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5月的北京,槐花飄香。總參謀部大院裡,一場特彆的會議正在進行。會議室裡煙霧繚繞,十幾個將星熠熠的高級軍官圍坐在長桌旁,每個人的麵前都擺著一份標著"絕密"的文件。
"同誌們,今天這個會,是要討論陳樾同誌提出的一個建議。"主持會議的張副總長敲了敲煙灰缸,環視眾人,"關於建立我軍戰例整理中心的構想。"
坐在角落裡的陳樾微微低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他今天特意換了一身嶄新的軍裝,卻依然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在座的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將,而他隻是個"技術顧問"。
"我先說兩句。"老將軍王震山清了清嗓子,他的左臂空蕩蕩的袖管格外顯眼,"打仗不是兒戲,經驗都是用血換來的。把這些經驗係統地整理出來,我舉雙手讚成!"
"問題是具體怎麼操作?"後勤部的李部長皺著眉頭,"前線回來的軍官們現在都在休整,有的已經安排了新工作"
陳樾終於忍不住開口:"李部長,我有個不成熟的建議"他的聲音有些發顫,但很快穩住了,"可以優先抽調那些負過傷的營團級乾部。他們暫時不適合回一線,但實戰經驗豐富"
會議室裡安靜了幾秒。張副總長突然拍了下桌子:"好主意!這些同誌都是寶貝啊!"
就這樣,在陳樾的建議下,一個代號為"槐花"的特彆工作組成立了。總部特意騰出了西郊的一處舊軍營作為辦公地點,由王震山將軍親自掛帥。
五月底的一個清晨,第一批三十多名軍官陸續報到。他們中有的是拄著拐杖的,有的是眼睛上還蒙著紗布的,但每個人的胸前都掛滿了勳章。
"同誌們,歡迎來到'槐花'!"王震山站在臨時搭建的主席台上,聲音洪亮,"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我軍曆史的書寫者!"
台下,失去右腿的趙團長小聲對身邊的李營長說:"老李,你說咱們這些殘廢能乾啥?"
李營長摸了摸臉上的傷疤:"誰知道呢,讓寫就寫唄。"
他們沒想到,等待他們的是一項前所未有的艱巨任務。
工作是從收集資料開始的。每個參戰部隊都要提供完整的作戰日誌、傷亡名單、裝備清單檔案室裡的文件很快堆成了山。
"這哪是寫戰例,簡直是考古!"趙團長翻著一摞泛黃的戰場電報,苦笑道。他的勤務兵小王正忙著幫他整理文件,把重要的內容用紅筆標出來。
隔壁辦公室,李營長正對著地圖發呆。他麵前攤開的是一張上甘嶺戰役的布防圖,上麵密密麻麻標注著火力點和坑道位置。
"不對啊"他突然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通訊員!去把三連的張排長叫來!這張圖有問題!"
半小時後,兩個曾經並肩作戰的老戰友在地圖前爭論起來。
"老李你記錯了,機槍陣地明明是在這個位置!"張排長指著地圖的一角。
"放屁!老子在那裡挨了一槍,能記錯?"李營長激動地拍著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來。
這樣的爭論在各個辦公室不斷上演。有時為了確認一個細節,要找來五六個當事人反複核對。文職人員忙得腳不沾地,不停地記錄、整理、歸檔。
六月中旬,陳樾來檢查工作進度。他驚訝地發現,光是長津湖戰役就已經整理出了七個版本的不同戰例報告。
"這樣不行。"陳樾對王震山說,"必須建立統一的標準格式,每個戰例都要包含相同的基本要素。"
當天晚上,陳樾熬夜起草了一份《戰例編寫規範》,詳細規定了從戰鬥背景到經驗教訓的十二個必備章節。他還特彆強調要附上原始文件複印件作為佐證。
"這小子,還真有兩下子。"王震山看完規範,滿意地點點頭,當即下令全組執行。
工作漸漸步入正軌。七月的北京酷熱難當,辦公室裡的電扇呼呼地轉著,卻驅散不了悶熱。軍官們的軍裝後背都被汗水浸透了,但沒人抱怨。
"老趙,你看看這段寫得怎麼樣?"李營長把一份手稿推給對麵的趙團長。稿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還有各種箭頭和批注。
趙團長戴上老花鏡,仔細讀了起來:"'三排長王鐵柱率領十二名戰士,在零下三十度的嚴寒中潛伏八小時'這裡少寫了他們穿的什麼裝備。"
"對對對!"李營長一拍腦門,"他們當時穿的是新配發的加厚棉衣,這個很重要!"
就這樣,一個個鮮活的戰例被還原出來。有的驚心動魄,有的催人淚下,但都真實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八月份,工作組迎來了一批特殊的"顧問"——二十多名剛從朝鮮回國的軍事觀察員。他們帶來了最新的外軍戰例資料。
"看看人家毛熊是怎麼寫的。"王震山翻著一本厚厚的俄文資料,雖然看不懂文字,但裡麵的圖表和照片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陳樾立即組織翻譯小組,連夜趕譯這些資料。他發現毛熊的戰例分析特彆注重數據統計,這一點很值得借鑒。
"從明天開始,每個戰例都要增加數據附表。"陳樾在全體會議上宣布,"包括彈藥消耗量、傷亡比例、裝備損壞率越詳細越好。"
這項工作讓軍官們叫苦不迭。很多數據早已無從查證,隻能靠回憶估算。
"老子打仗的時候哪顧得上數打了幾發子彈?"一個炮兵出身的團長抱怨道。
"所以才更要現在記下來啊!"陳樾耐心解釋,"以後的新兵就不用靠猜了。"
漸漸地,一種奇特的氛圍在"槐花"工作組彌漫開來。這些曾經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軍官們,現在像小學生一樣認真鑽研每一個細節,有時為了一個數字爭論得麵紅耳赤。
九月份,第一本完整的《抗鷹援棒戰例彙編》初稿終於完成。王震山特意申請了一批茅台酒,在簡陋的食堂裡舉行了慶祝會。
"同誌們,乾杯!"老將軍舉起酒杯,獨臂顯得格外有力,"這是咱們用另一種方式打的勝仗!"
大家一飲而儘,不少人眼裡閃著淚光。趙團長拄著拐杖站起來:"報告首長,我請求繼續參加第二階段的整理工作!"
"還有我!"李營長也站了起來。
原來,總部已經批準了陳樾的建議,將這項工作擴展為三年計劃,不僅要整理朝鮮戰爭的戰例,還要回溯到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
十月的北京秋高氣爽,"槐花"工作組正式升格為"戰例整理中心",編製擴大到兩百人。一車車的檔案資料從全國各地運來,空置的營房被改造成了檔案庫。
陳樾設計了一套嚴密的檔案管理係統。每個戰例都有獨立編號,原始文件和整理稿分開存放,查閱需要雙重審批。
"這也太麻煩了吧?"新調來的劉參謀抱怨道。
陳樾嚴肅地回答:"這些資料比黃金還珍貴,必須萬無一失。"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1955年春天,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導致部分營房漏水,幸虧檔案庫的防水措施到位,才沒有造成損失。
隨著工作的深入,戰例中心開始產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副產品"。比如《誌願軍單兵裝備使用報告》、《寒區作戰後勤保障手冊》等實用指南,很快就在部隊推廣開來。
"陳工,你看這個!"一天,年輕的文員小周興奮地跑進陳樾的辦公室,手裡揮舞著一份剛油印出來的小冊子,"咱們整理的《坑道戰守則》已經發到邊防部隊去了!"
陳樾接過小冊子,聞著新鮮的油墨香,一種成就感油然而生。他想起那些在朝鮮戰場上犧牲的戰友,如果當時就有這樣的經驗總結
1956年底,當最後一批抗戰戰例整理完畢時,戰例中心已經積累了超過五千份詳實的戰例報告,裝滿了三個大檔案庫。每份報告都有五份備份,分彆存放在不同的保密地點。
在總結大會上,王震山將軍動情地說:"這些用鮮血換來的經驗,將是我軍最寶貴的財富。它們會一代代傳下去,讓我們的戰士少流血,讓我們的勝利更有把握!"
台下掌聲雷動。陳樾站在角落裡,看著這些曾經持槍打仗、如今執筆記錄的軍人們,突然明白了這項工作的真正意義——它不僅是在保存曆史,更是在塑造未來。
會後,總部特批了一批紀念章,上麵刻著"戰例整理"四個字。當王震山親自為陳樾佩戴上這枚特殊的紀念章時,老將軍低聲說:"小子,乾得不錯。這些資料,夠咱們用一百年的。"
陳樾摸了摸胸前的紀念章,輕聲回答:"希望以後的戰士,永遠用不上這些經驗。"
窗外,1957年的第一場雪悄然落下,覆蓋了整個軍營。而在溫暖的檔案庫裡,那些凝聚著血與火的戰例報告,正靜靜地等待著需要它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