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臨序說著便起了身。
宋醒月見終要出門了,也急急跟著起了身,同幾個長輩道:“那我便同長舟先行出去了,父親、叔叔嬸嬸慢用。”
謝修大手一揮,道:“去吧去吧,是該出去多走動走動,成日悶在家裡也沒勁。”
宋醒月同謝臨序就要往外去,謝今菲卻吵著道:“我也要去!哥哥,帶上我一道!”
一旁那兩個二房的嫡親堂妹見此也張嘴吵著鬨著,道:“我們也要去!”
宋醒月心下有些不大情願,麵露難色,謝臨序也眉頭微蹙,顯然是也覺謝今菲這三人有些難纏。
就在兩人都沒說話之時,謝修先一步替他們做了主,他揮手道:“去去去,反正都是要出去,長舟,醒月,照看著弟弟妹妹們。”
宋醒月抿了抿嘴,心下稍稍失落。
本來是隻想著同謝臨序一道的,這叫什麼事。
多了三個孩子大的姑娘,偏她們三個姑娘也都不大喜歡她,這要怎麼玩?
可謝修都開了口,也不能再多說些什麼了。
五人隻好一道出門。
另外一廂,敬溪跟在老夫人的身後一道離開榮明堂。
她追上了先行的老夫人,道:“母親,我送送您。”
老夫人聽到敬溪的聲響,頓了頓步,等她幾息。
兩人並肩走在回廊之下。
敬溪也不說些虛話,直接開門見山問道:“母親在席上說的那些是何意思?”
老夫人便知她是來說這些,她年紀大了,走路也不方便,拄著拐杖,碾著落在廊上的月光慢慢走著。
她走路吞吐,說話卻利索著:“日子若是過不下去另當彆論,可若能過下去就是最好。長舟性冷,你以為同誰都能過成那樣?小月既是個能同他安生過下去的,你又何必再為當初那事耿耿於懷呢。李家的親結不成了,我都沒放在心上,你何必記恨至今時今日。”
敬溪道:“我何來記恨,無端看不慣邪佞入門罷了。”
不過是個段會引誘人的罷了,隻生一張皮囊,彆無他用。
這樣的人,她從前時候在宮裡頭就見得多了,形形色色的女子,心思不正,除了些魅惑主君的手段,還能有何值得人高看的地方?
“邪佞?”老夫人冷冷哼了一聲,用力拄了下拐杖,她道:“說話何至於如此難聽,不過一介弱智女流罷了,得你如此高看。”
“歲綺,定國公府的門戶不需誰來幫襯,當初謝修娶你,你也知道,你並不委屈。謝家不用世子聯姻,若能強強聯手是最好,若不能,又有何礙?年輕的時候都講些心氣,年紀大了就圖安寧,我也這般年歲了,看得人也多了,小月也是個可憐人,你真真是犯不著這樣對她。”
“她可憐?她攀高枝有何可憐?”
老夫人一手拄拐,一手持懸項佛珠,她瞥她道:“那她這高枝攀得也是笑話一樁了,連身體麵像樣的衣服也沒有,國公府上下也無一人真正將她當做謝家人。”
她搖頭歎氣,懶得和她多言:“都說君子論跡不論心,她好歹給你連著請了兩年的安,就當是表麵樣子做成這樣,那也是真孝順了。”
老夫人終究是大她一整輪,敬溪如何也說不過她了,她不再吭聲,末了連表麵功夫也不願做了,隻道:“母親且慢走著,兒媳不送了。”
公主出身,千嬌萬寵,脾氣自然是大,謝老夫人也早早知道。
她見敬溪如此,非但沒惱,反而笑道:“你看看你這狗脾氣,說兩句就不高興,也就序哥兒媳婦受得了你。”
敬溪叫她這話說得麵色一哽,想要辯駁,可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到最後叫她憋得滿臉通紅,扭臉走了。
老夫人直搖頭歎氣,終也沒再說。
今夜中秋,敕開宵禁,恩許夜遊。
現下已是戌時過了一半,可街上也仍舊熱鬨,謝家一行人出了門後,就去了京城最熱鬨的長安街。
街上行人不散,燈火通宵,從高樓望下,長街如遊龍一般。
青石板路上擠滿紮兔兒燈的匠人,竹骨紗麵的小兔眼睛點著朱砂,隨攤主吆喝在風中搖晃。孩童攥著銅錢爭買了糖畫,還有些半點大的舉著蘿卜燈橫衝直撞,少女們結伴出行,傳來零碎笑語。
宋醒月同謝臨序並肩走著,一旁的謝今菲同另外兩個二房堂妹吵吵鬨鬨,一路上,宋醒月想同謝臨序說幾句私房話都不行。
就像是故意同宋醒月作對似的,不管她說些什麼,謝今菲一概要插嘴,接二連三的,就連謝臨序都受不了她,他看向她,微蹙著眉道:“你嫂嫂同我說話,你總插嘴做什麼。”
謝臨序今日穿著一身月白錦服,月下,凜然俊雅如謫仙一般。他那眸光太過涼薄,望著人的時候也像是凝著一層寒霜似的。
謝今菲是怕自己這個大哥的,他比國公爺還要嚴苛一些,稍稍冷著臉她就消受不得。
從這個層麵來說,她是真佩服宋醒月,臉皮厚成那般,她哥哥怎麼說她,她竟都能裝作聽不見。
謝今菲叫謝臨序冷冷訓了一句,終是安生消停了一會,沒敢再插宋醒月的話。
宋醒月也終於能有功夫和謝臨序說些閒話了。
也罷,多少也是出來了,就算這樣,也算是出來了,隻是吵鬨了些,總比沒出來的好。
宋醒月指著街邊的兔子花燈,對謝臨序道:“長舟,買幾盞花燈吧,好漂亮。”
謝今菲一邊和堂妹們說著話,一邊側耳去聽那兩人談話,剛想插嘴貶她,卻想到才被謝臨序訓過,硬生生忍住沒吭聲。
都多大人的人,還花燈呢。
哥哥才不會應她。
果不其然,隻聽謝臨序道:“孩子玩的東西,你今十八大了。”
謝今菲心道,果然嘛,像她哥這樣的人,能許她玩那些個東西,也真是奇了。
卻又聽宋醒月不死心道:“什麼嘛,你瞧瞧這街上,大家都提著呢,哎呀長舟,就是一盞花燈,哪有孩子才能玩得的道理,過中秋,大家就圖個熱鬨而已嘛。”
謝今菲想,這宋醒月哄起人來果然好厲害,可是,她哥哥當不吃這一套的吧?以往她也總喜歡朝謝臨序撒嬌,謝臨序哪回不是冷著臉攆她,叫她起開遠些。
然而,走著走著,他們還是走至了賣花燈的攤前。
守原拿了錢袋,攏共買了四隻花燈,宋醒月拿了花燈,守原又將另外三隻花燈分給另外三個小姐。
謝今菲訥訥接過花燈,好半晌從嘴巴裡頭吐出一句:“原來哥哥也是個瞧臉做事的。”
不是撒嬌不管用,是她給他撒嬌不管用!
守原叫她這句話說得莫名奇妙,暗自嘟囔了一句也沒理她。
就這樣,謝今菲一路瞧著哥哥給嫂子買了糖人,買了甜糕,買了小泥人偶
跟謝臨序走在一起,宋醒月一路上看什麼都好新奇,看什麼都好熱鬨,她吃了糖人又吃甜糕,一旁謝臨序看得頻頻蹙眉,忍不住又說了她一句:“你晚膳用得不少,飯後又吃了一塊月餅,再吃下去,晚上克化不了,又該睡不著鬨騰。”
從前有一回,宋醒月晚上吃多了,積食難消,一直到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謝臨序說她兩句,她就幽幽怨怨說著:長舟,好飽,難受,睡不著。
謝臨序道:用飯至七分飽即可,沒吃過飯麼?非將自己撐死了痛快。
宋醒月就委屈道:沒有撐死,那個時候不撐,不知到了晚上怎就頂得難受。
謝臨序也不喜聽她說些狡辯的話,最後冷著臉,讓人給她拿了消食的藥丸來,宋醒月吃了藥後,又在床上翻來翻去烙了幾張餅才終睡下,那晚折騰的連帶謝臨序跟著睡不好。
宋醒月叫他那樣一說,也想起了前情往事,訕笑著就將甜糕收攏,沒再吃了。
一行人在街上閒逛著,不知何時走至了長安街的一家酒樓前。
豐祥樓,是家百年老字號了,前朝的時候便已揚名了。
恰此時,一群剛喝過酒的公子哥三三兩兩從裡頭出來。
那群人結伴而行,瞧著體態模樣都吃過酒了,少年的笑聲意氣風發,好不快活。
宋醒月抬眼望去,就那麼一眼,卻覺身上的血液都在瞬間跟著轟到了發頂,叫她有些頭暈目眩。
那人也在瞧她。
青年一身玄色長袍,目若朗星瞳如點漆,儘是恣意風流,在北疆的兩年,讓他的眉眼比先前看著更加冷然,膚色也不如在京城的時候那般白,看著更加沉著自持,然而,身上的少年氣,仍是遮擋不住。
兩人不過相視一眼,竟像經了山長水遠。
是宋醒月先錯開的視線。
她看他,除了一時的情難自忍,再無片刻展露自己的情緒。
他於她,隻是陌路人了。
也隻能是陌路人了。
季簡昀也漫不經心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就像是看到了什麼不相乾的人。
他又自顧自和著一旁的朋友說笑,看也不再看他們,和他們錯身走過。
他身邊的那兩個朋友,同他關係極好,也認得宋醒月,知曉宋醒月同他的關係,待離開那家人遠了些,才終開口問他:“明延,你沒事吧。”
當初他們的感情多好,在場人也都知曉,然而,他出去北疆打了場仗,再回來,那人卻成了他人婦,他心中如何能夠痛快。
季簡昀臉上的笑已經褪得一乾二淨,薄唇抿著鋒利的弧度,然而,饒如此,卻仍輕笑:“我能有什麼事?”
該有事的是他嗎?
她都跟個沒事人一樣,他憑什麼有事。
雖這樣想著,那手卻又重新去摸了酒壺過來,妄圖用酒將腦海中的那個女子趕走,然而,猛地灌了一口下去,宋醒月那張臉偏偏更陰魂不散。
兩年了。
兩年過去了。
那張臉,在他腦中閃了兩年,多少個日夜企圖忘卻模糊,可是,就方才那一眼,就隻是瞧了那麼一眼,讓本來已經模糊的臉在他的腦海中硬生生又變得清晰了起來。
身旁的朋友見他不在意的樣子,便道:“哎呀,我說呢,她在謝家的日子過得也不怎麼樣呢,丟了你去攀高門,有得她悔的呢,你也莫要記她的好去了,不過是一個趨炎附勢的女人罷了,何必呢,年少的情啊,隨風去罷。現下你身上負著軍功,年少有為,想娶誰娶不到呢”
季簡昀睨了他一眼,那人見他如此神情,也沒敢再說,隻道:“得了,都這樣了,我說她你還不樂意呢。”
三人不再繼續多說,走到自家的馬車旁便也散了。
季簡昀看著那兩人離開,卻又下了馬車,身旁的小廝忙跟著問:“公子,你這是去哪裡呀。”
季簡昀頭也不回地折回了長安街去,小廝見此連連歎氣,卻也隻得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