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2月25日清晨,上滬元件五廠的鐵柵欄大門上還掛著褪色的春節對聯。陳樾的吉普車碾過廠區坑窪的水泥路麵,濺起的泥水在車門上畫出幾道弧線。廠長周誌明小跑著迎上來,棉襖最上麵的扣子係錯了位,露出裡麵洗得發白的藍布襯衫領子,領口處還彆著一枚小小的毛主席像章。
"歡迎陳總蒞臨指導!"周廠長的聲音有些發抖,呼出的白氣在零下五度的寒風中迅速凝結成霜。他身後站著兩排穿著深藍色工裝的工人,有個年輕小夥子的棉鞋破了個洞,露出裡麵打著補丁的舊襪子,在雪地裡不停地跺著腳取暖。
陳樾點點頭,目光掃過廠區斑駁的磚牆。牆上的"抓革命、促生產"標語已經褪色,角落裡堆著幾個鏽跡斑斑的鐵桶,桶身上還殘留著"小心輕放"的俄文字樣。科技係統的掃描光幕無聲展開,將整個廠區的建築布局、設備分布儘數收入知識庫。
"先去三號車間看看。"陳樾說著,注意到周廠長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那是三年前一次設備事故留下的傷痕,傷口愈合處還留著明顯的疤痕。
晶體管生產車間比想象中還要簡陋。十幾台老式設備發出嗡嗡的轟鳴聲,空氣中彌漫著鬆香、金屬和機油混合的刺鼻味道。一個紮著麻花辮的女工正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比米粒還小的晶片,她的工作台上擺著個印有"勞動光榮"字樣的搪瓷缸,裡麵的茶水已經涼了,表麵結了一層薄薄的茶鏽。
"這是我們最好的淨化工作台。"周廠長指著角落裡用塑料布和木框臨時搭建的封閉區域,語氣中帶著掩飾不住的自豪。塑料布上沾滿灰塵和油漬,一角還破了個洞,用醫用膠布草草粘著,透過縫隙能看到裡麵擺放的精密儀器。
陳樾走近那台手搖式光刻機,黃銅部件已經被歲月磨得發亮,操作手柄上的防滑紋路幾乎被磨平。他假裝調整設備焦距,實則啟動了科技係統的全方位掃描功能。淡藍色的光幕掃過機器內部複雜的齒輪傳動結構,在他的視網膜上投射出精密的三維立體圖紙。角落裡,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師傅正在用狼毫小楷筆修補掩膜版上的缺陷,筆尖細得像頭發絲,手腕穩如磐石。
"這台機器每天能刻多少片晶圓?"陳樾問道,手指輕輕撫過工作台上深淺不一的劃痕,那是多年使用留下的歲月痕跡。
"三十片,如果不停電的話。"周廠長的回答讓陳樾心頭一緊。這個數字還不到他前世參觀過的現代化芯片廠產能的百萬分之一。窗外的電線杆上,幾隻麻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更顯得廠房內熱火朝天的工作氛圍格外珍貴。
2月26日,陳樾換上了和周廠長借來的深藍色工裝。衣服明顯大了一號,袖口磨得起了毛邊,後背上還有一塊洗不掉的機油汙漬。他跟著產線老師傅王建國從頭開始製作3ag95晶體管,車間的暖氣管道年久失修,呼出的白氣在顯微鏡的目鏡上結了一層薄霜,需要不時用袖口擦拭。
"陳總,您看這個摻雜濃度"王師傅的手粗糙得像老樹皮,指甲縫裡還殘留著洗不掉的油汙,但操作起精密儀器來穩如磐石。他指著示波器上跳動的綠色波形,眉頭皺成了深深的"川"字,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陳樾湊近觀察,趁機讓係統掃描了整個工藝流程。氧化爐的溫度顯示有些偏差,擴散工序的時間控製也不夠精確,但這些都難不倒這些在艱苦條件下堅持研發的工人們。當最後一片成品從鍍膜機裡緩緩送出時,王師傅突然紅了眼眶,用布滿老繭的手背抹了抹眼睛:"三年前我們試製第一批管子,成品率還不到5,現在能到65了"
窗外的廣播正播放著《咱們工人有力量》,激昂的歌聲穿過結霜的玻璃窗,變得有些模糊不清。陳樾注意到王師傅的工作台下壓著張泛黃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年輕人穿著嶄新的工裝,胸前彆著大紅花,笑容燦爛如朝陽。
3月3日傍晚,一個印著外文字母的木箱通過特殊渠道運抵上滬港三號碼頭。海關的封條上還沾著海水的鹹腥味,開箱時,陳樾聞到了熟悉的防鏽油味道——是正宗的dsw4800光刻機,雖然已經是五年前的舊型號,但對現在的夏國來說依然是寶貝。
"乖乖,這得花多少外彙啊"港口老裝卸工李師傅咂著嘴,粗糙的手指在木箱上小心翼翼地摩挲,生怕刮花了漆麵。他的解放鞋鞋底已經磨平,在潮濕的水泥地麵上留下淡淡的水痕,褲腿上還沾著碼頭特有的鐵鏽和煤灰。
陳樾親自檢查了設備。這台二手光刻機保養得很好,控製麵板上的英文標簽有些發黃,但每個按鍵都擦得鋥亮,顯然原使用者很愛惜。他注意到運輸過程中有個鏡頭支架鬆動了,便借口調整設備水平,讓係統完成了全麵掃描。掃描光幕下,這台機器的每個螺絲、每根導線都無所遁形,全部轉化為數字模型存入知識庫。
"精度15微米,比我們現有的強十倍不止。"隨行的年輕工程師小劉興奮地說,眼鏡片後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他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滿了參數,字跡工整得像印刷體,頁邊還畫著幾個簡易的機械結構示意圖。
3月5日,元件五廠的小會議室裡煙霧繚繞。二十多名工程師擠在狹小的空間裡,有人甚至坐在窗台上,膝蓋上攤開著筆記本。陳樾在黑板上畫著複雜的光路圖,粉筆灰落在他的黑皮鞋上,積了薄薄一層。汗水浸透了中山裝的後背,在暖氣不足的房間裡冒著淡淡的白氣。
"毛熊的光刻機用的是汞燈光源,鷹醬這台是激光的"陳樾邊說邊擦汗,袖口已經沾滿了粉筆灰。角落裡,兩個老工程師為了一個光學參數爭得麵紅耳赤,茶杯都被碰翻了,褐色的茶漬在圖紙上暈開,像一幅抽象的水墨畫。
會議一直開到深夜,食堂送來的肉包子已經涼了,表皮變得硬邦邦的。但沒人離開,有個戴眼鏡的女技術員甚至趴在圖紙上睡著了,手裡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饅頭,眼鏡歪在一邊,鏡片上沾著指紋。
5月15日淩晨,第一台國產光刻機終於組裝完成。實驗室裡擠滿了人,有個身材瘦小的技術員不得不站在工具箱上才能看清操作台。當電源接通的那一刻,氙燈光源發出的刺眼藍光透過複雜的光學係統,在暗室裡劃出一道銳利的光路,照亮了每個人緊張而期待的麵龐。
"激光乾涉儀校準完成!"負責測量的工程師老張盯著讀數顯微鏡,聲音有些發顫。他額頭上的汗珠在冷光源照射下閃閃發亮,握著調節旋鈕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陳樾俯身在測量顯微鏡前,看到矽片上的線條邊緣像刀切般整齊。他輕輕旋轉微調旋鈕,十字準線對準刻線邊緣,讀數鼓輪顯示出的數值讓他的手微微一抖——10微米。這個數字正好是他們設計指標的極限值,意味著這台機器已經達到了世界先進水平。
"重複測量三次,誤差不超過02微米。"檢測組長大聲報告,手裡的記錄本嘩啦作響。他的白大褂袖口沾著顯影液,已經洗得發黃了,胸前的口袋裡插著三支不同顏色的鉛筆。
王師傅擠到前麵,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片矽片,對著燈光觀察。晶圓上的電路圖案像蛛網般精密,陽光透過時在地上投下細密的影子網格,宛如未來科技的藍圖。
"成了!"他突然大喊一聲,聲音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落下。這個平常沉默寡言的老工人一把抱住身邊的年輕技術員,後者眼鏡都被撞歪了,卻也跟著又哭又笑。有人從櫃子裡拿出珍藏的茅台,倒進搪瓷缸裡,大家輪流啜飲,每個人的眼睛裡都閃著淚光。
5月16日,河北半導體研究所連夜送來的高純度矽晶片在陽光下閃著淡藍色的金屬光澤。陳樾親自操作新光刻機,製作出的3ag95晶體管比原來的小了整整一圈,像一顆精致的藝術品。
"體積縮小40,性能提升30,功耗降低75。"檢測員的聲音有些發抖。他的白大褂口袋裡插著支英雄牌鋼筆,筆帽上的金色校徽已經模糊不清,筆尖還沾著新鮮的墨水。
陳樾舉起那片小小的晶圓,透過燈光能看到上麵密密麻麻的電路圖案,像一座微縮的未來城市。窗外,一群鴿子飛過,翅膀拍打的聲音像是遠方的掌聲,為這項來之不易的成就喝彩。
5月20日,荒廢多年的老機床廠掛上了嶄新的牌子。工人們正在清理院子裡的雜草和碎石,有個年輕小夥子不小心驚動了一窩麻雀,撲棱棱地飛向藍天。陳樾站在大門口,看著工人們把"上滬光刻設備廠"的銅牌掛正。朝陽照在嶄新的廠牌上,"光刻"二字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預示著夏國半導體工業的光明未來。
"陳總,咱們給第一台機器起個名吧?"周廠長提議道,手裡拿著瓶剛從供銷社買來的橘子汽水,玻璃瓶壁上凝著冰涼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陳樾望著廠房外剛栽下的小樹苗,嫩綠的葉子在春風中輕輕搖曳,輕聲道:"就叫'曙光一號'吧。"
一陣溫暖的春風吹過,小樹苗的枝葉沙沙作響。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像是新時代的號角,宣告著夏國科技事業即將迎來嶄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