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倉。
武都太守、平氐中郎將吳懿甫一踏出陳倉道口,但見地勢平坦,渭水湯湯,許久不曾相逢的關中大地,頓然展露在了他的眼前,填滿了他的眼眸。
“好風光。”
吳懿感歎了一句,他像是在介紹傳家之寶一樣,向著身側的張任講解道:“向者世人多言,關中為四塞之地,陳倉是其一也,為秦地和蜀地之間必經之要道……雖說秦蜀間有諸多棧道,非隻陳倉道一條,可其餘的棧道,子午、褒斜、儻駱等,小部隊行進尚可,若要動員大眾,非陳倉道不可也。”
張任,本不是作為先鋒的他,念及漢中、武都諸多戰事中沒有大的建樹,功勳甚薄,是以此番揮師關中,他向劉璋求得一個先鋒的位置,和先鋒主帥吳懿眼下一並出現在了陳倉道口。
當下聽得吳懿的介紹,張任是頻頻點頭,表達出認可的態度:“吳中郎將說的是,前麵在漢中時,閒來無事,我曾探訪過子午、褒斜、儻駱這些棧道,可這些棧道,一則年久失修,道路斷絕,二則緣山伴嶺,實乃行軍,論起動員大眾,遜於陳倉道遠矣。”
這裡張任慶幸了一聲,他拱手向上道:“幸好明公智謀略不出世,去歲年底時趁著李傕、郭汜等賊在弘農追阻天子之際,陳倉無備,就勢遣甘寧、婁發取了陳倉,不然李傕、郭汜等惡賊若是在陳倉屯兵據守,阻塞道路,我等斷難踏足關中矣。”
言罷,張任目光火熱的打量著麵前曠闊平坦的關中大地,他作為劉璋麾下的統騎大將,對著漢中的山地、武都的隴穀,一直處於無用武之地的情況,現下關中大地遼闊無涯,正是他這一柄銳利長槍的用武之地,可儘情施展他的才華和能力。
吳懿掃了一眼張任,他瞧出了張任眼裡的熾熱,那仿佛驕陽一般的絢爛光采,是對功業的強烈渴望。
“明公睿智,豈是李傕、郭汜等涼州宵小的智謀所能匹敵的。”吳懿大力讚揚著他的明公,同時對著麵前的關中大地宣言道。
“此行關中,當梟首李傕、郭汜等賊,為天下除害,使明公揚名。”
“使明公揚名天下。”張任熱烈的應和了一聲,他家世寒門,本來沒有什麼出頭之日,就算有,也不過是在郡縣裡打轉,做著吏事,何如今日,作為蜀地的統騎大將,征伐三輔,是故他對劉璋的忠誠,可比皓月更明,可比絢陽更輝。
短暫的休息一段時間後,吳懿向著麾下部曲大手一揮:“時候不早了,速速趕赴陳倉城,同甘寧和徐猛彙合,他們想必等我們等的早就不耐煩了。”
先鋒大軍繼續前行,不多時,吳懿、張任一行人就撞上了前來迎接他們的甘寧,同時從甘寧的口中他們得知了一個消息,一個略顯奇怪的消息。
“李傕、郭汜退往長安了?”吳懿兀自不信,他複述了一句,向甘寧求證道。
“是的。”甘寧鄭重其事的表達了消息的真實性:“自那日羌胡部落阻擊徐猛不成,並慘遭大敗,第二天李傕、郭汜便領軍而還,向西,也即是向長安而去……眼下他們此前紮營的地方,我親自令人去偵查過一番,確是人去營空。”
張任露出一副深思的模樣,他懷疑道:“我等自陳倉向關中,李傕、郭汜不在這裡堵著我們,反倒退還長安,怎麼想都不太對勁,涼州人素來奸詐,其中隻怕有什麼詭計。”
“嗯,其中必有蹊蹺,隻是李傕、郭汜的來去,不在我們的掌控之中,隻能由著他們去了……至於其中究竟有什麼陰謀,隻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到時候見招拆招,還能怕了這夥子涼州惡賊不是。”甘寧不以為意,他對涼州群賊並沒有放在眼裡。
吳懿輕撫長須,他麵露微笑:“不管怎麼樣,李傕、郭汜這夥子涼州賊退還長安,不在陳倉盯著我等,我等就不用擔憂剛通過陳倉道,士卒疲乏時會為李傕、郭汜所趁了,可以好生歇息一二,養足銳氣,再圖長安,這也是一樁好事。”
幾人一麵談話,一麵走著,不多時,大軍便抵達了陳倉城下。
此刻的陳倉城,不似李傕、郭汜在時的城門緊閉,而是大開城門,早一步抵達陳倉的徐猛、以及留守陳倉的婁發,也踏出了陳倉城,於城門口佇立,歡迎著吳懿、張任的到來。
幾人於城門口言談見禮了一番後,便招呼指揮起大軍入城,大軍進駐城池,並不是簡單的一窩蜂向城門口擠去,而是分作十餘支隊伍,一支支的踏入城池,有序且迅捷。
當然,吳懿、張任麾下的士卒有七千餘人,自是不會全進駐到陳倉城內,畢竟陳倉城內除了甘寧、婁發所部三千人,外加上徐猛所部兩三千人,已有近六千人之數,若是吳懿麾下的七千人再進駐進去,一萬多士卒擁堵在一座城池裡,吃喝拉撒攪在一起,隻怕要鬨瘟疫。
是以,吳懿、張任麾下的士卒,大半留駐在城外,由張任駐守營中看管,而作為主帥的吳懿則領著親衛士卒進駐了陳倉城,畢竟作為主帥,吳懿自然不能露宿在外。
入夜。
吳懿不顧行軍的辛苦,或者說,在建功立業之心的督促下,他自覺一點都不辛苦,精神甚是亢奮,不得安眠,於是他索性招來了甘寧、婁發、徐猛等人商議軍情。
雖是入夜,可受命而來的甘寧、婁發、徐猛等人精神上也不見一縷憊色,幾人目光皆是炯炯,形似一匹匹夜間覓食的餓狼,欲要撕咬獵物一般。
“李傕、郭汜退回長安,陳倉附近情形如何?”吳懿沒有扯什麼客套話,他向甘寧問起了陳倉附近區域的情形。
依著吳懿的推想,即是李傕、郭汜退回長安,他們必然是要趕赴長安城去,同李傕、郭汜這夥子涼州賊決一雌雄,而大軍動身趕赴長安,須得保證後路無憂,得先自陳倉一路掃蕩至長安,擺平陳倉到陳倉的所有隱患才是。
甘寧應聲作答:“李傕、郭汜引兵退還長安,前來助陣李傕、郭汜的涼州羌胡、關中諸將中,有一部分人疑心李傕、郭汜膽氣已喪、敗相已露,非是我等的對手,是故棄了李傕、郭汜而去……這些人中,涼州羌胡於各地肆意劫掠,看上去是打算劫掠些財貨、滿載而歸涼州,而關中的將領則是各歸舊鄉,有觀望形勢的意圖。”
“嗯。”吳懿點頭表示自己聽在耳中,他斟酌了片刻後道:“羌胡之輩,殘害生民,我等當不能讓他們如願,況且關中父老,來日便是明公麾下黎庶,我等不能坐視不管……即是李傕、郭汜引兵退還長安,我們無有近憂,而明公大眾未至,一時間我們也不好發兵長安,就且先料理掉這批涼州羌胡,擺平陳倉附近的郡縣,也好為明公來日發兵長安打好基石。”
作為先鋒主帥的吳懿下了一個決斷,同時給出一個豪氣的宣言:“最重要的是要為明公爭民心,要讓關中父老知道,明公來了,太平就有了。”
“諾。”甘寧、婁發、徐猛一並拱手領命,吳懿作為先鋒主帥,且持節,有專斷之權,吳懿既然打算剿滅羌胡、蕩平陳倉附近的郡縣,他們自然是沒有二話的。
翌日。
駐守城外的張任知曉了吳懿的軍令,這裡考慮到羌胡多是騎卒,往來飄忽,於是剿滅涼州羌胡的任務,大頭是落在張任的手上,而甘寧、婁發、徐猛等人則是協從驅趕羌胡,使羌胡不得肆意妄為的四處劫掠。
計策已定,軍令已下。
先鋒大軍開始動起身來,張任、甘寧、婁發、徐猛分作四部人馬,開始向著陳倉周遭的縣鄉行去,作為主帥的吳懿則坐鎮陳倉,靜候佳音。
剿滅羌胡的第一日,當夕陽與陳倉城頭平齊的時候,吳懿就收到了一條好消息,一個喚作燒當部的部落,也即是先前阻擊徐猛所部的羌胡部落。
其渠帥燒俄頭因在同徐猛所部的會戰中損失慘重,沒了心氣再去協助李傕、郭汜,是故放棄追隨李傕、郭汜趕赴長安,隻在陳倉附近劫掠縣鄉,打算載上一些財貨、挾持些許女子返回涼州,也不枉此次關中一行。
可惜燒俄頭的命數有些不好,他在劫掠一處鄉裡的時候,碰上了率騎而至的張任所部,張任見著羌胡為禍,不由心生怒氣,單槍躍馬,越眾而出,將羌胡的隊伍捅了個穿,更是將托大上前的燒俄頭挑下馬來,而後張任所部追隨著張任的身影,將失卻渠帥、四散奔逃的燒當部追亡逐北、殺了個無有餘種。
如今幾百個人頭、數百匹斬獲的戰馬,就放置在了吳懿的身前。
吳懿打量著堆成小山的羌胡人頭,他的麵色很是愜意,這些可都是滿滿當當的軍功,更不必提左近處還有他們蜀兵眼下最缺的戰馬,這教他十分的滿意。
“一一記錄在案,向明公報功。”吳懿吩咐了一聲書吏。
……
河池。
夏收已經完成,征繳的糧草賦稅早早的入了庫,同時漢中、蜀地的糧草也在運送過來的途中,由於前番劉璋蕩平了南中,並因地製宜,下放了權柄,換取南中出產的金銀皮革、牛馬驢羊,因此這次運輸糧草,人力用上的不多,更多的是使用南中上供的南中馬、南中牛。
河池城外,作為主簿兼軍師中郎將的荀攸望著長長的糧隊,一車車的糧草不斷的自漢中、蜀地運送而來,而河池城內的糧倉,早已是堆積如山,如今是兵精糧足,大軍發兵之日隻在數日之內了。
這裡荀攸饒有興趣的打量起了那一匹匹身形矮小的南中馬,說起來,第一眼看到南中馬的時候,他還以為是驢或者騾子什麼的,不過看長相更多的是像馬,這頗為讓他有些感慨,皇漢之大,無奇不有。
隻是更讓荀攸驚奇的是南中馬的載重力和耐力,雖是身形矮小,可南中馬的載重和耐力稱得上是一絕,不遜於尋常的高頭大馬,有了南中馬的幫助,他們這一行發兵關中,在糧草方麵就必不太過憂慮了。
點清糧草數目後,荀攸返回了河池的官署,向他的明公益州牧劉璋通稟了糧草輜重的情況。
“有勞先生了。”
劉璋慰問了一句荀攸,對於荀攸身為主簿,還親自走到一線清點糧草輜重的行為,這般勤勉的態度,他自然是略有些感懷在心。
“為明公行事,豈敢談辛苦二字。”荀攸謙遜了一聲。
劉璋點了點頭,他吩咐了一聲,讓書吏孟節去召集一眾文武,他要做戰前的動員了。
不過此次隻是對著一眾文武的動員,動員大軍還需有一個祭旗的隆重儀式。
不多時,兵曹彭羕、軍議校尉法正、霹靂校尉陰溥、參軍鄭度、校尉文聘、孟達、李休等人踏入了屋內,這些人都將追隨他征戰關中。
劉璋輕咳了一聲,而後宣言道。
“秦末之際,高皇帝自沛縣起義兵,誅暴秦,由武關先入關中,克滅強秦,然為項氏所逼,是故雖得關中父老擁戴,卻不得王關中,隻得為漢王,遷徙至漢中。”
“然高皇帝誌氣不減,遣淮陰侯韓信偷渡陳倉、克定三秦,我高皇帝所到之處,關中父老無不竭誠相迎,真可謂占儘天時,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猶在眼前。”
說到這裡劉璋停頓了一下,他掃視著下首的眾人,但見眾人無一不是身形微微前傾、傾耳而聽,神色端正且目光炯炯。
劉璋繼續言道:“今天下洶洶,宇內紛亂,關中父老為李傕、郭汜等涼州賊所侵害,甚為淒苦……璋雖不敏,且德行鄙陋,但念及生民之苦,士庶遭遇,願效高皇帝之誌行,興義兵,討諸凶,澄清關中,安集三輔。”
“今番還需勞累諸君,辛苦一二,助璋此行功成。”
言罷,劉璋拱手向著下首文武一一鄭重致敬。
“為明公效命,自當鞠躬儘瘁,無有他言。”一眾文武紛紛避席還禮,並口稱不敢,他們的神色則甚為激蕩,有如波濤一般。(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