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在屏幕上停留了足足半分鐘,才隨著一陣風漸漸散了。夏聽聽攥著劇本的手全是汗,張姐已經摸出手機要打給看守大叔,卻被沈硯攔住了。
“彆打。”男生的聲音還有點發顫,眼神卻異常清明,“我姑姑的日記裡寫過,這個片場的老槐樹有‘記憶’,會把演過的戲再‘演’一遍。”他頓了頓,從口袋裡掏出個磨得發亮的銀質書簽,“這是她留給我的,背麵刻著地址,就是這兒。”
書簽背麵的字跡娟秀:“七月初七,槐樹下,等一個懂戲的人。”
夏聽聽突然想起鐵皮盒裡那張照片——沈曼青站在老槐樹下,手裡也捏著個一模一樣的書簽。她把書簽翻過來,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上麵,“懂戲的人”四個字像浸了水,慢慢暈開。
“今天先到這兒。”夏聽聽合上劇本,聲音比剛才穩了些,“張姐,明天聯係道具廠,按手稿裡的圖樣做謝玄的劍——不用開刃,重量要夠,沈硯得提前練握劍的姿勢。阿ken,把剛才那段錄像備份,彆外傳。”
下山時,沈硯走在最後,頻頻回頭看那棵老槐樹。夏聽聽注意到,他的左手始終插在褲袋裡,像是在攥著什麼東西。
第二天一早,道具廠就打來電話,說謝玄的劍做不了——“那圖樣太怪了,劍柄上要刻二十八星宿,還得嵌綠鬆石,這工藝至少要半個月,你們不是三天後就要開拍嗎?”
張姐氣得摔了電話:“我就說陸明遠是瘋子!拍個低成本劇搞這麼多幺蛾子,他當年是不是也因為這個沒拍成?”
夏聽聽沒說話,翻著陸明遠的手稿,突然停在某一頁——上麵畫著簡易的劍柄結構圖,旁邊用紅筆寫著:“可用舊木簪打磨,纏上浸蠟的麻繩,星宿紋用朱砂點畫,遠看足以亂真。”
“阿ken,你車上是不是有套木工工具?”她突然問。阿ken愣了愣:“有啊,上次修攝像機支架剩下的,怎麼了?”
“沈硯,你會用刻刀嗎?”
男生點頭:“我爸是木匠,小時候學過。”
三小時後,工作室的桌上擺著五根從舊貨市場淘來的桃木簪。沈硯正用砂紙打磨其中一根,木屑簌簌落在報紙上,張姐在旁邊用蠟煮麻繩,空氣裡飄著淡淡的鬆香味。夏聽聽拿著朱砂筆,對照著手稿上的星宿圖,在磨好的木簪上點點畫畫。
“娜姐,您這朱砂是真的還是假的?”阿ken舉著攝像機拍花絮,“我姥姥說真朱砂能辟邪,這片場邪乎得很,說不定用得上。”
“假的。”夏聽聽頭也不抬,“文具店買的朱砂顏料,十塊錢三管。”她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起昨晚樹影裡那個模糊的輪廓——如果老槐樹真有“記憶”,那它記住的,到底是戲裡的故事,還是戲外的人?
傍晚去片場布置燈光時,夏聽聽特意繞到老槐樹下。樹洞被重新用藤蔓遮住,陽光穿過枝葉,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昨晚的詭異仿佛隻是一場夢。沈硯正對著樹乾練習拔劍動作,木簪做的劍鞘撞在槐樹上,發出“篤篤”的輕響。
“謝玄拔劍時,手腕要向內扣三十度。”夏聽聽走過去示範,“曆史上他慣用左手劍,這個細節不能錯。”沈硯跟著學,左手握劍時,指節的發力方式和手稿裡畫的竟分毫不差。
“你以前練過劍術?”
“沒有。”沈硯搖搖頭,“就是……握住劍的時候,好像知道該怎麼動。”
這時,張姐突然在遠處喊:“娜姐!快來!咱們租的帷幔被人割破了!”
道具堆裡,那塊準備用來當書房背景的米白色帷幔被劃了三道長長的口子,邊緣還沾著泥土,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扯破的。看守大叔拄著拐杖在旁邊歎氣:“我就說這地方邪門吧?前幾年有個劇組的戲服,一夜之間全被剪爛了,後來才知道是附近的野狗闖進來搗亂。”
夏聽聽蹲下身,指尖蹭過帷幔的破口——邊緣很整齊,不像是野獸撕咬的痕跡,倒像是用美工刀劃的。她突然想起陸明遠手稿裡的一句話:“有些東西不想被拍下來,就會自己藏起來。”
“阿ken,把所有道具都搬到槐樹底下,用攝像機對著。”她站起身,語氣異常平靜,“今晚我們不鎖門,看看是誰在‘搗亂’。”
深夜的片場比白天更安靜,隻有蟲鳴和風吹樹葉的聲音。五台攝像機對著道具堆,屏幕上的畫麵在夜色裡泛著冷光。夏聽聽和張姐守在監視器前,沈硯和阿ken在老槐樹下鋪了塊墊子,假裝在對台詞。
“謝玄,你覺得這場仗能贏嗎?”夏聽聽突然開口,聲音在寂靜裡格外清晰。
沈硯立刻進入狀態,握著木劍的手緊了緊:“勝負在天,儘力在人。”
“如果輸了呢?”
“戰死沙場,總好過苟活偷生。”
他的話音剛落,監視器的屏幕突然閃了一下。夏聽聽立刻放大畫麵——道具堆裡,那塊破了的帷幔正慢慢移動,像是被無形的手拖著,朝著老槐樹的方向飄去。
“彆出聲。”夏聽聽按住要站起來的張姐,指尖冰涼。屏幕裡,帷幔停在槐樹下,破口處突然被什麼東西撐開,露出個黑漆漆的洞,像是有人要從裡麵鑽出來。
沈硯突然站了起來,左手握緊木劍,朝著帷幔走過去。“沈硯!回來!”夏聽聽低喝,可男生像是沒聽見,徑直走到帷幔前,伸手掀開了那塊破布。
布下麵什麼都沒有,隻有泥土上一行新踩的腳印,很小,像是女人的鞋印。
“姑姑……”沈硯突然蹲下身,聲音發顫。他從泥土裡撿起個東西——是枚小巧的珍珠耳釘,和照片裡沈曼青戴的那隻一模一樣。
這時,阿ken突然指著攝像機的內存卡指示燈:“娜姐!剛才那段錄像……不見了!”
夏聽聽衝過去一看,五張內存卡裡,有一張的指示燈在瘋狂閃爍,裡麵的文件全變成了亂碼。張姐突然捂住嘴,指著老槐樹的樹乾——那裡不知何時多了一行用指甲刻的字:“彆拍謝安。”
字跡很深,像是刻了很久,邊緣的樹皮都泛著黑。
“撤。”夏聽聽當機立斷,“把所有道具搬上車,今晚不拍了。”她看著那行字,突然想起《草木兵》手稿裡,謝安的戲份隻寫到戰前,後麵全是空白。陸明遠當年是不是也遇到了同樣的警告?沈曼青的失蹤,會不會和這個角色有關?
回去的路上,沈硯一直攥著那枚珍珠耳釘,指尖反複摩挲。夏聽聽從後視鏡裡看他,突然覺得這個剛退學的少年,藏著比她想象中更多的秘密。
車快到工作室時,沈硯突然開口:“我姑姑失蹤前,給我留過一條語音,說她找到了‘謝安的眼淚’,就在這棵老槐樹下。”
“謝安的眼淚?”夏聽聽皺眉。
“嗯。”沈硯的聲音很輕,“她說,史書裡寫謝安‘麵不改色’,但陸導說,真正的從容,是把眼淚藏在彆人看不見的地方。”
夏聽聽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掠過的路燈。她突然明白,自己要拍的或許不隻是一場戰爭,更是一群被曆史記住或遺忘的人,他們的恐懼、掙紮,還有那些沒被寫進史書裡的眼淚。
而那棵老槐樹,像是個沉默的見證者,正一點點揭開這些被掩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