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一個人,”他比劃著,“肩上壓著百斤麻袋還得趕路,跑是跑得動,可又能跑多快、撐多遠?”
他的筆尖在紙上沙沙疾走,轉瞬就勾勒出設計圖樣。
“這叫全浮式結構!”
他敲了敲圖紙,直指要害,“用這種結構,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說起這圓錐軸承,更顯門道。”
“車子轉彎,是不是有股勁頭兒往外甩?普通的滾珠軸承隻管上上下下,對付不了這斜著來的勁兒。可這圓錐軸承就能解決了。”
周鐵牛和工人們起初將信將疑,聽著聽著,就已經明白了王鐵山說的意思!
他描繪的太過通俗易懂了。
王鐵山用大白話的方式把知識掰開揉碎了說出來,理解起來根本就不費事。
“明白了!”
周鐵牛此時點頭:“王師傅!您這設計絕了!”
“不過王師傅,道理都對,可您咱這機器,已經老掉牙了,怎麼用上您那種辦法?用車床車?”
王鐵山聞言笑了笑,反問道:“老周,誰規定了非用車床不可?”
周鐵牛一愣:“不用車床?那……拿銼刀一點兒一點兒硬銼?”
“那得磨到猴年馬月。”
王鐵山搖頭:“精度不夠就想辦法提上去!沒趁手的工具咱們就自己造一個!”
“走!老周!”
他招呼一聲,隨即拉起周鐵牛,再次紮進廢料堆裡。
這回,他不單單是找料,更像是在廢鐵山的迷宮深處,搜尋能拚出一台新機器的“筋骨”。
他盯上了一堆柴油發電機的殘骸,叮叮當當地拆下一個布滿油汙但線圈完好的直流電機;接著又在廢鋼板堆裡,翻出幾塊沉甸甸、足有一公分厚的寶貝;最後,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台底座斷裂被遺棄的台式砂輪機——他小心翼翼地,把那麵直徑三十公分的砂輪寶貝似的卸了下來。
在周鐵牛,以及聞訊趕來、和老孫頭等人麵麵相覷的目光注視下,王鐵山把這些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破爛兒”,統統搬回了車間。
顧不上歇口氣,他立刻鋪開紙筆,新圖紙上筆走龍蛇。短短十來分鐘,一個結構精巧的裝置已然躍然紙上。
“這是……?”周鐵牛和老孫頭湊近前來,盯著圖紙上那奇異的裝置輪廓,一臉茫然。
王鐵山點著圖紙,聲音篤定:“車床外掛式輔助研磨器!”
他擼起袖子,親自上手指導老孫頭和周鐵牛,用這堆廢料將圖紙變成實物!
厚鋼板被切割、焊接成堅固的底座。王鐵山又從另一堆報廢機床裡淘出兩根尚算完好的精密導軌,固定在底座上,做成一個能手動調節又平穩可靠的滑台。最後,那直流電機和碩大的砂輪被他精準地組裝到滑台之上!
一個外形粗獷甚至簡陋、但核心功能齊備的土造“外圓磨床”,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誕生了!
王鐵山指揮周鐵牛,將這件凝聚了未來智慧的土造玩意兒,穩穩當當地安裝到老舊車床原本的刀架位置。
“王…王師傅,”周鐵牛盯著這堆廢鐵拚成的“怪物”,手心冒汗,“這…這真能行?”
王鐵山沒說話,他的行動就是最響亮的回答!
他從廢料堆裡隨手撿了個粗糙生鏽的鐵環,卡上車床卡盤。然後,他按下了車床和那個外掛砂輪的電鈕!
“嗡——”
砂輪電機發出清脆而高速的嘯叫!
王鐵山穩穩地搖動滑台手柄。高速旋轉的砂輪,緩而精準地,壓上了同時旋轉的粗糙鐵環!
“滋滋滋——!”
刹那,萬千熾烈的火星如同爆開的瀑布,從接觸點狂噴而出!這景象,比老孫頭打鐵的火花更為壯觀!
在王鐵山磐石般穩定的操控下,砂輪穩穩地在鐵環表麵來回移動。鏽跡和粗糙的鐵屑被一層層刮去,露出底下亮閃閃的金屬本色!
五分鐘後,所有機器停止了轟鳴。當周鐵牛顫抖著手,把打磨過的鐵環從卡盤上取下時,整個車間瞬間沸騰了!
那原本坑窪粗糙的鐵環,此刻外壁光滑得能清晰照出人影!周鐵牛用他最精密的遊標卡尺一量——尺寸分毫不差!
“老天爺!成了!真成了!”
“王師傅!您是神仙下凡吧!這簡直……這簡直是點石成金啊!”
工人們看向王鐵山的眼神早已超越了敬佩,那是近乎燃燒的崇拜!他不僅能設計出聞所未聞的玩意兒,連造這些東西的工具都能自己設計、自己打造!
這徹底顛覆了他們幾十年來對“技術”二字的認知!
第一個,也是最要命的技術難關,就這樣被王鐵山用一種所有人都想破腦袋也猜不到的辦法,輕鬆碾碎!
……
幾十公裡外的縣機械廠,剛上班沒幾天的王崇軍卻坐得不安穩。
廠裡的總工程師李建業,思想保守,頂看重資曆和文憑,最瞧不上所謂的“土專家”。不知他從哪兒聽說了軍墾農場那幫“農民”要在個把月裡造新式車橋的事兒。當天廠裡的技術大會,他竟當眾拿這事當起了反麵教材:
“我聽說啊,最近有那麼個地方,拉了一幫連圖紙都瞧不明白的泥腿子,就想一個月造出比咱們解放牌還牛的車橋!同誌們,這是什麼風氣?這叫不懂科學,不尊重技術的土法煉鋼!浮誇風!遲早要鬨出國際大笑話!”
台下響起一片哄笑。
角落裡的王崇軍,聽著這指桑罵槐的話,臉漲得通紅,猛地站起身就和李建業爭辯起來,說他兒子是真有本事。結果反被幾個老工友拉到一邊,嘲他“護犢子”、“老王賣瓜”。
王崇軍心裡憋著火。兒子的事讓他又氣又急,李建業那句“好高騖遠”“摔跟頭”的話,在腦子裡嗡嗡響。他沒法再等,跟單位請了假,直奔長途車站。他必須親自去農場,看看兒子到底在弄什麼。
幾番輾轉,總算摸到那個掛著“奇跡車間”牌子的工棚。牌子上鏽跡斑斑,棚裡倒是人聲嘈雜。
掀開厚重的油布簾子——
第一眼,他就瞧見了兒子。
兒子就站在一台模樣古怪、他從來沒見過的大機器旁邊。手裡拿著個東西,對著頂燈看。燈光一照,那東西表麵光滑極了,一點瑕疵也找不著,是個軸承座圈。
再一看旁邊,王崇軍愣住了。
農場那個有名的倔頭周鐵牛,還有脾氣出了名古怪的老鍛造孫師傅,這會兒就站在兒子邊上。倆人都沒吭聲,眼睛直勾勾盯著兒子手上的活兒。周鐵牛連汗都忘了擦,老孫頭那副老花鏡都快滑到鼻尖,愣是沒伸手扶一下。那神情,專注得……像在看什麼了不得的事。
王崇軍腳步釘在原地。
來之前一路擔著的心,那些沉甸甸的疑團,這一刻,忽然就在這股子安靜又熾熱的氣息裡,被工棚內低沉的機器轟鳴,撞得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