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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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漫漫,屋子裡麵分明熄了燈,可莫名的,一切卻好像都更加清晰了起來。

他要回來了?

他在外麵待了兩年多,就要回來了。

她這兩年,其實沒少聽過“季簡昀”這三個字。

他在邊疆領兵,大將軍嘛,勝戰打得多了,誇他的人也就多,比起文官們在朝中做的那些事,武將在塞外勝的戰就直觀多了,不少人都稱他誇他,宋醒月自然也是聽說了不少關於他的事跡。

可是,這一刻,從謝臨序口中聽到這三個字,怎麼聽都有些滲人。

謝臨序也察覺到了她身體的反常,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笑:“這麼高興?”

宋醒月聽謝臨序話裡話外的意思,像是知道了些什麼。

當初她和季簡昀的事,知道的人分明也不多。

他也不該知道才是。

她牽強笑道:“季小將軍回來就回來,同我何乾,我高興些什麼?”

見她撞傻充楞,謝臨序也不再多說了。

隻宋醒月嘴上說著季簡昀回來了和她沒乾係,可思緒早不知是飄去了哪裡,不再吭聲,任由自己走著神。

察覺到她的分心,謝臨序也沒了意思,草草弄了兩下就抽離起身。

兩人叫過水後,屋子裡麵忙碌了一小陣,便又安靜下來,謝臨序許是不高興了,淨過身後,竟去了書房那處歇下,獨留宋醒月一人在屋子裡頭。

謝臨序的情緒來的莫名,可宋醒月多少猜到,或許是當初她和季簡昀的事,他多少知道了一些。

至於如何知道的,又知道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季簡昀,宋醒月胸口更是一陣陣發堵,即便過去兩年多了,可當初之事,仍舊像是一道傷,每每回想起來,仍有餘痛。

這一夜,宋醒月又夢到季簡昀了。

那些甜蜜的,痛苦的往事一道襲來,夢中,季簡昀捧著她的臉,說將來一定會娶她的,他說,等等他,等他從北疆回來,他一定馬上會來娶她的。

說罷,他轉頭就走了。

宋醒月想要抓住季簡昀,可是,怎麼都抓不住他,就連他的衣角都觸及不到分毫。

一轉眼,夢境輪轉,卻又變成了季簡昀死死地抓著她的肩膀質問,質問她為什麼不等他就嫁給了旁人。

宋醒月這兩年沒少夢到過季簡昀,可每一回都猶如壁虎斷尾,壯士解腕,將淚與悲硬生生拗斷在了夢裡,掙紮著醒來。

醒來時,丹萍見她額間儘是薄汗,拿著帕子給她拭汗,問道:“這是怎麼了,叫什麼夢魘成了這樣?”

昨個兒夜裡,也不知世子爺是和小姐又鬨了什麼彆扭,行完了房事,竟去了書房。

宋醒月看向丹萍,凝了凝有些渙散的神思,她訥訥道:“丹萍,他要回來了。”

“誰”

“季簡昀要回來了。”

丹萍連忙豎起食指比在唇前,示意她噤聲。

外頭還站著端著盥洗用具的下人們,絲綢軟帳可擋不住什麼音,叫他們聽去,傳到世子爺耳朵裡就不好了。

宋醒月苦笑道:“犯不著遮掩了,就是長舟告訴我的。”

丹萍驚道:“世子爺知道你和季小將軍之事?”

宋醒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有了這些事,想不叫人發現也難。當初我和季簡昀算來也快有三年的情分,京城這地方,即便是有心避人耳目,可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許是叫他不小心撞見過。”

昨夜宋醒月睡前也一直在想此事,想來想去,大概也就隻能是此等緣故了。

丹萍擔憂道:“那世子爺心中豈不是不痛快。”

宋醒月倒是釋然了,她道:“真不痛快,那也已經不痛快兩年了。”

再說,謝臨序怨她,又不是因這事,沒有季簡昀這人,他也是怨她的。

宋醒月也沒敢再在床上耽擱,怕又晚了時辰,起身梳洗過後就去尋了敬溪。

謝臨序已經先她一步到了,他麵色瞧著和往常沒甚兩樣,也沒有因為昨日那事介懷的樣子。

就像宋醒月想的那樣,就算他知道自己曾和季簡昀有過什麼,可是,那也都過去兩年了。

兩年間,他在北疆,她為人婦,往後又還能有什麼可能嗎。

在榮明堂這處攏共沒待多久,敬溪今日對他們兩人沒有一道前來,竟也難得沒多說些什麼,一家人一齊用過早膳之後,便各自散了。

今日正值七月三十,是旬休日。

謝臨序不用去上值。

可兩人從榮明堂離開後,宋醒月見他還是要往外頭去,她下意識問了一句:“長舟,你去哪?”

“衙門裡頭公務還沒處理完,我去一趟。”

好吧

宋醒月也沒再繼續追著問下去了,看著謝臨序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今日是旬休日,謝臨序卻去了內閣。

他說的公務繁忙,也並非是用來搪塞宋醒月,而是,真的有事情在忙。

這個月景寧帝罷朝,皇帝怠政,群臣的那些奏章便全數堆積在內閣之中,由內閣批過,寫好票擬再送至乾清宮去。

內閣一共五個閣老,便是輪著改折子也行,偏偏過段時日,又碰上了三年一回的秋闈,黃閣老任禮部尚書,要忙著關乎秋闈的事,在內閣的排班都空著好幾天,更遑論其他的事。人有三急,對禮部尚書來說,現下最急的事自然是秋闈,總也不好強留他在內閣,屆時耽誤了科舉一事,那又讓誰來擔責?

謝修任吏部尚書,近些時日也在和兵部尚書忙著討論季簡昀一概將兵的官位,北疆那邊已經傳回了勝利的消息,就在前些日,已經受到皇帝命令班師回朝。等他們那一大批功臣回京後,也該論功行賞了,這也是一大棘手的事情,需要吏部協助著兵部一道去辦。

如此一來,又有兩位閣老忙著要忙著本部的事務。

攏共五人,三人在忙,剩下兩個,如何是忙不來這成批的奏章了。

首輔早同其他閣員商議,就把謝臨序從翰林院暫調來內閣值房,在內閣打些下手,平日幫著擬條旨。

謝臨序雖任侍講一職,可現下庶吉士一位也空著,幾個閣老便也拿他當半個庶吉士用,心裡頭都默認他往後要入閣。現下謝臨序在翰林院行“觀政”一職,認內閣大學士為座師,算閣老門生,這番將他從翰林調來內閣幫忙的操作,製度法理上,也沒什麼不對的地方。

況說,謝臨序的成績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出身氏族,謝修的嫡長子,在政治方麵自是敏銳機靈,讓他來內閣幫忙,也不用擔心添亂,總是讓人省心。

儘管今日旁的衙門旬休,可內閣卻一直有人在,今日當值的是明首輔。

明首輔年歲也有些大了,年近六旬,胡須花白,生得慈眉善目,他已經有些花眼了,平日看著奏章,也要用上花鏡才行,見謝臨序進門,他放下了手上的鏡片,眯眼看清了來人。

他奇道:“今不是旬假嗎,你怎麼又來內閣了呢?”

謝臨序道:“左右在家無事,這些日子,內閣忙,我昨日空了,今日便不空了。”

明首輔哈哈笑了兩聲,道:“你啊你,當初成婚的時候也沒有歇吧,我聽人說,你才成婚拜過天地,結果呢,馬上第二日就去上值。該你旬休日就歇著唄,哪差這一日。不過既你人都來了,那就坐下,一道改吧。”

謝臨序也沒再磨蹭,坐下後挽袖拿筆,跟著明首輔一道看起麵前奏章。

明首輔本來還一門心思撲在麵前的公務上,見謝臨序來了,那嘴巴便也閒不住。

他寫完一道票擬後,擱置了手中的鏡片腳,揉了揉眼,揉了揉額穴,嘴上又道:“不服老不行,人都還沒過六十大關,現下這是眼不行,耳不行,身上不行,哪都不行,倒是你們年輕人好,身強體壯。前些天你爹還和我說,今日罷朝,你在家裡頭也是日日起個大早去見過母親,難得啊,入了仕的,能有你這樣的,倒是真難得。”

每日的公務已經夠叫煩人,他還能如此殷切侍奉,如何不叫難得。

謝臨序的“一心二用”的功夫也極能耐,即便耳朵聽著首輔的閒話,手上的公務也不會耽擱,他一邊寫票擬,一邊回道:“百善孝為先,孝敬父母都是兒子該做的。”

明首輔點了點頭,也似讚賞這話。

看看,他就說謝修生了個省心的好兒子,真是哪哪都挑不出錯。

功名功名考得,官官做得,人情世故懂得,就連孝悌禮儀也守。

滿目欣賞看完了謝臨序後,他又長歎了口氣:“這北疆的仗倒是比預料中完得快,本以為多少也要五年起步才能結束。季將軍當年駐守北疆,戰死沙場,也可惜啊。小將軍功夫了得,如今平定北疆風波,也算是雪父之仇。一是蔭功,二是軍功,這小將軍回京,功也不知該如何去論,你父親他們也有得好頭疼了。”

若說季簡昀如今有三十年歲也好說,隻這些功勞堆在一個剛二十出頭的將軍身上,實在叫人難以下手,而且,大衍崇文,武官向來不比文官的。

這官封得太高不行,可若是中等高,那好像也不太行。

這就又成了一樁棘手難事。

而等季簡昀到京,北方打仗空出了一筆軍需,景寧帝勢必又要不安定,屆時又該有架好吵。

明首輔捋著長須,笑眯眯看向謝臨序,他道:“若你是你父親,你要給這季小將軍論個什麼官回來?”

謝臨序不動聲色擋了回去:“閣老,您知道的,我現在論不得這些。”

明首輔道:“這就我們兩人,有甚好怕,我也就當個閒話聽聽,聽聽你們年輕人是怎麼想的。”

聽他這樣說,謝臨序也好不再多推脫,他道:“大衍這地方人傑地靈,英雄也如過江之鯽,總不能因年歲,而克扣了功績。”

明首輔聞之撫掌大笑:“我倒將你忘了,你這十九得中探花的人也是英雄,英雄論英雄,隻怕惺惺相惜才是。”

話說到這裡,門外有個小侍匆匆跑進,看著有急事要報。

“大人們,乾清宮那邊傳來消息了。”

明首輔斂了笑,直起身來,眼神直勾勾看向那人:“什麼消息?有便快說。”

侍從回了道:“陛下叫我傳話來值房,說是仲秋伊始,複早朝。”

明首輔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看向謝臨序,後者也抿了抿唇。

忙碌一日,兩人下值後,明首輔打算招呼謝臨序一道去明家用晚膳,謝臨序推辭不得,隻好一道跟了回去。

路上,守原問他:“要給家裡頭帶句話回去嗎?怕奶奶等著公子呢。”

謝臨序道:“不用,她若是餓了,自己也會用膳,還怕沒我作伴,下不了菜?”

她心裡頭正念著人,哪還管得著旁人。

守原總覺世子爺今個兒有些怪怪的,說話也總夾槍帶棒的,他也不敢多說,隻想起昨個夜裡頭他一人去了書房那裡,怕是又和夫人鬨了不痛快。

沒辦法,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乾脆閉口不言。

另一頭,清荷院中,宋醒月遲遲等不到謝臨序歸家。

天越發得晚,一直到了戌時也不見得他的人影,可叫丹萍去打聽了一番,也沒聽到什麼風聲,不知謝臨序是往哪裡去了。

丹萍催了宋醒月幾番,道:“這個點還沒回,世子爺說不定是在外麵用過晚膳了,小姐先用吧,再等下去,菜也要壞了。”

這天氣,饒是有冰鑒,菜放這麼久,多少也要放不好了。

宋醒月仍坐在明間抄著佛經。

斷斷續續抄了也快有一整日。

再抄一點,就能將這孤本拓完,明日送去給謝老夫人。

聽到丹萍的話,宋醒月揉了揉發脹的額穴,道:“無妨,左右就這些了,抄完罷了。”

謝臨序以往若在外麵應酬,不回家來,多少也會讓人傳句話回家,說不定是昨日告了一日的假,今日衙門裡頭的功夫太多了,一時絆住腳了。

丹萍勸她不得,哀哀怨怨歎了口氣也不再說了,跺著腳去一旁給她剪燈芯。

燭火顫巍巍縮成黃豆大的一點,"哢"的一聲輕響,爆開的燈花墜入銅盤,忽地暗了一瞬,轉而間越發亮堂。

就在此刻,門口那處傳來了動靜,是謝臨序回來了。

宋醒月坐在明間,聽到動靜後放下了筆,起身前去開門,果見謝臨序正踏著月色回來。

她出門,跨下門口廊廡,直奔他去:“長舟,你回來啦。”

看著朝他奔來的妻子,謝臨序卻仍是表情淡淡,他沒應她,徑自往屋裡去。

宋醒月看到謝臨序這樣,也知道,他心中,大概仍舊是介懷她和季簡昀的那樁往事。

他究竟如何得知不論,可終究是知道了。

前兩年季簡昀在北疆倒也還好,可是現下,他要回來了。

謝臨序大概是在為他不痛快。

這事便有些棘手了,畢竟,像他這樣古板的人,哪能受得了那些啊。

謝臨序回到明間,本想徑自往裡屋去。

可視線卻被外頭的那一本佛經圈住。

宋醒月跟在他身後,見他視線落在佛經上,解釋道:“我見祖母喜歡禮佛,便想著給她抄本佛經送去,是難尋的孤本,就是多少有些破了,我抄本新的送去。”

謝臨序偶爾撞見過她抄東西,不過,也沒多問過。

他上前拿起了她臨寫的那本佛經看了幾眼。

是端正的簪花小楷,十分秀氣。

丹萍早已悄無聲息退出了房中,隻留下了兩人。

謝臨序的視線漫不經心落在那抄寫的佛經本上,眼底卻染上了一抹嘲諷,他笑著諷她:“都說字如其人,可總覺夫人這字,和人不大一樣。”

從他口中聽到“夫人”二字,難於登天,可若是說了,也大抵不是什麼好話。

宋醒月打算同他開誠布公,將這件事摘出來好好說一說,畢竟她也實在遭不住他這輪番的陰陽怪氣。

“我知郎君是在介懷季簡昀的事。”她道:“我曾切實是同季小將軍有過幾分相熟,可郎君你也彆多想,當初和他相識於機緣巧合之下,他見我日子過得舉步維艱,便多生了幾分憐惜之意,不過,我視他如兄長,他視我如兄妹。”

不管從前她和季簡昀多深情厚誼,那也不能再認,就算謝臨序知道了,她也不能認。

左右咬死了兄妹這等說法,他再追究,也隻能是兄妹。

兄妹?

謝臨序聽到這話冷不防從胸口溢出一聲冷笑。

哪家兄妹能如夫妻那般?

即便知她這人巧言令色,滿口謊話,謝臨序仍對她這麵不改色的厚顏無恥感到愕然。

他不欲同她爭辯兄妹是什麼,而有情人又是什麼,她總歸能給你想著法的揭過去。

謝臨序放下了手上那本抄寫的經書,他眸看著宋醒月,寒聲道:“我不管你同他從前如何,可既現在他回來了,你身為謝家人婦,若做出紅杏出牆的事,丟儘謝家門楣,屆時你要如何被處置我也不會護著你。”

宋醒月忙道:“我怎會呢?身是你的妻,死是你的人,我對你的心,難道這兩年你都看不到嗎?我說過,我從來都待他如兄長,紅杏出牆怎又可能?你是知道的,你我第一夜,我是完璧之身不是?我和他斷是沒什麼的。”

她這一刻,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還好那個時候,沒有和他到那種地步,不然,現在真是和謝臨序說不清了。

宋醒月這些話,配上她那極動情真切的表情,誰能不信?

然而,謝臨序卻隻覺好笑諷刺,她和季簡昀那樣的感情,在她口中也能如此輕飄飄就散,他和她這兩年,又能算得了什麼。

“白玉齒邊流舍利,紅蓮舌上放毫光。”

謝臨序麵無表情地吐出這一句,眼皮輕闔,聲音清泠泠,倒真如哪家的白玉觀音開口誦了經。

宋醒月一開始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可很快就知道,他口中念的,正是她方才所抄佛經中的一句。

謝臨序道:“若我沒記錯,《妙法蓮華經》已經失傳,你手上的這本,是孤本,很難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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