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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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黎拉開門出去,門外不見人,院子裡也沒人,蠶室裡有光從門縫裡透出來,裡麵有說話聲。

“二哥,我在這兒。”杜憫人在牛棚外。

杜黎大步過去,見人就罵:“你得失心瘋了?你一個讀書人敢沾商賈之利,你不參加科舉了?你老實跟我說,你在外麵是不是欠債了?你沾賭了?”

“沒有。”杜憫淡然地說。

“真沒有?”杜黎疑心大起。

“你不覺得這是個好商機?孟家的紙馬店在吳縣乃至蘇州都是頭一份,但名頭沒打出來,顧客都是窮人家,賣出去的多是紙錢和靈幡,盈利不多。”杜憫說得頭頭是道,顯然他已經思量許久,他背著手胸有成竹道:“而我書院的同窗,大多家底豐厚,這是一幫愛麵子還拿得出錢的客人,隻要我們把聲勢造起來,孟家紙馬店往後不缺生意,還都是大生意。”

杜黎能聽懂,但他不讚成,“這跟你無關,你要是缺錢,家裡能給你拿,你不能碰商賈之事。這事一旦走漏風聲,你這輩子斷了科舉做官的路,到時候你二嫂跟她娘家都是罪人,你讓她在杜家如何做人?”

杜憫皺眉,他不死心地說:“不會走漏風聲……”

“不行。”杜黎不等他說完,強硬地打斷他的話,並威脅說:“你要是不想害你二嫂,你明早就回書院,這事休要再提。”

杜憫氣他不知變通,他哎呀一聲,甩手走了。

次日一早,杜憫早飯都沒吃就乘船離家了,杜黎見狀心裡踏實了些。

孟青得知消息後,失望遠比高興多,她琢磨一晚上,更期待夢是真的。

“老二,下地乾活了。”杜父在院子裡喊。

“好。”杜黎應一聲,他把昨天帶回來的臟夾襖又穿上,跟孟青說:“我要去犁田,娘跟大嫂要去拔秧苗,隻有錦書和巧妹留在家裡,你有事喊他們,他們做不了的,就讓錦書去田裡喊人。”

錦書和巧妹是老大家的兩個兒女,錦書有七八歲大,巧妹上個月滿五歲,兩個都聽得懂話,還能乾跑腿的活兒。

孟青無奈點頭,家裡是實打實地忙,她也不能強行留個大人在家幫她伺弄孩子。

杜黎出門又跟巧妹交代一遍,“你二嬸昨天才生完孩子,她不能出門,你在家裡守著她,聽她的話。”

巧妹點頭,“我記住了,我娘跟我說過。”

杜母挑著筐路過,她催促道:“彆磨嘰,快去扛犁。你大哥也不知道啥時候回來,待會兒我跟你爹牽牛,你扶犁。”

孟青娘家在城裡,乘船去一趟要兩個時辰,杜黎大哥昨天下午去報喜,晚上沒能回來。

孟青躺在床上豎耳聽一陣子,聽外麵沒動靜了,她揚聲喊:“巧妹,你進來。”

小姑娘樂滋滋地推門,“二嬸,你喊我?”

孟青指桌上的油紙包,“麥芽糖,你自己拿,給你哥也拿兩塊兒。”

巧妹咧開嘴笑,她就樂意幫她二嬸做事,每次都能吃到糖和點心。她拿塊兒麥芽糖含在嘴裡,又數三塊兒擱手心裡,說:“我哥吃兩塊兒,我也吃兩塊兒。”

孟青點頭,“這是今天的,剩下的明天再吃。”

“明天潘奶奶是不是要來看小弟弟?”巧妹問。

“對,明天小弟弟洗三,他外婆要來。”孟青說,“你要不要看看小弟弟?”

巧妹握著糖走到床邊,孟青把孩子從裡側抱出來。

“小弟弟醒著?他吃不吃糖?”巧妹趴床邊問。

“他還不能吃,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吃。”孟青笑著說,“再過兩年,他也能跟在你們後麵滿村跑了。”

巧妹舔了舔嘴裡的糖,問:“他叫啥名字?”

“叫望舟,也是你小叔取的。”孟青說。

“二嬸,我出去摘桑葉了啊。”錦書見門開著,他探頭進來。

“好,你爬樹的時候小心點,不要掉下來了。”孟青囑咐。

巧妹跑出去,她把手裡的麥芽糖分兩個出去,“二嬸給的,可甜了。”

“你在家守著二嬸。”錦書含著糖交代,“蠶室你不能進去,彆把蠶箔推倒了。”

“我才不會。”

“反正你不能進去,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挨打。”錦書強調,他不放心,大聲朝屋裡說:“二嬸,你看著巧妹,不要讓她進蠶室玩蠶。”

孟青答應下來,蠶室裡的春蠶擔負著一家子的絹稅,均田製下,每戶人家每年要納二丈絹布和三兩的綿,不能出差錯。不僅是納絹,杜憫用的筆墨紙硯也從蠶室中來,蠶在家裡的地位堪比犁地的牛。

錦書出門後,巧妹又進屋,手裡的糖吃完,她又從孟青那裡磨得兩塊兒,這才心滿意足地去院外給雞挖蚯蚓吃。

孟青下床扶著牆走動一盞茶的功夫,走得渾身冒虛汗,她回到床上躺下跟孩子一起睡覺。

再醒來是孩子餓了,孟青給他喂奶,給他換尿戒子的時候,順帶把鋪在床上吸惡露的布草墊子換下來。忙完這一通,她又出一身虛汗,頭昏腦脹地躺在床上還要哄哼唧著哭的孩子,她心頭火起。

巳時中,杜母帶著滿身的泥點子回來,進院沒看見孫子孫女的人影,她扯著嗓子喊:“錦書?巧妹?人哪兒去了?”

南屋裡,哭累了睡著的孩子被乍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哆嗦,緊跟著哇哇大哭,孟青忙側過身攬住他,“不害怕不害怕,沒事,娘在呢……不怕不怕……來,娘抱你。”

杜母推門進來,門一開,一股子血味混著尿騷味,她夾起眉頭,嫌棄道:“孩子哭你給他喂奶,抱在懷裡乾說話頂啥用。”

孟青眼神一厲,她暴躁地瞪過去,“還不是被你嚇的,你不知道家裡有才出生的娃?扯著嗓子喊什麼喊?”

懷裡的孩子哭聲又大了,孟青壓下火氣,輕言細語地哄:“不怕不怕……”

杜母咬牙盯著她,最後眼一閉扭身出去了。

等晌午乾活兒的人回來,孟青立馬跟杜黎說:“你去交代你爹娘和兄嫂,在家不要摔摔打打,不要扯著嗓子說話,望舟還小,動靜大了會嚇到他。你娘晌午那會兒回來大喊大叫,嚇得他哭了好久,奶都不喝了。”

“好,我待會兒去說。”杜黎去拿筐裡的尿戒子和布草墊子,順帶把尿桶提出去。

“娘,吃過飯你把尿戒子洗了,早點洗早點曬,明天你孫子還要用。”杜黎走到灶房外說。

杜母摔摔打打,她不痛快地抱怨:“我在田裡拔秧苗,回來要給你們做飯,要給小的洗尿戒子,累死累活還要看人臉色,我真是命苦。”

“哪年你不拔秧苗?又不止今年。你做飯的時候我們在田裡犁田,都沒閒著,又不是你一個人在受累。錦書和巧妹小的時候,我大嫂坐月子不也是你洗尿戒子,咋輪到我這一房,你就嚷命苦了。”杜黎反問,他逮到機會,把昨天的不得勁一並說出來:“昨天也是,我以為青娘是提前半個月發動,問一句她有沒有事,你就發作。娘,我添個兒子是啥禍事不成?你不是甩臉就是敲釜砸碗。”

杜母理虧心虛,但嘴上不肯吃虧,她嚷嚷說:“你去問你媳婦,看她有沒有當兒媳婦的樣子,看我像仇人。我在她麵前連話都不敢多說,我哪是當婆婆的,是給人當奴才的。”

“我不問她,我聽你說。”杜黎走進來,“你說吧,她才生不到兩天,哪兒得罪你了?”

“好啊你,話裡話外都偏幫她,還跟我吵起來了!咋了?你要打我不成?”杜母見他步步緊逼,她氣不打一處來,開始胡攪蠻纏。

“二弟,你給我出來。”老大杜明過來喊,他繃著臉訓斥:“做什麼?你鬨什麼?”

“你彆吼,你侄子才兩天大,容易受驚。”杜黎見他娘胡攪蠻纏就知道這個事又說不清了。

孟青走到門後,她凝神聽一會兒,見杜黎在孝道和長幼有序的威懾下滅了氣勢,她透過門縫說:“杜黎,我想了想,娘不願意照顧我就算了,你待會兒去三嬸家走一趟,讓她來照顧我坐月子,我一天給她十文的工錢。”

杜大哥皺眉,他不耐煩地說:“弟妹,這話從何說起?娘沒有不願意照顧你坐月子,這不是家裡忙嘛,她累得慌,火氣難免大了點。”

“是啊,我體諒你們農忙,上午留兩個孩子在家聽使喚,我有說什麼嗎?我一開始就沒有意見。但這半天下來我實在是吃不消,我昨天才生的孩子,今天下床走動都費勁,我需要人扶著我,需要有個人在孩子哭鬨的時候幫我哄哄孩子,幫孩子勤換尿戒子。”孟青無辜地說,“我又沒大吵大鬨,也沒胡攪蠻纏地一定要娘留家裡照顧我,我自己出錢請人照顧還不行?”

“這不得行,話傳出去多難聽。”杜大哥直接給否了,哪有婆母健在,花錢請嬸婆照顧侄媳婦坐月子的,這事真做下,村裡人能嚼斷他家的脊梁骨。

孟青沒堅持,她退一步說:“大哥說得在理,要不這樣,我出錢,你們雇個閒漢去地裡乾活兒,讓杜黎留在家裡照顧我和孩子。”

杜黎立即出聲:“這事行,我去跟爹說。”

杜大哥啞口無言。

孟青回床上躺著,不一會兒,她聽到巧妹的哭聲,她皺起眉頭。

“讓你在家守著她,你跑哪兒去了?”杜母擰著巧妹的耳朵問,“一門心思地貪吃貪玩,讓你做點事都做不好,晌午不準你吃飯。”

李紅果臉色難看,但眼下婆母急著泄火,她不敢引火燒身,隻能跟著不輕不重地訓:“不是交代你讓你守著你二嬸,你還跑出去玩,你奶罵你沒罵錯。”

“我看二嬸睡著了,我就去大奶奶家玩了一小會兒。”巧妹哭著說。

“我回來換衣裳的時候是看見巧妹守在家裡。”杜大哥替他女兒作證。

“行了行了,吵得人頭疼。”杜父從中堂走出來,杜黎跟在他身後,他再一次說:“娘,大哥,大嫂,望舟才出生,膽子小,你們在家彆大聲叫罵,孩子容易受驚。”

李紅果生養了兩個孩子,此事她能理解,她當場囑咐錦書和巧妹不要在家大叫,靠近南屋的時候不要大聲說話。

“他娘,老二媳婦才生,這又是她頭一胎,她照顧不來,你留家裡照顧她,不用下地了。”杜父說。

“我不下地?我不下地你們忙得過來?”杜母不同意,老二今年滿二十一歲,開年分到二十畝永業田和三十畝口分田,加上老頭子和老大名下的四十畝永業田和一百六十畝口分田,家裡統共有二百五十畝田地。今年人手本就緊缺,再缺她一個,今年早稻要少種一二十畝。

“我叫老二去城裡雇兩個閒漢。”杜父說。

杜母心疼錢,“兩個閒漢一天就是三十文的工錢,一個月下來都快有一貫錢了,趕上八畝水田的收成,不行不行。”

“半個月就把早稻都種上了,要不到一個月。”杜黎忍不住插話。

“那也要五百文,你說得輕鬆,這錢你出?”杜母打上孟青的主意,她看向南屋。

“錢從公中出。”杜父一言斷定,他瞥老婆子一眼,當著兒子兒媳的麵公正地說:“兒媳婦又不是年年坐月子,就今年請一次幫工你請不起?老大媳婦你都伺候了,老二媳婦你不伺候?”

杜母氣得頭暈,她飯都不吃了,氣衝衝地回屋躺著。

杜黎心裡痛快,麵上卻裝出不自在的樣子。

“都彆理她,老了老了還學上小媳婦那一出。”杜父哼一聲,“端菜吃飯,要餓死老子了。”

杜黎盛兩份飯端回屋跟孟青一起吃,“爹說了,家裡請兩個幫工,娘留家裡做飯和照顧你。對了,請幫工的錢從公中出,不要你出錢。”

孟青目的達到,她公爹是好麵子的人,家裡又沒分家,兒媳婦還在坐月子,這種情況肯定不會要她出錢請幫工。不過大方的話已經說出去了,她不做小氣的事,當即開箱拿一百文錢給杜黎。

“當著你爹的麵給你娘,請幫工的緣由主要是為照顧我,不要我出工錢,我就給家裡添些好菜。”她囑咐他。

杜黎數了數銅板的個數,他取下五十個銅板放回箱子裡,隻拿五十文過去。

孟青忍不住多看他兩眼,片刻後,他拿著五十文錢回來。

“怎麼?你爹不收?”她明知故問。

杜黎點頭,他隨手把銅板丟桌上,沒多說。

沒過多久,家裡人都下地乾活兒去了,杜母溜達到南屋,把五十文要走了。

錢給了,孟青趁機提要求,讓她把她屋裡收拾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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