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馬騰坐山觀虎鬥、穩坐釣魚台的態度不置可否,張肅淡然的飲下一杯酒水,扯開了話題:“聽聞將軍是馬伏波的後人?隻是家世衰減,故而於涼州謀生。”
“正是。”馬騰聞言麵露喜色,他樂和和的點頭應了一聲,身為故伏波將軍馬援後人一事,對他來說是一種光榮,是能擺到台麵上炫耀的一件事。
“騰本祖籍右扶風茂陵,為故伏波將軍後人,先父諱平,字子碩,孝桓皇帝時曾任天水蘭乾縣尉,後因故失官,不得已留在涼州謀生,是以騰生於涼州,也因此常駐涼州。”
馬騰侃侃道來,將出身文字一一言明,以此為證,證明自身的的確確是故伏波將軍馬援的後人。
這是人之常情,一個落魄的人發達之後,往往會為自身尋一個有名氣的先祖,證明自己非是一時僥幸得以發達,而是骨子裡流著貴族的血統,命中注定大展宏圖。
當然,此處更不必提馬騰的確是馬援之後,是實實在在的名門之後,非是因緣附會、攀附名人。
不過馬騰還是隱去了一樁事情,那就是他的父親馬平失官之後,家貧無力娶妻,隻得娶了一名羌女為妻,而這名羌女便是他的母親,以當今之世,生於羌胡的腹中,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是故馬騰隱去不言,隻論及自己的血脈,是傳承於故伏波將軍馬援。
談完了出身,馬騰講述起了自己的經曆:“那時家世衰沒,無有產業,騰為求生存,隻得在彰山砍伐木材,販賣於市集之中……如此至中平年間,漢陽人王國協同氐、羌等異族造反,州郡征集勇士,欲討伐叛亂,騰因時際會,入伍參軍,每戰必前,常為先登,因功拜為軍司馬,後遷偏將軍,稍稍振奮門庭,不使辱沒了先祖的名號。”
馬騰一邊講述著,一邊興致高了起來,本來沒落的家世,在他的努力下,重新振奮了起來,這是一樁極為榮耀的事情,此外他不介意談及年少時販賣木材的營生,反而常常對人言之,以陪襯出門庭沒落的程度和自身奮鬥的結果之間的差異。
張肅耐心的聽著馬騰講述出身文字,不時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在聽,待馬騰講完後,他應和了一句:“將軍不愧是故伏波將軍的後人,頗有故伏波將軍的風雲之氣也,雖是家世小厄,但真金便是真金,早晚顯出光芒來。”
“還是將軍明事理,如小將軍,談及國事,卻言及酬報……”張肅掃了一眼馬超:“念其年少,於忠義二字還需深思,遠不如將軍棄私利而謀國事……”
對於馬騰言說常慕先祖之遺風一事,張肅神色沉穩,撫須道:“不須將軍言之,但觀將軍行事,便可知將軍追慕故伏波將軍之遺風……”
“所以啊。”張肅放下酒杯,意有所指的說道:“我主此次臨行有言,以將軍之門風,為人之忠義,雖是李榷、郭汜連連文書好言魅惑,但將軍必然是不會同李榷、郭汜這等國賊聯合,當是義憤填膺,駁斥李榷、郭汜的詭言。”
“是,是……”麵對張肅接下來的話,剛剛被架到高台上的馬騰,一時間不好下得台去,他隻得麵色糾結、言不由衷的道了兩聲‘是"‘是",說完後他的麵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中平年間,王國協同氐、羌造逆,將軍投身行伍,報效國家,不以自身為念,可知將軍忠貞愛國也。”張肅將馬騰過往的行事一條條的緩緩道來:“再者興平元年,將軍和故益州牧一起興起義兵,兵進長安,可知將軍乃漢室之忠良也……。”
稍稍遮掩了一點馬騰的黑曆史,比如中平四年馬騰曾反叛朝廷後又受詔安的舊事,張肅拱手誇耀著馬騰:“這功勳上,將軍雖說稍遜於故伏波將軍,可於忠貞之事上,當可與故伏波將軍平齊也。”
這裡張肅似是念想起了馬援的生平,他感慨道:“故伏波將軍襄佐光武皇帝,助破隗囂,撫平羌亂,北擊烏桓,二定交趾,於武功而言甚為絢麗,其為人也,忠貞為國,憂國忘家,且沒於行伍之中,有老當益壯、馬革裹屍之壯烈,可謂是一時之英烈、國家之柱石。”
張肅一踩一捧,將馬騰腳下的高台又拔高了一層,隻是馬騰的麵色不再像方才一般無二的開懷了,他的神色上夾雜著些謹慎小心,仔細的思量著如何應對張肅。
“先生之言是也,騰常慕先祖之遺風,時時以先祖言談行事激勵自身。”馬騰麵色變的肅穆了起來,他端正了坐姿,恭聲的道了一句,張肅論及他先祖馬援的生平和功勳,容不得他不端正神色應對。
“誒,先生以騰為真金,言過其實了。”馬騰謙虛了一句,但他的臉上卻是露出開懷的笑意,麵色上的得意是遮掩不住的,畢竟沒有人不愛聽讒言媚語,能清醒的抵禦住外人的蜜語。
聽著張肅的話,尤其是張肅將自身同先祖馬援做比較,仿佛是西域來的石蜜入口,馬騰霎時間心情大悅,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他端起酒杯示意張肅道:“先生之言,有些言過其實的,實在是教騰羞慚……來,且滿飲此杯……”
“請。”張肅嘴角翹起一抹笑意,像是看到了一隻魚兒咬住了鉤子,他端起酒杯和馬騰對飲了一杯。
好一張尖牙利嘴!馬超聞言,麵色上泛起一絲怒意,但張肅踩了他一腳,反手捧起了是他父親馬騰,他就不好說些什麼反駁的話,連陰陽一句也不行,不然一個不孝的帽子,隻怕張肅順手就扣在他的頭上了。
“再比如方才那個豹頭環眼的都尉,言談臭不可聞,竟是大言出兵相助李榷、郭汜二賊,置將軍身家性命、後世流名於不顧,這等卑劣之人,將軍當遠離之……”張肅說到方才的那名豹頭環眼的都尉,他憤恨了一句。
“先生何以出言恐嚇我父,乾預我軍中之事……這出兵相助李榷、郭汜,同我父身家性命、後世流名有何乾係。”豹頭環眼的都尉已經下得堂去,是以麵對張肅的威嚇之言,馬超隻好挺身而出,替馬騰質問了一句。
“小將軍,你還是太年輕啊,是故看不穿出兵相助李榷、郭汜二賊的危害。”張肅先是話裡話外輕視了馬超一句,而後在馬超怒氣的瞪眼中,他站起身來,一邊踱步,一邊解釋道。
“古人雲:順道者昌,逆德者亡……今者逆德之人,李榷、郭汜也,此二人舊時為國賊董卓麾下,本就凶惡殘暴,為害黎庶,後董卓一去,二人合兵還攻長安,誅殺忠良,威逼天子,樁樁件件,人神共憤,天下之人所共疾也……李榷、郭汜二賊得以喧囂一時,不過賴海內不寧、天下動蕩,且挾天子在手,他人攻伐二賊,不免有投鼠忌器之憂,如今天子東遷、李榷、郭汜失卻器皿,他人攻伐此二賊,無複投鼠忌器之憂,以此度之,李榷、郭汜二賊早晚敗亡於順道之人也。”
張肅向著南方的蜀地拱手,慷慨而言道:“劉益州繼先君之遺誌,誌在尊獎王室,誅除暴亂,我主之為政也,法紀嚴謹,政治清明,我主之治軍也,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上下聽命,唯有一心,可謂順道之人也……今者我主不日兵進三輔,討伐李榷、郭汜二賊,可以說是以順道而攻逆德,形勢存亡可知也。”
張肅伸出手擺向馬騰的方向:“安狄本協助順道之人,有興平之舊盟為證,若就此延續,遵從順道之人,家門中興,一族榮之,可望而知之也……但若是依方才豹頭環眼都尉所言,隻貪圖麵前的蠅頭小利,忘卻國家大義,出兵相助李榷、郭汜二賊,成為了逆德之人,一則流罵名於日後,且辱沒故伏波之聲望,二則有生之日不免惶恐,擔憂國家征伐,梟首高懸於城頭,這不是智者應該做的事情,恐怕愚者也不會做這等損己的事情。”
張肅的一席話語說完,馬騰和馬超均是沉默了下來,他們不得不承認,李榷、郭汜的國賊身份是洗不去的,相助李榷、郭汜等於俯逆,如今天子東遷,不日踏入雒陽,漢家的天下看起來一時半刻也亡不了,待到朝廷稍稍安定,必然會發詔書討伐李榷、郭汜二賊,他們要是這個時候相助了李榷、郭汜,以朝廷和天子外加天下人對李榷、郭汜二賊殺之而後快的態度,他們必然會被牽扯其中,沒有個好下場。
況且現在不用等天子發詔書討賊,麵前益州使者張肅的頂頭上司劉璋,舉一州之力,不日將要兵進三輔,征討李榷、郭汜,而兩邊的勝負幾率,依著李榷、郭汜雲集強兵、招誘羌胡,對陳倉仍舊無可奈何,且被蜀兵破壞前營,陣斬大將,便知益州的勝麵比較大些。
因此,眼下不管從道義上來講,還是從現實出發,他們似乎都應該出兵相助益州牧劉璋,遵從順道之人,討伐逆賊之人。
可馬騰心有不甘,所謂無利不起早,益州牧劉璋啥也不想給,什麼利益也不讓出,就此想要他出兵相助,最後他隻能圖一個好名聲,這種虧本的買賣他不想做。
既是眼下李榷、郭汜是幫不得的,益州牧劉璋自己也不想幫,馬騰頓時有了主意,他打算還是擺出原來的態度,隻是他需要先為馬超開脫一下。
“先生請安座。”馬騰先是請張肅就坐,然後指了一下馬超道:“小兒年少,有些不太懂事,略微有些言語不順,便不管不顧的反駁,還請先生勿怪。”
“無妨,少年自當有如此的英氣,若是有若老者的沉穩,豈不是過於沉悶無聊了。”張肅嘴上說著饒人,可言語中卻是沒有饒人,他夾槍帶棒的道了一句。
“超兒,還不快致謝先生。”馬騰命令馬超道,讓馬超假意客套一下,就此揭過方才的爭論,兩邊麵上過的去。
馬超非是愚夫,他聽出了張肅的言外之意,話裡話外,莫不是在說他性情不夠穩重,他細膩潔白的額頭上,頓時幾根青筋微微暴起,怒意流淌於胸中,但麵對馬騰的命令,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出席向著張肅致謝。
“小將軍不必如此。”張肅客套的起身,打算扶起拜下的馬超,可他一番用力下,馬超卻是紋絲不動,硬生生的拜謝了一下。
麵對馬超的強硬,張肅不以為意,他隨口誇了一句:“小將軍身形矯健、器宇不凡,日後想來能繼承將軍之誌,做出一番響當當的功業來,光大馬氏、中興門庭。”
“若真如先生所言,騰當是個有福之人也。”馬騰謙虛了言笑一句。
等到馬超重新入席,馬騰繼續了方才的話題,他依舊拿出了兩不相幫的態度,隻是這次稍稍偏向劉璋一方:“騰本意是想領兵前去助陣劉益州,可天水不定、糧草匱乏,卻是不能輕動大眾,遠赴三輔,還請先生回稟劉益州,以表騰殷勤之意。”
見馬騰還是不鬆口,張肅不以為意,他順著馬騰的話說道:“我主臨行有言,曾考慮到涼州多事,將軍不得輕動大眾相助,是以想讓將軍幫忙做一二力所能及之事,一則不使涼州豪傑為李榷、郭汜所招誘,二則以將軍甚得羌胡之心,出麵勸誡涼州羌胡,使彼等不東進三輔,相助李榷、郭汜二賊。”
“即是劉益州有言,此二事騰自當為之,隻是我雖有些薄名,可官微言輕,能起的作用想來不是很大。”馬騰一邊應下,一邊為自己提前開脫。
張肅露出微笑:“這一點,我主也是考慮到的,是故我主打算向朝廷表奏,讓將軍主涼州之事。”
主涼州之事?
馬騰和馬超對視了一眼,馬超會意的開口問道:“劉益州莫不是打算向天子表奏我父為涼州刺史?”
“非也,區區涼州刺史如何能主涼州之事,當是涼州牧。”張肅搖了搖頭,揭開了謎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