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兩人都不是什麼好脾氣,敬溪不怵謝修,謝修也不知讓著敬溪,成婚後,也沒少吵吵鬨鬨。
今日這拌的嘴,也還隻是小陣仗。
眾人都沒將這事放在心上,隻叫謝修嗆了兩句,敬溪心情也不大好,隨便吃了兩口,便回去歇著了。
用完膳後,謝臨序前往衙門上值,宋醒月也要往清荷院那邊回。
可從走出去沒幾步,就被人喊了回去,說是敬溪有事尋她。
宋醒月隻得往回走。
回去了榮明堂處,謝臨複和黃向棠已經離開,謝今菲還留在這處,正和敬溪坐在一起,不知是在說些什麼,隻是見到宋醒月進來,上下掃了她一眼,便噤了聲不再說。
宋醒月同敬溪行了個禮,問道:“母親可是還有事情吩咐?”
敬溪道:“今晨你父親說的話你可都聽清了?他讓我去尋老夫人,我不去。這事症結不在我,我不去討嫌,你自己跑一趟去,去問問老夫人這李家的壽辰宴她去不去。”
謝老夫人萬一還介懷當初的事該如何?問了豈不遭人白眼。
再說,這大熱天的,從榮明堂走去崇德堂,豈不累死個人。
想了想後,叫宋醒月去跑趟腿再合適不過。
宋醒月對謝家的這位老夫人沒甚什麼太多的印象,老夫人深居簡出,這兩年她見她的次數兩隻手都數得過來。
如今聽到敬溪讓她跑腿,也是見怪不怪,推脫自是不能推脫,隻得好聲應下。
應下後宋醒月就該去辦這事了,起身告退離開了這處,走出門前,還聽謝今菲在背後說著她的閒話。
“去了也是討人嫌,也不知爹爹是怎麼想的,李家姐姐看到她豈不是要傷心?哥哥也真是的,不知道攔一攔,非要帶著她一道現眼。”
敬溪道:“好了,說她就說她,扯你大哥哥做什麼”
宋醒月聽到這裡也再聽不下去,扭頭離去。
崇德堂離這有些距離,宋醒月一路走去,額間發生不少的汗。
敬溪讓人給她挑的那些衣服料子,都是不大輕薄的。
在房裡頭穿倒還好,出來在路上走個一會,便熱不行了。
丹萍看到宋醒月滿頭大汗,也通曉其中緣故,一邊更用力拿著扇子給她扇風,一邊怨懟道:“公主也忒不近人情了些,這大夏天的,讓底下的嬤嬤跑一趟豈不更輕鬆,非得這番折騰小姐。”
說是讓嬤嬤去,可嬤嬤怕都比她金貴,比她難差使些。
宋醒月哄丹萍道:“莫氣了,這不快到了嗎,一會回去,開個瓜來解暑。再說,孫媳去見祖母,也是天經地義,沒甚好不痛快的。”
說話之間,也快到崇德堂了,兩人閉口,不再言語。
宋醒月同守門的丫鬟們說明來意之後,她們進去通傳一番,又等了一會,才終於被引進裡頭。
老夫人通佛道,這些年間也一直潛心禮佛,走進崇德堂時,就能聞到一股經久不散的檀香味,堂前擺放著一張長桌,上頭放著一捧香爐,供奉著觀世音菩薩神像,正巧老夫人才用過早膳,本要禮佛,聽她來了,便先作罷,這會正在裡屋等著她來。
謝老夫人如今尚未到六旬,發已濃白,額頭布著些許的皺紋,那張臉上看得出乾癟蒼老,隻眸光不那般渾濁,仍能看出些許的清亮。
宋醒月同她行禮,道:“祖母萬福。”
老夫人看著她,最後隻朝著一旁的椅子稍做頷首,道:“坐吧。”
宋醒月也沒推脫,坐到了一旁,走了一路,有些口乾舌燥,卻也不敢多做其他的事,隻先說明了來意,她道:“今日來叨擾祖母,是關乎李老太傅壽辰一事,再過半月,就是太傅六十大臣,父親譴我來問祖母,祖母可要一道上門賀喜”
同謝老夫人說起這事,宋醒月心裡頭還是有些沒底氣的。
這謝家上下,若說和李家最親的,除了謝臨序外,當屬她了,而今,她來問她這事,豈不是存心給人添堵。
但敬溪的話她也不敢不聽。
許是年老骨瘦,謝老夫人瞧著有些說不出的嚴厲,叫宋醒月莫名生出幾分畏懼,怕她開口閉口也是刁難。正值不安之際,老夫人開口了,然而,卻沒有她預料中的刻薄責備。
“不去了,年紀大了,熱鬨也懶得湊了,你們幾個小輩替我跑一趟就是了。”
宋醒月和老夫人見的麵也不算少,然而見了麵,一般也沒多說過幾句話,倒沒想到,老夫人與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樣,不似瞧著那般嚴苛,她想了想後,還是開口問道:“那祖母可有什麼話想同老太傅帶的,我幫您同長舟說一聲,讓他傳給老太傅聽。”
老夫人抿了抿那張有些乾癟的唇,道:“替我帶聲賀,便罷了。”
說到這裡,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宋醒月幾眼,見她麵色紅潤,額間生汗,也知她走一路來是走熱了。
她道:“你喝盞茶解解熱罷。”
這兩年,每回跑腿的都是宋醒月,見宋醒月的次數,倒是比見謝家其他的麵還要多了。
宋醒月正口乾得很,聽到這話也不再推脫,倒了盞茶,喝了一口。
今日提起李家,老夫人便又幽幽歎了口氣出來,她道:“兩個孩子沒有緣分,做不成夫妻,我也不怨,這是他們自己沒有緣分。李家也是敞亮人家,沒有因這事同謝家生了不快,這事是我們家的福氣。當年之事,我也沒怪過你,要怪也怪長舟管不住自己,敬溪又是個脾氣不大好的,嫁進來後,你自己也知道苦。”
姻緣這事,還得天定,人定,那是定不成的。
鬨來鬨去,如今下場,也徒惹笑話。
宋醒月聽得老夫人這一席話,心中莫名發酸發澀,老夫人說的那些話,都太過實在,太會戳人心窩了。
她低著頭,訥聲道:“那事,怪我不怪長舟。”
謝老夫人不再繼續就這事說下去,又看宋醒月道:“兩年了,還是沒有一身像樣的衣服,年紀輕輕,總穿這麼老氣橫秋做甚。”
她這兩年,斷斷續續來過崇德堂幾回,每回都是這樣,是他們謝家人破落了,媳婦的衣裳也供不起嗎?
許是命運捉弄,晨時那會才同謝臨序提起過的事,這會卻從老夫人的口中又提了一遍。
就連老夫人都看出她的窘境了,可日日相伴的枕邊人,怎就能一點都瞧不出呢。
宋醒月鼻子發酸,眼眶終忍不住有些發紅,她道:“沒事的,祖母,衣服嘛,能穿就好了。”
謝老夫人蹙眉道:“仗著你年輕便為非作歹不是?到時候去了李家,穿成這樣,豈不又叫人閒話?”
年歲輕,穿什麼都出挑,穿什麼都漂亮,可去彆人家做客,總得穿好一些。
老夫人道:“一會我叫人去清荷院,春夏秋冬各來一套才好。”
說罷,便不再給宋醒月反口的機會,揮手道:“我還要禮佛,你先回罷。”
見她趕客,宋醒月也不好再留,深切地謝了老夫人一回,而後告退離開。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老夫人出聲道:“看來她的日子比我想的還要難過一些。”
這國公府的日子,沒哪個能消受得起,尤其是像她這樣福薄的。
她多少也聽說過那些事,也知道這兩年她被敬溪如何對待。
好在,孩子也是個踏實的孩子,嫁進來兩年,也沒弄出個什麼事。
她身邊的嬤嬤聽出她話中的意思,也歎了口氣道:“沒辦法,她娘家的人也不是些人物,家中沒有依仗,那婚來曆又不那麼正經,多少是要受些罪。”
老夫人將視線從宋醒月離開的方向收回,歎道:“她自幼失侍,家中父親又續了個悍婦,她在娘家的日子也不好過,磕碰長大,沒叫長歪已是難得,也罷,也罷,誰叫出了那樁事呢。”
說到這裡,也不繼續說,這些事難以理清,說來說去也就這樣。
宋醒月回去之後,等到下午,竟真就有人上門來量體裁衣。
老夫人那話不是隨口說說的,既是開了口,就不會忘。
這回來的料子不再是一些老氣橫秋,就算是不時興的冬季衣裳料子,也能瞧出是成色極好的。
這回替她量體的人也頗為客氣,儘說一些好聽的話捧人,宋醒月知道她是看在老夫人的麵上,也隻笑笑算是應下,並無多做客套。
衣服很快量好,宋醒月又挑了花樣。
丹萍端來上午那會開的瓜給這裁縫鋪的人,道:“嬸子,吃塊瓜吧,甜得很。”
裁縫鋪的人吃過瓜後,也沒多留,離開了這。
大約又過十日,他們先遣人送來了一身夏裝,其他的春秋冬三件還在做著,需些時日,夏裝輕薄,老夫人那邊又交代過,早些趕製出來,是以裁縫鋪那邊一做好便送來了這處。
是一身天青色立領斜襟長衫,底下是一條藍金刺繡馬麵裙,就連著頸間配飾一應俱全,是條金累絲編織珍珠絡索,看著便不大一般。
切實是身很體麵的衣服。
丹萍看了欣喜道:“小姐穿上這個一定好看!”
可宋醒月看著這身衣裳卻又想起了謝臨序上回說的話,她仍舊對那些話有些耿耿於懷,想了想後,還是問道:“可否太過招搖?”
丹萍道:“怎會呢!又非什麼大紅大紫之色,天青色,再尋常不過的色調,怎就招搖了。”
好不容易有身像樣的新衣裳,丹萍勸她道:“小姐就不要多想了嘛!公主做的那些衣服,總是太過沉抑,哪裡合適大喜的日子穿,老夫人送的這身便剛剛好嘛。”
聽丹萍這樣說,宋醒月也放下了些心,看著這身衣裳,又細細摸了兩下,便先收了起來。
謝老夫人這樁,算是多送了她四套衣裳,受之有愧,宋醒月這樣收下也多不好意思,想到老夫人崇佛,心裡頭便有了回禮的法子。
宋醒月母親在世之時,父親便寵妾滅妻,後來,母親離世後,他又馬上抬了姨娘為平妻。有了繼母之後,那日子更不好過,在宋家,若非是有宋老夫人護著她和妹妹,她們能不能安生長大都是難說。
她家那老夫人生前也愛念佛,宋醒月以往沒少為她抄佛經敬孝心。
謝家老夫人也愛誦經。
宋醒月打算也為她抄一份。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過著,很快便到了七月末,李老太傅誕辰的日子。
這日,謝臨序先醒來,他先是坐在窗邊,就著剛出的日光看了會書,等太陽差不多盛時,宋醒月也後腳跟著醒來,兩人洗漱完後就各自換了衣裳去。
終究隻是十八歲的姑娘,哪裡會不喜歡漂亮的衣裳。
況說今日人多,那麼多人瞧著,謝臨序自己是光風霽月了,她站他身旁,叫他襯得更灰撲撲一片,取笑她的話怕是更多了。
況說,外頭的那些人也總是喜歡拿她和那李三小姐比較。
她聽了也好煩……
最後宋醒月還是換上了老夫人給她做的新衣裳,然而從裡頭出來後,就見謝臨序蹙眉。
她察言觀色,自然看出他是對她的不滿,她馬上解釋道:“是祖母給我做的新衣裳我就想著,今日是喜慶的日子,穿上沒什麼不好的沒有其他的意思。”
即便是再沒眼力,再不注意,謝臨序也瞧出這身衣服和她平日穿得不大一樣,看樣式顏色,切實是鮮豔騰躍了一些。然而聽她解釋,他眉心擰著仍舊未曾鬆開,他道:“不是說過不要喧賓奪主嗎。”
宋醒月辯道:“沒有喧賓奪主並朱紅之色啊”
她喧什麼賓了?又是奪誰的主了?
她就不明白了,隻是一身簡簡單單的新衣,在他眼中就這般不堪,是不是他不喜歡她,所以穿什麼都是錯的?
她本來還為穿了新衣而欣喜,如今也沒了什麼喜氣,心裡頭更攪得一團亂麻。
他說話就這樣難聽。
他看她被人笑話,就這麼得意是不是?
謝臨序聽她爭辯,麵色更不好一些,宋醒月見了,悶著聲道:“你既這樣不喜,我換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