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0月3日清晨,長江入海口飄著細雨。陳樾的吉普車在長興島泥濘的土路上顛簸,車輪甩起的泥漿把車門上的"長江航運局"五個紅字糊得模糊不清。秘書小王抱著公文包在後座打盹,腦袋隨著車身搖晃,不時撞在車窗玻璃上發出"咚"的悶響。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兩道半圓形的弧線,發出有節奏的"吱嘎"聲。
"到了。"司機老趙突然刹車,小王一頭栽在前座椅背上。陳樾推開車門,潮濕的江風夾著柴油味撲麵而來,帶著長江特有的泥沙氣息。眼前是一片蘆葦蕩,幾隻白鷺被驚得撲棱棱飛起,雪白的羽毛在灰蒙蒙的天色中格外醒目。遠處江麵上,幾艘拖輪正"突突"地冒著黑煙,拖曳著滿載的駁船緩緩前行。
"就這?"小王揉著額頭嘟囔,皮鞋剛踩上泥地就陷進去半截,泥水立刻浸透了襪子。陳樾沒說話,從兜裡掏出個鏽跡斑斑的指南針——實則是係統掃描器。指針瘋狂旋轉三圈後,突然指向東南方一片看似普通的蘆葦叢,那裡的蘆葦明顯比周圍矮了一截。
三個穿膠鞋的工人不知從哪鑽出來,領頭的掀開偽裝網,露出條剛夠吉普車通過的土路。車輪碾過時,陳樾聽見蘆葦杆折斷的"哢嚓"聲,像極了那天在實驗室掰斷的鋼樣。偽裝網上的露珠被震落,滴在車頂上發出細密的"噠噠"聲。
轉過彎,視野豁然開朗。三十多台挖掘機正在作業,巨大的機械臂起起落落,遠看像一群鋼鐵恐龍在啃食大地。柴油發動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機油味。陳樾眯起眼,係統界麵自動標注出船塢輪廓:長580米,寬120米——正好能塞進一艘改裝後的"企業號"。陽光穿過雲層,在泥濘的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陳總!"一個戴安全帽的中年人小跑過來,軍綠色雨衣下露出海軍製服的藍褲腳,"按您要求,基坑先挖到負15米"他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刺耳的哨聲,工人們像受驚的螞蟻般四散奔逃。幾隻停在挖掘機上的麻雀被驚飛,翅膀拍打的聲音淹沒在警報聲中。
"啞炮!"有人尖叫。陳樾感覺小王猛地拽住他胳膊,指甲隔著呢子外套掐進肉裡。三秒寂靜後,"轟"的一聲悶響,地麵像鼓麵般震顫,炸起的泥漿雨點般砸在安全帽上。爆炸的氣浪掀起陳樾的衣角,帶著硝煙味的空氣灌入鼻腔。
"第幾次了?"陳樾撣著身上的泥點子問,發現自己的聲音在爆炸後的耳鳴中顯得格外遙遠。
"第三次。"安全帽苦笑,摘下帽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這鬼地方,明朝時是沉船墓地"他的聲音被又一波餘震打斷,遠處傳來碎石滾落的聲音。
當天下午的會議上,陳樾用鉛筆敲著蘇聯援建的156項工程圖紙:"同誌們,這是'長江貨運碼頭'的施工方案。"鉛筆尖有意無意地點在"船塢滑道"四個字上,在座的技術員們交換著眼色——那分明是核潛艇基地的設計圖。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圖紙上,將那些線條投射在斑駁的牆麵上。
突然,會議室木門被撞開,個滿身是泥的小夥子衝進來:"報告!挖到寶不是,挖到棺材板了!"他手裡舉著塊黑乎乎的木板,邊緣還掛著幾根水草。木板上的雕花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青光,散發出一股腐朽的黴味。
考古所的專家來得比消防隊還快。陳樾蹲在基坑邊,看著穿白大褂的老頭們像撿豆子似的從泥裡扒拉出青花瓷片。瓷片上的花紋在泥水中若隱若現,有經驗的老專家立刻辨認出是明代風格。"嘉靖年間的沉船,"領頭的專家推推眼鏡,鏡片上沾著泥點,"當年鄭和下西洋的備用船隊"他的聲音因為興奮而微微發抖。
"能用嗎?"陳樾突然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裡係統掃描器。
"什麼?"老專家以為自己聽錯了,掏出手帕擦拭鏡片。
"我是說,"陳樾指著坑裡露出半截的船龍骨,那漆黑的木料在泥水中顯得格外堅硬,"這木料"
老專家氣得胡子直抖:"這是國家文物!"話音未落,一塊瓷片從他指縫滑落,"啪"地碎在陳樾腳邊。瓷片底款"大明嘉靖年製"六個字在泥水裡格外刺眼,仿佛在無聲地抗議。
深夜的工棚裡,陳樾用係統掃描著沉船殘骸。煤油燈的火苗在江風中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帆布帳篷上,顯得格外巨大。藍光閃過,視網膜上浮現出分子結構圖——五百年的浸泡讓這些柚木比鋼鐵還致密。他猛地坐直,撞翻了搪瓷缸,茶水浸濕了桌上那摞從"長江船舶設計院"借調的人員檔案。茶水順著桌腿流到地上,與泥土混合成深色的痕跡。
"妙啊!"他盯著係統分析結果喃喃自語。窗外,夜班的打樁機正"咣咣"地砸著地基,震得煤油燈的火苗忽明忽暗,工棚的帆布在風中獵獵作響。
三天後,軍工局李處長帶著調令來找陳樾時,看見他正往基坑裡倒一種黑色粉末。粉末在陽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散發出淡淡的鬆香味。"這啥?"李處長眯起眼,從公文包裡掏出一盒香煙。陳樾拍拍手,手上的黑色粉末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沉船木料磨的粉,當混凝土添加劑"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測試員的吼聲:"抗壓強度超標了!"那聲音在空曠的工地上回蕩,驚飛了一群在附近覓食的麻雀。
李處長遞來的文件上蓋著鮮紅的"絕密"章:"三百名核潛艇專家,明天到崗。"他突然壓低聲音,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結:"對外稱'長江航運規劃設計院',辦公地點在"話沒說完,一陣江風把文件吹進基坑,飄飄蕩蕩像隻紅蝴蝶,正好落在沉船的龍骨上。那鮮紅的印章在黝黑的木料上格外醒目,像一滴血。
十二月的江風格外刺骨,帶著鹹腥的水汽。陳樾裹緊棉大衣,看著工人們往混凝土裡摻木粉。新調來的核潛艇專家老錢湊過來,哈出的白氣在眼鏡上結霜:"陳總,這配方"他忽然噤聲,盯著混凝土攪拌車上的俄文銘牌——那是156項工程時毛熊援助的老家夥,油漆已經剝落得差不多了。
"放心,"陳樾跺跺凍僵的腳,靴子上的冰碴子簌簌落下,"比列寧格勒船廠的強。"他說話時,係統正將掃描到的沉船數據與鷹醬諾福克船塢的圖紙重疊比對。遠處傳來汽笛聲,一艘掛著"上滬山城"航線的客輪緩緩駛過,甲板上的乘客好奇地張望著這片"貨運碼頭",有人舉起相機拍照,閃光燈在灰暗的天空下格外刺眼。
元旦前一天,船塢主體終於完工。驗收時突然下起雪,雪花落在新澆築的塢門上,瞬間化成水珠滾落。陳樾伸手摸向混凝土牆麵,觸感竟帶著幾分木質的溫潤。身後有人小聲議論:"怪了,這水泥怎麼有股檀香味"那聲音在飄雪中顯得格外清晰。
"陳總!"小王舉著電報跑來,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鞍鋼第一批特種鋼出廠了!"陳樾點點頭,目光卻落在江麵漂浮的冰塊上。那些冰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極了伏特加酒瓶裡的鋼樣在輕輕碰撞。更遠處,一輪紅日正從長江口升起,將船塢的輪廓染成金色。雪忽然停了,朝陽下,這座偽裝成貨運碼頭的航母搖籃,正靜靜等待著屬於它的鋼鐵巨獸。江鷗在船塢上空盤旋,發出清脆的鳴叫,仿佛在見證一個新時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