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道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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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郡。

李氏塢堡所在地,現下為安狄將軍馬騰當做了臨時駐地。

在塢堡的一間客房之中,前來拜訪馬騰,但卻不得一見的益州使者張肅閒著無事,他手捧著竹簡,細細的讀著上麵的文字,每誦詠幾句,他便放下竹簡,閉目思考一二,待理順了思路再繼續誦詠下去。

張肅的這種學習方式,是稟承著夫子的訓誡,夫子雲: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因此他自認一味的死讀硬背,讀死書、死讀書是最要不得的,讀書要將書讀活,通其文意,曉其道理,活靈活現的置於眼前,那才是讀書的真意。

時間一點點的消磨,日頭從東方升起,慢慢的攀至中天,續而一成不變的向西落去,花上一天的光陰,張肅全然沉迷於讀書一事上,於外物無有動心。

待到月色浮起,於屋外庭院中遍灑清輝,張肅這才放下了手中的竹簡,他舉步走到庭院,在院內跺著步子,一邊走,一邊誦吟著腹中有關讚賞月色的詞句,端的是雅興非常。

可張肅貌似是在賞月,但他的心裡,卻是在揣摩安狄將軍馬騰的心思,他來到此地已經三日了,可一直沒有得到馬騰的召見,接待他的人隻是推脫馬騰有事纏身,一時間不得空暇。

這有點不太尋常。

起初興平元年的時候,故益州牧劉焉曾經和馬騰、韓遂聯手,一起兵進長安,意圖擊敗涼州賊李榷、郭汜,隻可惜兵敗離散,就此事論之,益州和馬騰是盟友故交,而如今他作為益州使者,馬騰當是放下手中的雜物,親自接待才是。

‘關西諸將,皆匹夫爾。"

這邊張肅安然就寢,那邊刺探他行為的斥候,忙不迭的來到了塢堡內最為豪華的一間屋子,將張肅今日的一言一行報告給了安狄將軍馬騰。

馬超神色淡然,他應聲作答:“父親,不如明日見上張肅一麵,看看他有什麼說辭,再做決斷。”

但似乎又說的過去。

在身影自月光下消失的最後一刻,張肅向著圓月許願道:‘願明公能順順利利的蕩平三輔,梟首李榷、郭汜等涼州賊,還關西一個太平。"

可馬騰並沒有出麵接待,反而把他晾到了一邊,隻派一名喚作龐德的校尉接待,有些小覷了他這位益州使者,顯得有些不太尋常。

說起來,邊郡之人,平生廝混在羌胡匈奴之中,通常是心性不佳,而右扶風出身,於涼州廝混長大的馬騰,在張肅眼中,也是沾惹了涼州的風氣,不將道義放在心中,唯求名利二字。

熬鷹反倒被鷹熬。

這也是有實證的,前次馬騰和益州共謀誅殺李榷、郭汜二賊,明麵上看起來是為了解救天子、拯救黎庶,可實際上不過是馬騰有私事求於李榷,李榷沒有應允,所以本來同李榷關係還算不錯的馬騰一怒之下,以當時的益州牧劉焉為宗室大臣,與他共謀誅殺李傕、郭汜。

因此就馬騰的為人來說,張肅認為馬騰不出麵接見自己是說的過去的,興平元年的盟友,到了如今的建安元年,馬騰八成是不認的,馬騰認同的,估計隻有眼前的利益。

張肅如此這般淡然的態度,讓馬騰自覺有些意料之外,神色上自然也就不太滿意。

由馬騰的為人心性,張肅推而論之,在他的眼中,三輔、涼州的亂局,未必不是緣由關西諸將大抵都是唯利是圖、棄信棄義之徒,是以昨日的盟交,變成了今日的仇敵,但待到來日,又換做親如兄弟。

他大抵猜到張肅此行前來,是為了拉攏他對抗李榷、郭汜,既是有求於他,那必然是急著見他,但如今看來,張肅該吃吃、該喝喝,每日讀書習文、潛心學習,一點急色都是沒有的。

“超兒,你怎麼看?”馬騰思索了片刻,但都定不下一個主意,他問起了馬超。

但事情兜兜轉轉,張肅那邊沒有因為馬騰的遲遲不見而生出急色,反倒是馬騰心中猶疑,有了些焦急之色,看上去後悔未能不早點召見張肅。

這是馬超一開始的打算,他本意就是儘早讓馬騰見上張肅一麵,聽聽張肅的說辭,根據張肅的說辭做出應對。隻是馬騰有自己的想法,他打算磨一磨張肅的性子,所以一直推脫不見。

“將軍,益州使者今日還是讀了大半日的書,隻夜間於庭院賞了一會月色,如今已經就寢安枕了。”

夜色深了,唯餘蟲鳴鳥叫的聲音,深夜也泛起了一絲寒意,張肅緊了緊身上的單衣,留戀的瞥了一眼月色後,他踏步向著屋內走去。

“就這?”馬騰的麵色有些不太滿意,他將張肅晾在一邊,不予召見,就是為了使求見他的張肅心中焦躁起來,行為上進退失據,他也好在後麵的會麵中壓張肅一頭。

張肅雖然對涼州人沒有太大的偏見,可涼州人一個兩個,大多是無信無義之徒,就比如李榷、郭汜二賊,時不時引兵互相攻伐,時不時又親如兄弟,反複無常,難以揣摩,是故他多少對涼州人有些看輕。

因利合,因利分,結盟背盟,都隻為眼前的一點蠅頭小利,關西諸將心性如此,三輔、涼州又如何能安定下來,黎庶百姓又如何能得太平。

“也好。”有了一個台階,馬騰順著台階就下去了:“明日不必太多人,就人同張肅見上一麵。”

雖是同意了召見張肅,但馬騰留了一個心思,他不想同張肅的談話被太多人知道,有意減少了

翌日。

剛剛吃過朝食,馬騰就急不可耐的想召見張肅,但為馬超所阻,認為太早召見顯得底氣不足為由,拖上了一時三刻,方才遣人去召見張肅一見。

不多時,當侍從來到屋內通告時,張肅不急不緩的放下了手中的竹簡,並將竹簡卷做一團,用布帛製成的袋子包好,以免竹簡受潮或是為蟲蟻啃食,然後他慢條斯理的起身,跟隨著侍從走了出去,在侍從的引路下抵達了馬騰處。

“益州張肅,奉我主之命,前來問安將軍。”張肅一邊使著規範的禮節,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起麵前的馬騰,不得不說,馬騰端的生有一副好皮囊,身長八尺有餘,身體洪大,麵鼻雄異,就相貌而言,有大貴之相。

馬騰客套的還了一禮,而後伸出手示意道:“先生遠來辛苦,還請就坐。”

“為主分憂,不敢辭辛苦。”張肅出自內心的道了一句,而後才施施然入座。

待主客坐定,馬騰沒有第一時間追問張肅來此所為何事,他隻舉起酒杯示意張肅,打算先灌張肅幾杯酒水再說,況且他身為主人,追問張肅的來意,就顯得有些心虛了。

酒過三巡。

馬超緩緩開口:“先生遠來,不知所為何事?”聽得馬超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上首的馬騰一邊假裝仰頭飲酒,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掃視著張肅的麵色,想從張肅的麵色中看出一二。

張肅聽得問話,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端正身形,卻是沒有向著馬超開口,而是對著上首的馬騰言道:“今番肅奉我主之命來到此地,一則是問安將軍,二則是欲同將軍固好舊盟……憶往昔,故益州牧同將軍合兵進軍長安,欲尊獎王室、拯救黎庶,為天下除卻李榷、郭汜這兩個國賊,隻可惜一時不慎,為李郭所敗,如今我主繼承故益州牧之遺誌,輕取陳倉,將是兵進關中,今欲邀將軍一同前行,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馬騰閉目養神,似是沒有聽到張肅的問話,那邊作為嘴替的馬超開口道:“劉益州邀我父出兵,不知有何酬報?”

“酬報?”張肅露出惑然的表情,像是聽聞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問題,他搖了搖頭道:“我主遣我來時,未言酬報二字。”

說完,在馬騰和馬超皆是微微皺起雙眉後,張肅直直的歎了一句道:“為國家討賊、替黎庶做主,上應天道,下順民意,這是順天應人啊……凡有誌之士、國之忠良,自當忘身拋家行此大義之事,小將軍論及酬報,恐是為人所輕也。”

“先生說的好聽,難不成隻想憑借一席話語,讓我們拋頭顱、灑熱血,去同李榷、郭汜帳下的涼州精卒抗衡嗎?”一名陪酒的豹頭環眼都尉在馬超的挑眉示意下,不屑的飄出了一句話。

“先生隻怕不知道,那李榷、郭汜發來書信、邀我家將軍相助,言是事成之後以右扶風為酬報,且糧草輜重、金銀財貨,早已是備齊,就等我家將軍前去享用……而先生之主劉益州卻如此吝嗇,一毛不拔,竟妄想一席話語,讓我家將軍出兵相助,豈不謬哉。”

聽得豹頭環眼的都尉言語,張肅麵露嫌惡的神色,但他的話還是不急不緩、十分的平淡:“李榷、郭汜二賊,同你家將軍素有怨仇,今番不過是為我主所逼,不得已邀請你家將軍相助……且先不言兩家之力能否同我主抗衡,就以李榷、郭汜的為人,可共患難,卻是不可共富貴,外加二人全無信義,素來反複……這李榷、郭汜的話,若是信了,豈不是蠢驢一隻。”

“你敢罵我是蠢驢?”豹頭環眼的都尉雖是一名武將,可話還是能聽出好歹的,他拍案而起,厲聲的道了一句。

“都尉對號入座,卻不是肅所指明。”麵對盛怒的都尉,以及都尉那一雙快要爆出眼眶的紅眼,張肅慢悠悠的飲下一杯酒水後,輕薄的道了一句,是一點都沒把這名都尉看在眼裡。

“你……”這名豹頭環眼的都尉見著張肅如此輕視的態度,他咆哮一聲,將腰間的刀抽出一半,就欲上前。

對於這名豹頭環眼的都尉威脅到他生命的舉動,張肅卻是懶得放在眼裡,他隻淡然的飲酒,似乎置生死於度外。

“肅靜。”在這名豹頭環眼都尉即將行凶的時候,馬騰及時發出了一聲平淡的話語,澆滅了這名都尉的怒火。

馬騰揮了揮手,示意這名豹頭環眼都尉下去,而後他拱手向著張肅致歉道:“騰帳下皆是武人,不通禮儀,若是驚嚇到了先生,還請先生見諒。”

“無妨。”張肅淡然一笑。

麵對張肅這般的沉穩,馬騰臉上不免有些失望,他本意想著讓豹頭環眼都尉威嚇一番張肅,使張肅於坐間失態,落入下風,而這名豹頭環眼都尉的失禮之處,他可以用一句武人行事不謹來推脫,可張肅全然沒有將豹頭環眼都尉放在心上,致使他的伏筆沒有生效。

‘好一個益州使者。"馬騰心中感歎了一聲,張肅波瀾不驚、沉穩莫名,讓他有些敬佩。

可敬佩是敬佩,但張肅話中言談,劉璋那邊沒有任何的報酬,這讓馬騰有些不舒坦,李榷、郭汜好歹以右扶風為酬,而堂堂益州牧,卻隻是一席話語,妄圖用什麼道義來勸說自家出兵。

可道義能當飯吃嗎?他想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利益。

“同故益州牧之盟,乃是故盟,今者故益州牧已病故,新任劉益州騰卻是不識得的,若需結盟,這盟交還需重新締結一下。”馬騰緩緩開口,先是否定了和益州的同盟關係,避免落了個背盟的口實。

張肅淡然一笑,他似是意料之中:“將軍此言,莫不是有意絕交劉益州,引兵前去相助李榷、郭汜?”

“非也。”馬騰搖了搖頭。

“哦,那將軍是打算同我主締結新盟,出兵相助我主討伐李榷、郭汜?”張肅反方向問上了一句。

“非也。”馬騰還是搖頭。

既然兩不相幫,那就剩下最後一個選擇,張肅緩言問道:“將軍是打算作壁上觀,無意摻和三輔之事?”

“然也,騰軍中糧草匱乏,無力遠征,是以不得出兵。”馬騰沒有言明出兵是做什麼,他隻道明了眼下的困難。

但聽在張肅耳中,其中夾雜著威脅的語氣,馬騰按兵不動,他人就不免揣測馬騰要做什麼,有一份心力要放在應付馬騰身上,這是一隻沒有落地的靴子。

至於這隻沒有落地的靴子真正的用意,隻怕還是想索取更多的利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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