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8月28日拂曉,羅店鎮東主陣地。
暴雨初歇,戰場上的積水泛著暗紅色的微光,像一灘灘凝固的血泊。硝煙與晨霧糾纏在一起,將整個陣地籠罩在灰蒙蒙的帷幕中,連初升的太陽都被染成了病態的暗黃色。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臭味,混合著血腥與腐爛的氣息,令人作嘔。
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泥濘裡。有些被雨水泡得浮腫發白,有些則被炮火撕扯得殘缺不全,斷肢和內臟散落在彈坑邊緣,引來一群嗡嗡作響的蒼蠅。
第14師79團團長潘浴琨背靠著坍塌的掩體,半邊身子陷在泥漿中。他額頭上的傷口仍在汩汩流血,黏稠的血液順著眉骨滑下,在他慘白的臉上劃出幾道觸目驚心的紅痕。軍裝早已被彈片撕得破爛不堪,左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斷了。
警衛員跪在一旁,顫抖著撕開急救包,卻被潘浴琨一把推開。
“彆管我!”
他嘶啞地低吼,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血沫的摩擦聲。
“各營……各營還有多少人?!”
傳令兵踉蹌著衝過來,臉上沾滿血汙和泥漿,嘴唇因失血而泛白:
“團座,一營長陣亡,二營長重傷昏迷,三營……三營隻剩五十幾個弟兄了……”
潘浴琨閉了閉眼,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刀子在肺裡攪動。他望向陣地前方。日軍的炮火仍在延伸,黑壓壓的步兵線已經出現在晨霧中,刺刀在微光下泛著森冷的寒芒。
而他的團,已經快打光了。
“把炊事班、通訊班、衛生員全拉上來!”
他猛地咳嗽兩聲,一口鮮血嗆出嘴角,卻仍死死盯著前方,“隻要還能喘氣的,全部頂上!”
炊事員老趙粗糙的手指死死攥著那杆漢陽造,槍托上還殘留著昨夜炒菜時濺上的油漬,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亮光。這個四十多歲的老夥夫,平日裡最擅長的不過是掂勺翻鍋,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蹲在戰壕裡,用顫抖的手往槍膛裡壓子彈。
"老趙!子彈!"
一聲嘶啞的吼叫從右側傳來。老趙扭頭看去,一個滿臉是血的小戰士正看著他,眼神裡混合著恐懼和決絕。他慌忙從身旁陣亡戰友的身上扒下彈匣,油漬斑斑的手指笨拙地往槍膛裡塞,第一次沒對準,第二次才勉強卡進去。
沒人笑話他的笨拙。此刻戰壕裡還活著的三十多號人,倒有一半是像他這樣的後勤兵:擔架員、文書、馬夫所有人的軍裝都沾滿了泥漿和血跡,分不清原本的顏色。
"轟!"
一發炮彈在不遠處炸開,震得老趙雙耳嗡鳴。他下意識抬頭,隻見晨霧中已經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鋼盔,刺刀的寒光連成一片,像一道移動的鐵牆般壓了過來。
"弟兄們!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戰壕另一側,腹部中彈的三排長突然爆發出最後的吼聲。他踉蹌著站起身,用染血的牙齒咬開手榴彈拉環,像頭受傷的野獸般撲向了敵群。
老趙的喉嚨發緊,乾裂的嘴唇不自覺地顫抖著。他機械地扣動扳機,後坐力震得他肩膀生疼。這一槍打沒打中敵人?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羅店,快守不住了。
"殺啊!"
一聲怒吼突然撕裂了戰場上的喧囂。隻見一名斷了右臂的國府軍少尉用牙齒咬開手榴彈保險,像頭受傷的猛虎般躍出戰壕。他的軍裝已被鮮血浸透,空蕩蕩的袖管在晨風中飄蕩,卻仍以驚人的速度衝向日軍陣列。
"轟!"
爆炸的火光中,三個日軍士兵被掀上半空。這聲巨響像是點燃了最後的導火索,數十名渾身是血的國軍士兵紛紛躍出戰壕。有人端著刺刀,有人舉著大刀,更有人抱著炸藥包,發出最後的怒吼衝向敵群。
"弟兄們!跟小鬼子拚了!"
一個滿臉稚氣的小戰士嘶吼著,他的左眼已經血肉模糊,卻仍死死握著步槍。在他身後,老趙丟掉了打光子彈的漢陽造,揮舞著菜刀緊跟而上,這把平日裡切菜的利器此刻沾滿了敵人的鮮血。
日軍顯然沒料到華夏士兵在如此劣勢下還會如此瘋狂的反撲。前排的鬼子士兵驚恐地看著這些渾身浴血、麵目猙獰的華夏軍人,有人甚至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八嘎!不許退!"
日軍軍官揮舞著軍刀怒吼,
"突撃(とつげき)!(兔死給給)!"
機槍的掃射聲中,衝鋒的國府軍士兵接連倒下。但仍有十幾人衝進了日軍陣列,刺刀與大刀在晨光中劃出淒厲的弧線。一個國軍士兵在被子彈擊中腹部的瞬間,仍將刺刀深深捅進了麵前日軍的咽喉;另一個士兵在雙腿被打斷後,用儘最後的力氣拉響了腰間的手榴彈。
一聲轟響過後,戰場陷入了詭異的平靜,隨後:
"天皇陛下萬歲!ばんざい!(板載!)"
“ばんざい!(板載!)”
“ばんざい!(板載!)”
當最後一名抵抗的華夏士兵倒下,日軍終於完全占領了陣地。渾身是血的鬼子士兵們高舉著步槍,發出野獸般的歡呼:
歡呼聲如同瘟疫般在日軍隊伍中蔓延。一個日軍少佐興奮地跳上被炸毀的機槍陣地,揮舞著沾滿鮮血的軍刀,歇斯底裡地大笑:
"看啊!這就是支那軍的下場!"
更多的日軍士兵開始瘋狂地踐踏華夏士兵遺體,有人用刺刀挑起陣亡將士的頭盔當作戰利品炫耀,還有人對著屍體撒尿以示侮辱。幾個鬼子軍官聚在一起,對著燃燒的羅店鎮指指點點,臉上寫滿了殘忍的得意。
潘浴琨被兩名士兵架著向後撤退,他的視線已經模糊,耳邊隻剩鬼子兵的嚎叫聲。遠處,小鬼子的膏藥旗已經插上了他團部所在的廢墟上,機槍的火力徹底覆蓋了整個戰場。
“團座……我們……敗了……”
一名軍官哽咽著說道。
潘浴琨沒有回答,隻是死死盯著那片燃燒的陣地。他知道,這一仗,他的團幾乎打光了。營連級軍官傷亡殆儘,許多班排全員戰死,最後連夥夫、馬夫、文書都填進了戰線。
可羅店,還是丟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任由鮮血從額頭的傷口滑落。
“撤吧……”
他最終隻說出這兩個字,聲音輕得像是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