到明公的接納,畢竟不管怎麼說,段煨都沒有大的悖逆舉動。”
“這倒也是,休聽聞段煨在華陰,非但不去劫掠百姓,反倒是安撫黎庶,勸民農桑之事,與其他的涼州諸將所作所為大不相同。”李休微微仰著頭,他道起了他的見聞。
孟達慵懶的飲下一杯水酒,他感歎道:“段煨上則不曾惡了天子、公卿,下則於地方有愛民之德,便可見家世、見聞、氣度的重要。”
“如李傕、郭汜等輩,肆行凶惡,流毒關中,隻顧一時之快,卻不圖萬世之安,而今困守孤城,命在旦夕,終不得安魂故土,隻得在荒郊拋屍了。”
聞言李休冷笑道:“李傕、郭汜,一個是邊鄙之人,習於夷風,一個是盜馬之賊,不通忠義,你讓這兩個人去做長遠打算,還不如讓豚犬飛上天來的輕巧。”
“前日因,今日果,李傕、郭汜能有現在的結果,正當其宜。”
談話談到這裡,李休壓低聲音朝孟達說道:“孟君近來可曾聽到一些風聲?”
“什麼風聲?”孟達明知故問了一句,他心中大抵猜到李休要說哪一樁事,隻是他不願先吐露出來,而是想聽李休講出來。
李休身形微微仰著,他雙眉一擰道:“還能是什麼事……自然是雒陽那邊傳來的風聲,傳言天子派遣了使者,拜明公為大司馬、行車騎將軍事,封南鄭縣侯。”
說完李休砸吧了兩下嘴,感歎了一聲:“大司馬、車騎將軍、南鄭縣侯,天子出手倒也不薄。”
“是嗎,我倒是覺得不夠,就大司馬、車騎將軍、南鄭縣侯,哪裡能匹配的上明公的重德和功勳。”孟達略帶嫌棄的說道。
“明公仁德行於天下,南平蠻夷,北蕩米賊,西定武都,如今引兵征討李傕、郭汜二賊,功勳之大,威名之廣,豈是區區大司馬、車騎將軍、南鄭縣侯足以嘉賞的。”
“哼。”孟達輕蔑的繼續言道:“如以往,天子陷於賊手,前有董卓,後有李郭,關東諸侯但坐觀而已,任由陛下沒於賊手……非是明公,天子如何得脫賊手,如何得歸雒陽。”
“似明公這等忠貞之士,宗室賢良,天子何以如此薄待。”
孟達比對著關東諸侯和他的明公的所作所為,他的話裡話外,皆是對天子賞賜的不滿。
“嗯,以孟君之意,明公當受何賞為宜。”李休半眯著眼睛,目光近乎凝成一條實線的望著孟達。
孟達端正麵色,坦然言道:“若明公誅除李傕、郭汜二賊,安集關中,撫慰父老,非王爵不足以賞也。”
“然也。”李休撫掌讚道,第一時間表達出了認同:“明公如今有大功於社稷,非王爵不足以賞也。”
“天子,忒小氣了。”
李休混不賴的道了一聲,說出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同時李休沒奈何的說道:“其實要我說,明公身為宗室,有功於社稷,便是自行稱王,又有何妨,天下之人,哪個敢有異議……隻是明公尊崇王室,無私無我,信義昭明,不做自立之事,卻是教人覺得可惜。”
孟達思慮深沉,他反駁道:“稱王雖宜,對明公來講也並不是什麼不得體的事情,但自立為王,確乎太過顯眼了……如今明公地不過益州、關中,且全據關中還需料理掉李傕、郭汜二賊,這般情形下稱孤道寡,恐惹人嫌忌,成為天下群雄的眾矢之的。”
“緩稱王,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孟達微笑著道了一句。
……
蜀軍前營。
留段煨的使者段譽住了一宿後,劉璋今日便歡送段譽離去,說起來,其實他應該多留段譽住上幾日才是,以表殷勤之意。
然而作為使者的段譽有意早日回見段煨,將劉璋同意接納段煨歸降的好消息帶回華陰,是故段譽一早便辭行劉璋。
段譽駐足轅門處,他拱手向劉璋保證道:“明公安心,譽此去,將和寧輯一同趕赴而來,攜帶大眾前來襄助明公,為明公誅殺李傕、郭汜二賊效力一二。”
“卿有此心,我甚慰之。”劉璋也不推脫,他點頭應了下來,雖是攻滅李傕、郭汜二賊,多一個段煨不多,少一個段煨不少,但若是段煨能親自引兵前來助陣,那便說明段煨是真心歸降了。
政治嗎?就是將自己的朋友弄的多多,將自己的敵人弄的少少,我方愈發強盛,敵方愈發衰落,大事便可成矣。
“明公留步,譽就此告辭。”段譽進言止住了劉璋送彆的腳步,他就此拱手告辭,翻身上馬,在數騎的護衛之下向東而去。
劉璋目送了一二刻後,他折返回了中軍大帳。
中軍大帳內,劉璋出言問道:“離間一事如今怎麼樣了?”
作為主謀的賈詡拱手上前:“稟明公,用於離間的書信已經被婁校尉射到了長安城頭,侯選當是已經收到了書信,而以李傕的精明,當是也得到了消息,眼下就看城內會出什麼動靜了。”
法正眼中一道精光閃過,這時候他出席進言道:“今日或可攻打長安,使離間一事坐實。”
“怎麼說?”劉璋向著法正問道,他期待著法正的計謀。
法正朗聲言道:“雖是侯選收到書信,李傕得知消息,但二者未必就會即時猜疑,乃至於交兵,我等可攻打長安,針對李傕、郭汜所守禦的城牆攻打,如此可使李傕、郭汜疑心大盛、內懷不安,去憂心關中諸將是否同我們有什麼往來協定。”
“法君之言是也,明公可鑒納之。”賈詡微笑著點了點頭,同法正交往數日後,他對法正這位年輕人很是看好,現下聽聞到法正的計策,他應和了一句。
“當是如此。”劉璋從善如流,他點頭應下。
不多時,蜀軍大眾開拔,往長安城而去。
……
長安城內。
一大早,李傕、郭汜就會集關中諸將侯選、程銀、梁興等人商議軍情。
李傕先是話中有意的言道:“諸君昨夜睡的可曾安穩?”
他的這句話仿佛是問候,但話中藏有的深意,侯選、程銀、梁興等人卻是一聽就明白了,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交流著各自的意見。
片刻後交流完畢,侯選出席道:“卻是不曾睡的安穩,昨夜有蜀軍襲擾,教某一夜未曾安枕。”
“哦。”李傕慌做驚詫之狀,他疑惑的問上了一句:“昨夜倒是未曾聽聞到金鼓、廝殺之聲。”
侯選搖了搖頭:“非是蜀軍大眾夜襲,而是蜀軍自城下射來一封帛書,教我麾下將校憂心了一夜,我也就跟著不得安枕。”
“帛書在何處,上言何事?”郭汜聞言立即問詢了一句,他的語氣急促又緊密,透露出他的內心極為焦躁。
李傕聽到侯選的話,他麵色泛起訝異之色,不像之前的裝模作樣,這次是真正的驚訝,除了驚訝外,他便是心中升騰起了一陣惑然之意。
他沒有想到,本該是他刺破的私密之事,侯選竟是自己跳了出來,這叫李傕有種蓄意一拳,卻是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侯選自懷中掏出一封帛書,遞向麵色急切的郭汜言道:“便是這封帛書,那劉璋小兒竟是想挑撥我等之間的情誼,卻是不知我侯選乃是義烈之士,豈會做那等不義之事,背棄自家的盟友。”
侯選的話光明正大、義氣橫生,任誰聽了,都要說上一句:"好一個義薄雲天的漢子。"
隻是郭汜對侯選的話充耳不聞,他像是搶奪一般從侯選的手上拿過帛書,放眼看了上去。
“稚然……”然而郭汜還沒看上兩眼,就發覺帛書上的文辭有些講究,不是他這個粗鄙的武夫所能通曉的,是的,他看不懂這封帛書上的文字,所以他轉向了李傕。
李傕心中直直的歎了一聲,他對郭汜過於操切的行為覺得不妥,不管是追問侯選、還是從侯選手上拿過帛書,都未免顯得急躁過頭了,不免教人看淺,而現在拿到帛書的郭汜,竟是讀不懂帛書上的文字,更是教人嗤笑。
"憨貨。"當著眾人的麵,李傕也不好責罵郭汜一句,他隻好在心頭道了一聲,接著他從郭汜的手上接過帛書,細細的看了起來。
帛書上的內容,大抵沒有超出李傕的推測,上麵是招誘侯選、程銀、梁興這些關中將領的話,並明言,若是誅殺他和郭汜二人,可受重賞的文字。
麵對獻上蜀軍帛書的侯選,一派義氣的侯選,李傕心中是高興的,他最擔心的就是侯選、程銀、梁興這些關中將領被劉璋招誘而去,同他反目成仇、交兵長安,如今見著侯選獻上帛書,便知侯選、程銀、梁興這些關中將領還是願意站在他這一邊。
這是一件好事,大大的好事,對李傕來說,但這件好事,有一個疑點,那便是蜀軍的帛書上塗抹甚多,修改不少,這未免太令人生疑了。
畢竟堂堂的益州牧,麾下的書吏,竟是需要塗抹修改才能給出一封文書,這是什麼咄咄怪事。
因而麵對坦誠獻上蜀軍帛書的侯選,李傕疑心不減,反倒是大盛了起來,不過他掩藏的很好,麵上沒有犯疑的情緒流露,而隻是對侯選坦誠獻上帛書的欣喜。
李傕大笑了兩聲,而後他似是袒露真情,上前握住侯選的手說道:“不意侯將軍竟是如此的義氣,真是教某心中感切……某擔保,若是能退的蜀兵,當以扶風一郡酬謝侯將軍。”
“李將軍,不必如此,劉璋小兒妄圖使出這等離間奸計,意圖使我等生隙,我等自然不能如劉璋小兒的意。”侯選亦是懇切的說道。
一時間,互握雙手的李傕、侯選,激情對視下,仿佛親兄弟一般。
這幅和睦的場景,令郭汜不住的點頭,守城之戰,最怕的是人心不齊,內中生憂,而今他們無有內憂,長安城自是不會被攻破。
不同於郭汜,程銀卻是鬆了一口氣,昨夜侯選在得到蜀軍帛書後,邀請他和梁興做了商議,當時梁興斷定,這封蜀軍帛書的消息,必然為李傕、郭汜所知,畢竟李傕為人狡黠,難保不會在他們軍中安插間細。
是以智謀為長的梁興做了謀畫,打算借著這封帛書,取信於李傕、郭汜,然後圖之便較為輕易了。
而眼下正如梁興所料,李傕軍議一開場就是意味深長的一句,明顯是知道了蜀軍書帛的事情,這不免讓程銀對梁興心生敬佩,若不是梁興料敵於先,猜中了李傕、郭汜知曉蜀軍帛書的事情,他們今日隻怕難以善了。
畢竟若是他們藏匿起了帛書,接著李傕再續而盤問,一再追問,他們無法應對,事情的發展就很難說了。
而如今他們幾人借著侯選坦坦蕩蕩的獻上帛書,李傕、郭汜對他們必然是信任無比,就算做不到深信,也會對他們放心下來,接下來他們不管做什麼都好說了。
侯選、程銀、梁興已然商定,有心借著李傕、郭汜的首級,在那位劉益州處換取一場富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