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後大戰在年終時落下帷幕。
花落赫舍裡氏。
婚期未定,欽天監那邊剛請了皇帝與未來皇後的八字,打算先合婚,再請婚期。
實際上合婚不過是走個形式罷了,如今朝中四大輔政大臣雖表麵和睦,可實際上索尼年邁,鼇拜與遏必隆結盟,鼇拜更是認了遏必隆的嫡女做乾閨女,隻剩下一個蘇克薩哈,他與鼇拜關係不睦,是明麵上的反鼇黨。
正所謂敵人的敵人是朋友。
蘇克薩哈對太皇太後與小皇帝就比較支持了,就連選後之事,蘇克薩哈明明沒女兒參選,卻比有女兒參選的人家還忙碌。
康熙迎娶赫舍裡氏為後,便是蘇克薩哈給出的主意,目的是為了獲得索尼的支持。
奈何索尼這人實在奸詐,皇帝一日未曾大婚,他便一日不肯鬆口支持,跟甚至,在皇後已定,鼇拜為乾女兒爭取福晉之位的時候,他直接稱病不出了,氣的夜裡太皇太後在慈寧宮大發雷霆,毫無儀態可言的破口大罵。
可天亮了,卻還是得撐起笑臉來繼續拉攏索尼。
康熙也厭煩索尼的狡猾,皇後之位都舍出去了,結果索尼還是這般膽小怕事,既不敢得罪鼇拜,也不願得罪蘇克薩哈,連帶著對還未入宮的未來皇後赫舍裡氏都帶了幾分怨念,很是不喜。
太皇太後也覺得索尼此舉荒唐。
他倒是左右逢源了,卻得罪了這對小心眼的祖孫,太皇太後轉頭就為康熙安排了兩個侍寢宮女,張氏與王氏,奈何小皇帝有心無力,十一歲男孩第二性征還沒出現呢,所以兩個侍寢宮女暫且住進了圍房,隻等著有朝一日皇帝身體發育了,能夠想起她們來。
不過有這個態度就夠了。
索尼哪裡不知道自己得罪了那對祖孫,可他倒是有把握能夠將人哄回來,他的孫女赫舍裡芳華無論是姿容還是氣度皆是不凡,‘四全姑娘’的名聲雖是自家宣揚出去的,但若孩子不好,他們也不敢吹這個牛。
如今皇帝處境艱難,等皇後入了宮,夫妻倆便是自微末中相互扶持長大的情分。
至於太皇太後的想法……
一點兒都不重要!
說個不好聽的,老太太的歲數也不小了。
索尼想的是挺好,可哪裡知道這老太太很能活,不僅送走了他,還送走了他的長子噶布喇,更送走了他的孫女赫舍裡芳華。
年終宮宴上,四大輔政大臣間言語交鋒不斷,鼇拜強勢霸道,說話間很不給康熙麵子,蘇克薩哈與之針鋒相對,年前最後一次大朝會上,鼇拜就提出旗地圈換之事,隻不過當時隻言了一句,又隻涉及鑲黃旗與正白旗,朝堂上隻蘇克薩哈反應強烈之外,倒是沒有其它官員在意這句話。
多爾袞當年留下的坑,終究還是在元月期間爆發了。
開年第一次大朝會上,鼇拜正式遞上折子,請求將鑲黃旗位於河間府與保定府的旗地與正白旗的永平府更換,若地域不夠,還望能夠另外圈地。
可自康熙三年起便下了聖旨,不許再在民間圈地,鼇拜此舉等於在逼迫皇帝朝令夕改,叫整個朝堂上的官員們頓時沸騰了起來。
蘇克薩哈與鼇拜本就不睦,如今更是勢同水火了起來。
當然,朝堂上的風聲鶴唳與佟家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因為他們家不僅是漢軍旗,還是正藍旗,正藍旗的旗主出自多鐸一脈,早兩年的旗主是多鐸次子多尼,多尼去世之後大半正藍旗被嶽樂掌握在手裡。
但他不是旗主,平常碰了麵,佟國綱等人也不必磕頭請安就是了。
“皇上婚期未定也好,你本就孱弱,身量又未長成,便是進了宮也不能侍寢,額娘倒是真指望欽天監定的日子能晚兩年,也好叫你好好養養身子。”
母女倆跪在佛堂裡,覺羅氏手裡不停地撚著佛珠。
太宗皇帝信薩滿,世祖皇帝信道教,太皇太後信藏傳佛教,被太皇太後養大的皇帝自然也更信佛教,所以如今各大朝臣家裡都置辦了小佛堂,甭管信不信,每日到佛堂來做早課已經成了習慣。
文瑤也跟著撚著佛珠:“女兒瞧著日子不會定太遠,索尼老大人的身子骨可不硬朗。”
“六十多了,也算長壽了。”
覺羅氏歎息一聲:“你阿瑪最近也是愁的夜裡都睡不著覺,宮裡那幾位對赫舍裡氏都有些不滿了。”
圈地之爭牽連甚廣,一旦遂了鼇拜的願,牽扯的便不僅是朝堂上的兩旗官員,還有數萬旗民,他們要遠離自己經營了數十年的地界,前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地界生活。
佟國綱雖是個武夫,卻也知道此舉對旗民的傷害。
“此事不好插手。”
文瑤對這段圈地之爭了解不多,卻知道鼇拜在這段時期內的強勢霸道,獨斷專橫,可見這個爭端最終還是鼇拜贏了,就鼇拜那性子,但凡佟國綱敢多嘴一句,都要受到迫害。
佟氏根基淺薄的很,跟那些滿洲大姓沒法比,便是皇帝外家又如何?沒親政的皇帝自身還難保呢,又怎能庇佑的了佟氏?
佟家唯一能做的,便隻有暗中發展,養精蓄銳,前朝後宮一起努力。
覺羅氏哪裡不知道這個道理:“你阿瑪那個嘴,有時候真恨不得用針給他縫起來,用‘口無遮攔’來形容他都算得上誇獎。”
文瑤:“……”
誰說不是呢?
鄂倫岱百分百的遺傳了他!
母女倆正說著話呢,鄂倫岱就跑了進來,小小少年長得虎頭虎腦,胖嘟嘟的臉蛋配上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說話的時候真的很可愛,可惜好端端一孩子偏偏長了嘴。
他板著一張小臉,顯然在生氣,卻還是懂禮的先請安,起身後才開口喊道:“額娘,你給我那個奶嬤嬤攆走,實在是煩人的緊。”
“又怎麼了?這個月都第四次了。”
覺羅氏頭疼壞了,鄂倫岱的乳母出身萬琉哈氏,是個極好的乳母,待鄂倫岱也是萬般疼愛,為人十分正直,因著鄂倫岱與佟國綱的關係,也是經常規勸,可鄂倫岱哪裡是受人勸的性子,一旦惱了就跑來找覺羅氏告狀,要攆走萬琉哈氏。
“她總對著兒子說阿瑪的好話,兒子懷疑她被阿瑪給收買了。”
鄂倫岱捏著小拳頭,小臉繃的緊緊的,眼圈也紅了,可見被氣的很了。
覺羅氏對這對父子之間的關係也感到頭疼,揉了揉額角:“你阿瑪又怎麼你了?這幾日不是沒碰麵麼?你乳母也是為了你好,你也開蒙了,該懂禮些了。”
“她……”鄂倫岱不服氣。
“行了,額娘早課還未做完,你先去外間歇歇,等額娘忙完了再處理此事。”覺羅氏使用‘拖’字大法,指望鄂倫岱能自己消氣,將這事兒給忘了。
鄂倫岱一聽便知曉覺羅氏在敷衍自己。
狠狠一跺腳便恨恨地轉身出去了。
文瑤也坐的不耐煩,立即跟著起身:“額娘,我去瞧瞧鄂倫岱去。”
“去吧。”
文瑤告退,出了門就看見鄂倫岱心情不爽的板著一張小臉,身體卻十分老實的坐在圈椅上,隻等著覺羅氏做完早課來給他‘主持公道’。
嗯?
這孩子的性子有點好玩。
倒不似覺羅氏口中的固執叛逆,更不似佟國綱所評價的桀驁不馴,反而有種奇怪的……傻氣。
“鄂倫岱。”文瑤喚了一聲。
鄂倫岱立即跳下椅子,對著文瑤行了個禮:“大姐姐。”
“額娘早課還需些時候,你乾坐著也無趣,不若陪姐姐出去走一走?”文瑤發出邀請。
“大姐姐你身子可受得住?”鄂倫岱不算委婉地表示擔憂。
“最近吃著禦醫開的藥,日日還有太醫來請平安脈,已經好了許多了。”文瑤伸出手再次邀請。
鄂倫岱牽住,同意了文瑤的邀請。
文瑤忍不住捏了捏手心的小手,孩子剛啟蒙讀書沒多久,還未開始習武,所以小手捏起來軟乎乎的,一點兒都不糙。
鄂倫岱少有被牽著手走路的經曆,亦步亦趨地跟在文瑤身後,耳根有些泛紅。
二人也沒走遠,隻去了正院內的小花園。
“開蒙後讀書累不累?”
“不累,夫子說了,宮裡的皇上表哥也是這樣的讀書時間呢。”鄂倫岱挺直了腰杆子,元氣十足的回答:“我還跟阿瑪說了要找武師傅的事,我要好好練武,像阿瑪一樣做個大將軍。”
這不是挺崇拜佟國綱的麼?
“好誌向,不過這樣的話,以後你可要努力練武了,不僅要好好練武,還要多吃飯多喝牛乳,以後才能像阿瑪一樣長的又高又壯。”文瑤夾著嗓子給鄂倫岱豎了個大拇指。
鄂倫岱撅了噘嘴:“哼,誰要像他了。”
“我以後肯定比他高,也比他厲害。”
“鄂倫岱為什麼不喜阿瑪呢?”姐弟倆走到涼亭坐下來,涼亭裡早就準備好了茶水點心,文瑤也確實累了,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是鹹奶茶,味道真不錯。
鄂倫岱繞過文瑤走到另一邊坐下,抱著茶碗‘咕咚咕咚’地炫了一茶碗,才掏出手帕擦擦嘴說道:“沒有不喜。”
“你還騙我,額娘都說了,你每次與阿瑪在一塊兒都吵架。”
“是他不好,老拿葉克書和德克新跟我比,他們本就比我大了幾歲,也比我早開蒙幾年,阿瑪卻總抬高他們貶低我,不過都是些奴才所出的,阿瑪根本是在羞辱我。”
鄂倫岱說到最後,臉又給漲紅了。
他額娘出身覺羅氏,比二房的通房們出身不知高貴多少,阿瑪這般抬高他們,不僅是在羞辱他,更是在羞辱額娘。
鄂倫岱心疼額娘,便對佟國綱更加不滿。
“還有文玥,他們都覺得大姐姐身子不好,入宮後也活不久,阿瑪便總為她的事忙裡忙外,卻從來不去探望大姐姐你,我,我氣不過……”
文瑤愕然,未曾想其中還有自己的緣故。
不過倒是心下微暖,為原主多了幾分感慨,原來這家中還是有人在意她的,隻是鄂倫岱說的太晚了,原主已經聽不到了。
“阿瑪不過是被額其克的花言巧語給蒙騙了而已。”
文瑤伸手揉揉鄂倫岱毛乎乎的腦袋,還沒過正月呢,不能剃頭,如今摸著仿佛一顆獼猴桃。
“怎麼可能?”
鄂倫岱不信,嘴上再怎麼抗拒,心裡頭的佟國綱形象還是很偉岸的。
“你瞧我如今這樣哪裡像身子不好的樣子?日後便是進了宮,我也會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的,阿瑪連這點兒都看不明白,豈不是被蒙騙了。”
文瑤不好直白說‘傻’,隻好更委婉些。
“哼。”
鄂倫岱還是不信,但已經不反駁了。
他仰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文瑤的臉,仔細觀察著,半晌後才興奮地一拍手:“大姐姐你定要好好保重身子,我也會好好練武,等以後長大了給你撐腰,到時候定叫阿瑪明白,他以前就是個大傻子。”
文瑤:“……”
額娘說的沒錯,鄂倫岱的這張嘴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