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都知道了,宋醒月也不知道他是知道些什麼了。
可是他這樣說,她就當是他都知道了吧。
兩人回了謝家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謝臨序和宋醒月一道回了清荷院,不過謝臨序卻沒回房,宋醒月問他去哪,謝臨序回她:“有些公務,還要在書房處理一趟。”
宋醒月也沒多想:“時候也不早了,你忙完了早些回來歇息罷。”
謝臨序“嗯”了一聲便往著書房的方向去了。
可才走至一半,卻改道出了清荷院。
身邊的小廝守原奇怪道:“公子,不是去書房嗎,這是哪裡去?”
謝臨序道:“尋母親。”
那兩人往清荷院去,剛好那謝二夫人也還留在這裡,和敬溪說著些私房話。
謝臨序本想在外邊等她們說完話再進去,可裡麵兩人卻不介意,趕緊讓人請了他進來。
謝二夫人也四旬左右的年紀,她是個身量不大高的婦人,那張臉生得倒是精致,四十多了也見不得老。
她見到了謝臨序來,掩帕笑道:“剛還和你母親說著你的事呢,這番湊巧,你就來了。”
謝臨序問道:“叔母是在說些什麼?”
敬溪接了話頭道:“是在說些宋氏的事。”
“宋氏什麼事?”
敬溪道:“你二叔母見她一直生不出孩子,就想著叫你納妾,你覺如何?我看是不錯。”
謝二夫人也附和道:“是啊,長舟,不是我說,這女人家的,家世啊、人品啊什麼的都能不行,可若是不能生養,那就是莫大的罪過了。宋氏她反正生養不了,你倒不如多收幾個妾室通房,也沒人能指摘你的不是。”
謝臨序臉上表情看著有些淡,他回道:“她還年輕,我也還年輕,我們不急。”
這是謝臨序第一次回應了孩子一事。
他說,不急。
謝二夫人長籲短歎,道:“怎個就不急了,真真是急死人了!尋常人家男子,十八生子都是剛剛好,你今年都二十二了,那宋氏都十八了,什麼事情都可以慢得,唯獨生孩子這事慢不得啊。”
尚未娶妻的時候,娶妻這事慢不得。
未曾考取功名的時候,又成考取功名慢不得。
未能入仕有所成時,又成了立業一事慢不得。
現下,沒有孩子,又成孩子的事慢不得。
究竟有什麼事情是能慢得的。
謝臨序和她們說不太通,也不想在這些事上起一些無謂的爭執。
他也不曾避諱來意,直接道:“將好今夜兒子也是為宋氏的事而來。”
聽謝臨序這番說,那兩人臉色就變了,不複方才笑意。
敬溪看謝臨序這幅架勢,也看出今日他要說的怕不是什麼好話,便對謝二夫人先道:“時候不早了,弟妹先回吧。”
謝二夫人本還想豎起耳朵去聽他今日所為何事,然而敬溪卻先一步趕人了。
既敬溪都開了口,那她也沒好意思再留,道彆離開了此處。
謝二夫人離開之後,謝臨序直接道明了來意:“宋氏她既嫁進了宋府,母親也實沒必要用那些法子苛責她。她總歸是明媒正娶進來的妻,這般苛待她,丟的也是國公府的臉。”
敬溪哼了一聲,道:“你是怕國公府丟臉,還是怕她丟臉?她既要用那樣下作的手段嫁到這,還想我把她當上賓供著?”
謝臨序沒看敬溪,視線凝在麵前的那盞燭火上,他道:“那事她有錯,我也有錯。”
敬溪眉頭緊蹙,兩年前事發,他回家後,跪在她和謝修麵前,也是這樣說。
他說。
她有錯,他也有錯。
後來,宋醒月的父親鬨得實在難看,敬溪本想暗地殺了那一家人,討個清淨,也是謝臨序攔下的。
最後,又是他不顧全家人反對,說什麼,既有了夫妻之實,就娶了吧。
好輕鬆的一句話,他說娶就娶。就因為說娶就娶,放任著事態變那樣難看,放任著他們和李家毀了婚。
然而,娶了妻後,過的又是那樣一對怨侶生活,倒還不如不娶。
今夜,又聽到那一句話後,敬溪難得對他生氣,她直呼他的大名,道:“謝臨序,做人不是你這樣死板的,不是什麼風流一夜就必須要對餘生負責的,再說,是她爬你的床先,你何必如此?當初你執意娶她入門便罷,我也依了你,我也不知你是用什麼法子哄得你爹,你舅舅都應了你。可入門後,中饋總是我掌的,我怎麼待她,你也要管嗎!”
崇明堂中,燭火幽微,偶有蟬鳴從窗外泄進,敬溪的聲音混著蟬鳴聲,顯得空氣的氣氛更有幾分急躁。
“她不守規矩,為人不正,我會教她,這些懲人的法子,太沒意思了。”謝臨序的聲音同這些急躁比起來清淨太多,他道:“那往後清荷院的分,就從清荷院出吧,都不走公中了。”
宋醒月也從沒和他哭過窮,她自己也確實沒臉麵來哭,回想她嫁進來這兩年,確實是連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敬溪聽到這話幾乎是從喉中溢出一聲冷笑:“你樂意給她做一百身衣裳我也管不著,左右你自己養活得起,可你要是犯了渾,那整個清荷院都給到她手上打理,我告訴你,你今夜給,她明日就該拿去接濟她那娘家的人。”
謝臨序今日來也隻是知會這一聲,敬溪現在已經氣上頭了,再留下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他道:“兒子有數。”
說罷,便起身告退離開。
敬溪看著他離開,卻也無可奈何,隻氣得撫著胸口。
謝臨序從榮明堂離開後就回了清荷院,宋醒月正在淨室裡頭。
約莫一刻鐘的功夫,宋醒月從裡頭出來了。
剛淨身洗發,整個人都瞧著是被水蒸了一遍似的,方才那雙哭過的眼睛也仍舊紅著,微微上挑的眼尾那處泛著一片薄紅。
她隻著一身單薄的中衣,微微敞開的領口依稀能見底下的白皙鎖骨,纖纖玉手捏著發尾那一截濕發。
她生得不是那種方方正正的美,身段纖細,豐約有度,就像京城那些人諷刺的那樣,她生得不端正,儘是俗氣,雖如此諷著,可那張臉絕又不至豔俗,反倒如嬌花照水,又清又媚。
見到謝臨序坐著桌邊,她眼波轉了轉,道:“長舟,你回來了。”
謝臨序隻看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即便看到美豔的妻子,也仍舊冷漠無度。
屋子裡頭的燭火打在他的側臉上,照得他的鼻梁,下頜更顯銳利。
他道:“到時候我知會陳嬤嬤一聲,往後你的物件便都往清荷院出,缺了什麼的,不用再往彆處要。”
陳嬤嬤算是清荷院的管事嬤嬤。
謝臨序從小到大,逢年過節四麵八方地收禮,收的也都是些貴重的禮,敬溪乾脆找了專門給他管錢的人理賬,那些錢拿出去盤活,生出更多的錢,再加上他十九歲中探花那回,皇帝高興,大手一揮,賞了好些東西下來,這些錢都沒怎麼動過,如今養活個宋醒月,哪裡會不夠。
宋醒月眼睛一亮,往謝臨序身邊去,她眨著眼問他:“真的嗎?”
她知道,謝臨序身上帶著一氣的文人風骨,倒不會在金銀一事上磋磨人。
凡事和錢沾上了關係,那都叫人覺得落了俗套,他若克扣她,反倒顯得自己小氣。
隻不知道他怎麼去了一趟書房就變轉了心意
但這些東西從清荷院出,確實是比從敬溪那裡出要好得多。
謝臨序沒看她,單單是從她的話中也聽出欣喜了,可他道:“以後像衣服這樣的事,也不要鬨到祖母跟前。”
他知道她那身新衣是哪裡來的了,叫守原去打聽一下就知道是老夫人給她做的。
宋醒月微微一怔,也知道他今日為何突然這般好心了。
原來,他以為她是去求祖母,問祖母給她做新衣裳了。
他大概又覺得她不懂事了,這點事情也要鬨到祖母跟前。
宋醒月道:“是祖母自己說要給我做的,祖母說,那些衣服都太老氣了,去壽辰不好。”
相比於方才的欣喜,宋醒月這句話就淡了許多,解釋起來乾癟癟的,聽不出情緒來。
為什麼祖母都能看出的東西,他卻一直都看不見呢?
她也不再多言,說完這話就轉身離開,去拿了帛巾拭發。
宋醒月的身上帶著一股清香,許是沐浴過後,更加明顯。
她走了,連帶著味道也散了一些。
直到味道越來越淡,謝臨序才終於回過神來。
他鬆開了不知從何時開始緊握著的衣角,手握緊的太過用力,那裡留下一片褶皺,謝臨序伸出手,想將其撫平。
卻怎麼也撫不平了。
他也沒坐多久,淨身過後就上了床。
上床後,便把燈熄了。
宋醒月才擰乾了頭發,現在也還醒著。
兩人都知對方沒睡,宋醒月叫他方才那話氣到了些許,也沒什麼能和他好說的,可又想到孩子一事
孩子總也不是平空就能從肚子裡頭出來的。
宋醒月的手指悄悄探去了謝臨序那邊,她問道:“長舟,你睡了嗎。”
她說:“我們也有許久沒行過房事了,前段時日我身上的月事都走乾淨了”
都說謝臨序清冷如謫仙,品行高潔,世人稱讚的地方,也是宋醒月最不喜歡的地方,她就氣他是個木頭,就像是個出了家的得道高僧似的。
她知道謝臨序沒睡,便連帶著身上最後那點單薄的中衣都脫下,緊貼到了謝臨序身上。
他不回她,她就自己上手去脫他的衣服,一直到他忍無可忍之時,終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皓腕纖細,一隻手將其攏緊。
“長舟我想要嘛。”
比起想要他,她更想要的是孩子。
謝臨序竟忽地出身,想起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約莫是三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他和宋醒月並不相識。
或許說,他們壓根就沒有能夠相識的機會。
現在回想起來,十五歲的宋醒月,和十八歲的宋醒月竟好像也沒什麼差彆,可又總覺差了許多。
沒有差彆的時候,大概是因她說著“我想要嘛”的時候,掐著的調子都是這樣,拖得又長又膩。
那日,一場馬球賽,他無意撞破那兩人私會情形。
他打過一場馬球,身上出了些許的汗,起身往靜室那邊換衣,他身上燥熱難忍,貪快走了一條幽徑,卻在這時,聽到一些不該聽的東西。
那是兩個年輕的男女,男子他認得,是季將軍府上的公子,季簡昀。父親同朝為官,季將軍聲名響亮,京城也就這麼點大的地方,謝臨序多少是認識他的,然而,兩人最多隻有點頭之交,關係並無多麼熱絡。
至於那個女子他先前並沒怎麼見過她,也認不得她是哪家的小姐,到後麵,才知道,她是宋醒月。
他對那兩人都不怎麼相熟,可看得出來,他們關係極好。
好到了一種不合禮數的地方。
宋醒月抓著季簡昀的手臂,不耐其煩地用帕子給他擦著額上的汗,她道:“阿昀,你馬球打的真好,比其他人都好。”
季簡昀個子高,彎著腰任她擦汗,聽她誇他,卻不信,他道:“方才有些沒打好,差點就叫謝家那個追上來了。”
宋醒月道:“那不還是沒追上嘛,他很厲害,可你比他更厲害呀。”
季簡昀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他問:“沒捧我?真心話?”
宋醒月認真點了點頭,道:“阿昀比謝家的公子厲害多了,比所有人都厲害。”
他們不會知道,當事人謝臨序此刻就在旁邊聽著,將宋醒月踩他捧彆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季簡昀抓了宋醒月的手腕,道:“好了,乾淨了,不擦了。”
他又道:“我今日瞥見你喝了好幾口飲子,你近日不是來了月事,不要再這樣,吃多了冰你身子又要不痛快。”
“知道啦,知道啦,我就隻喝了幾口嘛,不打緊。”宋醒月又道:“阿昀,我前些天看上了一套孤本,你能不能幫我尋來?”
季簡昀見人有求於他,下頜微揚,拿起了喬:“那你以後還這樣嗎?”
宋醒月豎起三指做保:“我絕對再不這樣了!”
季簡昀仍舊不肯這麼輕鬆依她,道:“你這人嘴巴裡頭沒些實話,你得再讓我想想”
話還沒說完,宋醒月就已經扯著他的衣袖晃蕩:“阿昀,我想要!我想要嘛!你幫幫我嘛。”
宋醒月還沒撒兩句嬌,季簡昀就先受不了了:“行了行了,你打住,少來這套”
那兩人說話聲漸遠,謝臨序也沒再多聽下去。
那時謝臨序大約才中進士不久,還未致仕,他尚且年少氣盛心高氣傲,他想,季簡昀確是武家出身,腦子也不大好,竟叫這麼一個女子哄得暈頭轉向,好沒出息。
可是不知是何緣故,那日回去後,竟做了一場夢。
夢中,那個纏著季簡昀的女子,躺到了他的身下,她用她那嬌嬌軟軟的聲音,說著,我想要嘛。
他分明討厭這樣的女子。
可又為什麼會夢到她?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的沒道理,若想要去追求本原,簡直就像是天方夜譚。
後來的時候,謝臨序終於為自己找出了個緣由,或許是因在這京城中,他也從不曾見過這樣的女子,竟有女子能如此不守規矩,竟有女子,能和外男如此廝混在一處,她的嗓子,又為什麼能掐成這樣,發出那樣的聲調呢?
恪守規矩的人,最不喜歡的就是那些不守規矩的人了。
院中的白山茶春生秋落,那個深春,它正開得茂盛,山茶的清淺味道和院中寂寞的月光作伴,在朦朦朧朧的深夜中,許多的東西在靜靜地萌芽,而後糜爛。
“長舟,你在想些什麼呢?”
謝臨序猛地從往事中抽回神來。
當初的夢,現在已經不是夢了。
他的手仍舊抓著宋醒月的手腕,可不知為何力道卻越來越大,抓得她有些疼,實在忍不住出聲喚他。
謝臨序也終於有了反應,他鬆開了她的手,自己動手脫去了那些衣服。
他行床事時也頗為單調規矩,該如何就如何,宋醒月這時就不大規矩,非要開口咿咿呀呀叫喚,將兩人都喚出那麼幾分情欲,這才沒那麼難捱。
宋醒月抓著謝臨序臂膀的手,也漸漸也脫了力。
就在她情動之時,謝臨序忽地開口,他道:“季簡昀要回來了,你知道嗎。”
驀地從謝臨序口中聽到“季簡昀”三個字,宋醒月整個身子都忍不住絞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