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杜家的光?孟母笑了,她看向杜黎,問:“女婿,望舟姓孟還是姓杜?”
“姓杜。”杜黎很配合。
孟母扭頭看向杜父,她直呼其名:“杜老丁,望舟不是你孫子?還是杜黎不是你兒子?他沾你杜家什麼光了?他是你杜家人,不是外人。”
“嬸子,你說話客氣點。”一直悶頭扒飯的杜明抬起頭。
孟母瞥他一眼,壓根不搭理他,她盯著杜老丁問:“杜黎跟孟青的婚事是你們同意的,一百二十貫的嫁妝錢你們也收了,這是我們兩家你情我願的事,孟青沒高攀吧?現在錢你們收了,又瞧不起人,連帶還瞧不起她生的孩子?”
“沒有沒有,是我昏頭說錯話了。”杜父暗悔,他訕笑著認錯。
孟母不接腔。
“老大媳婦,你去灶房看看,雞湯還沒燉好?”杜父為緩解尷尬,扭頭說起其他。
李紅果起身離開,片刻的功夫,她端來一盆黃澄澄的雞湯,主動招呼說:“嬸子,碗給我,我給你舀雞肉。”
孟母沒動。
杜黎俯身拿過她的碗遞過去,孟母斜他一眼,看在他的麵子上,她臉上的表情鬆了鬆。
李紅果給孟母盛一碗好肉,杜父接過去,他傾身遞碗,好聲好氣地說:“親家母,你彆氣,我一個農家老漢,嘴拙不會說話,真沒你說的那個意思,你彆見怪。”
他做到這個份上,再計較倒顯得她沒理,孟母籲一口氣,她接過碗。
“娘,春弟,你們先吃,我給青娘送一碗去。”杜黎起身打招呼。
孟母見他如此作態,心裡的悔意去了些,杜家人不好,好歹杜黎是個好的,夫妻倆能相互體諒相互照顧,能抵消生活裡的許多不痛快。
草草吃完一頓飯,孟母不想再待下去,她提出要離開。
杜父沒留客,他跟杜黎說:“老二,你送你丈母娘去渡口等船。”
孟母跟孟青說一聲就離開,杜黎和孟春跟在後麵。走到沒人的地方,杜黎跟孟母道歉:“娘,你今天在我家受不少氣,真是對不住。”
“唉……”孟母長歎一聲,“怪不了你,算了……我隻盼著你對青娘好點。”
“娘,這點你不用擔心。你是知道的,我爹娘偏心我大哥和我三弟,不怎麼喜歡我,這種情況,我和青娘還有孩子才是一家的,我要是還虧待她,我就是瞎子傻子,這輩子活該沒人心疼。”杜黎情緒有點激動。
孟母高看他一眼,她趁機拉攏道:“他們不心疼你,娘心疼你。我家就孟青和孟春兩個孩子,孟青嫁給你,你是我女婿也是我兒子。等農閒了,你和青娘帶著孩子回家,去城裡住一段日子,我跟你爹都高興。”
“對,姐夫,你們常回來,家裡隻有我跟爹娘,彆提多冷清了。”孟春幫腔。
“行,我以後和青娘常帶孩子回去看你們。”杜黎說。
靠近渡口,河邊的石階上有村裡人在捶洗衣裳,三個人不約而同地轉移話題。
一柱香後,一艘運菜運蛋的烏篷船路過,杜黎上前問話:“船家,你這船是進城還是去哪兒啊?”
“進城,要搭船?我船上菜多,隻能再多坐一個人。”搖櫓的船家說。
孟母快步走下石階,說:“就我一個人搭船,我到吳門的魚市下船。船資多少?”
“五文錢。”船家撐船靠近石階,說:“快上來。”
“娘,我背你過去。”杜黎踢掉草鞋,他光腳踩上浸水的石階,俯身背上孟母送她上船。待她站穩,他從袖子裡掏出一把銅子。
“哎哎哎!我自己付錢。”孟母推他。
“我給,我給。”杜黎側身擋住她,他數七個銅子遞給船家,說:“給你七文錢,你把我嶽母送到吳門裡的嘉魚坊。”
孟家住在魚市附近的嘉魚坊,孟母要是從魚市下船,不另搭船的情況下,從岸上走要過一條河兩個橋,至少要半柱香的功夫。
“行。”船家答應,他笑著跟孟母說:“大嫂子,你這個女婿孝順啊。”
孟母麵上無奈,心裡滿意,她指指杜黎,說:“你啊,我從魚市下船就行。算了算了,我走了,你趕緊回去乾活兒吧。”
杜黎幫忙推一把船尾,助船離開岸邊,他踏水上岸,穿上草鞋帶孟春回家。
“我給你拿一身我的舊衣裳換上,田裡泥水臟,彆弄臟了你的好衣裳。”杜黎說。
孟春低頭打量一眼,這身衣裳是他今年開春新做的,的確不適合下地乾活兒。
“你今天下田試試,犁田插秧不輕鬆,你要是受不住,明天就回去,彆硬吃苦頭。”杜黎交代他。
“我要是累得受不住,我就留在家裡幫我姐照顧孩子。”孟春是打定主意要留在杜家,他姐不出月子他不走。
杜黎抬手拍他的肩,他羨慕道:“難怪你姐疼你,你們姐弟倆的感情真好。”
孟春驕傲:“我從小跟我姐一起長大,我倆的感情是最好的。”
……
杜家,巧妹蹲在院子裡玩螞蟻,她聽見說話聲靠近,見是她二叔和望舟他舅舅回來了,她站起身小聲說:“二叔,我奶和我哥去地裡摘桑葉了,留我在家守著二嬸。”
“待會兒給你拿糖吃。”杜黎說著,他推門進屋,孟青和孩子都睡著了,他輕手輕腳開箱拿身舊衣裳出去。
“我帶你去我三弟屋裡換衣裳,你晚上也睡他屋。”杜黎說。
孟春跟他走,穿過中堂打開一扇門,門後是杜憫睡的屋,屋後牆上還開有一扇門,門上掛著銅鎖,鎖住的是杜憫的書房。
聽過杜黎在他娘麵前的表態,孟春拿杜黎當自己人,他小聲問:“姐夫,你娘會不會不讓我睡你三弟的房間?”
杜黎捶他一下,“換了衣裳快出來。”
孟春笑一聲,開始解扣子換衣裳。
杜黎則回到南屋,他把袖中餘下的銅子放回木箱,從屜子裡拿出裝麥芽糖的油紙包,拿出去讓巧妹吃。
“二叔,我今天不出去玩了。”巧妹舔著糖保證。
“你奶回來你就能出去玩。”杜黎說。
孟春換好衣裳出來,他比杜黎矮三寸,但比杜黎要胖一些,杜黎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勉強合身。
“走。”杜黎帶他去乾活兒。
杜家晌午飯吃得晚,孟春和杜黎去渡口送孟母耽誤不少時間,去乾活兒的路上又耗一柱香的功夫,下田牽牛犁田的時候已經不早了。
天黑收工,孟春就乾了一個多時辰的活兒。回去的路上,他輕快地說:“也沒有很累嘛,姐夫你說得嚴重了。”
杜黎沒解釋,插秧的時候他就知道累不累了。
到家,杜母已經做好晚飯,用晌午沒吃完的雞湯煮的粥,還有晌午沒能上桌的燜豆芽。
孟春看看飯又看看菜,問:“我姐吃了嗎?她跟我們吃一樣的飯菜?”
“沒虧待你姐,她比我們多一碗燉蛋。”杜母沒好氣地說,“吃吧,她已經吃過了。”
杜黎晌午跟她鬨了一通,杜母沒敢再生事,再不喜孟家,再不喜姓孟的兒媳婦,她也隻能壓下心裡的厭惡,老老實實照顧孟青坐月子。
“我姐不喜歡吃白水燉蛋,我們逮來的母雞,你隔一天宰一隻燉給她吃。”孟春交代,又補充說:“她吃不完的我們也能吃,叔乾活兒累,給他補補。”
杜父:……
怎麼又牽扯到他了?
“對,隔一天宰一隻,親家出雞你出力,好好給老二媳婦補補。”杜父老好人般的出聲囑咐。
杜母沒說話,心裡則咬牙切齒地嘀咕,誰坐月子要吃這麼多的雞。
“爹,我三弟不在家,我小舅子晚上睡他的屋。”杜黎跟杜父說。
杜母剛要反對,就聽老頭子說:“行,他睡阿憫的屋,雇來的幫工睡東廂。他娘,你把東廂的織機收拾收拾,鋪兩個草鋪出來,幫工來了睡。”
“……我曉得了。”杜母隻能聽他的。
“你明早早早去城裡一趟,帶兩個手腳麻利的幫工回來。”杜父跟杜黎說。
“我去吧。”杜明開口,去城裡雇幫工,一來一回就是一天,多數時間都在船上,人不受累。
“也行,那就你去。”杜父改口。
杜黎沒吭聲,他側過身看向屋外,是有孩子的哭聲。他放下碗筷去南屋,進門看孟青在敲火鐮點火。
“我來我來。”他接過火鐮,看向床上問:“這小子哭啥?”
“尿了。”孟青揉腦門,“是不是要下雨?屋裡悶得很,憋得我頭暈。”
火鐮擊打出火星迸濺到油盞裡,火星遇油嗖的一下躥起火苗,屋裡瞬間亮堂了。杜黎放下火鐮,他用手背摸一下她的額頭,沒發熱。
“你除了頭暈,還有旁處不舒服嗎?今晚天上有星星,明天沒雨。”他說。
“那就是我睡多了。”孟青伸個懶腰,說:“你吃飯去吧,再晚一會兒沒飯了。”
杜黎去抱哇哇大哭的小子,他給他換上乾淨的尿布,扭頭說:“用艾蒿水洗過,他身上的味好聞多了。”
孟青抬手聞自己身上的味。
杜黎立馬解釋:“我可沒這個意思。”
“過個幾天,等我身上乾淨些了,選個大晴天,你給我燒一桶艾蒿水,我也擦洗擦洗。”孟青說。
“你身上沒味,不用洗。”杜黎口風不改。
“我鼻子又沒壞。”孟青走過去抱過孩子,說:“快去吃飯。”
杜黎這才走。
此時的孟家也在吃飯,談起白天的事,孟母氣得大罵,罵過後她賭氣說:“以後外孫過滿月和過周歲,你去杜家,我來守店,我不去受那個氣。”
孟父不信,他咂一口酒,粗聲說:“你不去親眼看看你能放心?”
“看過也不放心。”孟母看他還有心情喝酒,她氣得奪走他手裡的酒碗,自己一口給悶了。
“杜家死摳門的,今天整的什麼席,連口酒水都沒有。”她擦著嘴抱怨。
孟父哈哈大笑,他搬起酒壇子又沏半碗,說:“你少操心,你自己生的女兒你不了解?她不會吃虧,走著瞧吧。”
……
孟青安安靜靜地躲在屋裡坐月子,洗三過後,門外的事她一概不打聽,一心撲在保養自己和喂養孩子一事上。她安靜無聲,溫順得宛如變了個人,讓跟她一起長大的孟春覺得十分陌生,也很是難受。
三月二十一,離孟青出月子還有十天,杜家的早稻都種上了,一家人著手準備在田埂和地勢高的水田裡種黃豆。
“小弟,你該回去了。”孟青坐在床上看著孟春熟練地給孩子洗屁股。
“等你出月子,我外甥過完滿月我再回。”孟春頭也不抬地說。
“你回去替我辦個事,你去瑞光寺找大伯,想儘法子把他纏過來,讓他在望舟滿月那天多帶些小沙彌來吃席。要是娘同意,讓她把咱們的三個舅舅也請來,人儘可能多來。”孟青噙著壞笑說。
孟春沒反應過來,他愣愣點頭,“要給望舟大辦滿月宴是吧?你公婆能同意?”
“客人上門哪有不招待的,說出去丟人。”孟青白他一眼,“這時候犯什麼傻?我問你,我公婆最心疼什麼?除了杜憫就是錢。他杜家要了我孟青的嫁妝,自己乾著賣兒子的勾當,還有臉瞧不起我孟家人。我這次就要他們出點血,給他們長個記性,我孟青可不是好欺負的。”
“你回去先去寺裡纏大伯,一定要讓他來。他同意了,你就搭船過來通知杜家多準備席麵。”孟青交代。
孟春大喜,他拍胸脯保證:“這事我一定給你辦妥了。”
這才是他姐的性子。
孟青笑,江南崇佛之風盛行,追逐科舉的學子更是追崇佛學,杜憫也不例外,受他影響,杜父杜母每逢年節也會去寺廟拜一拜。這次有和尚上門,他們再肉疼,哭著也得整治幾桌好席麵,整差了可不好再去佛祖麵前求保佑。
更巧的是,這時候的和尚大多還沒有茹素,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主,吃的是羊肉,喝的是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