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內普收回釘在安比臉上的目光,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被強行拔離。他不再看她,不再看任何人,寬大的黑袍如同裹挾著風暴的烏雲,驟然翻滾。他轉身的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冰冷的風,刮過安比的臉頰,讓她下意識地閉了閉眼。
砰!
沉重的橡木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甩上,撞擊在門框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整個醫療翼都似乎隨之震顫了一下。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那聲巨響像是一記重錘,砸碎了凝固的時間,也砸在安比的心上,讓她猛地一哆嗦。
德拉科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身體一顫,發出一聲虛弱的呻吟。龐弗雷夫人終於從角落的藥櫃後快步走出,手裡捧著一瓶冒著紫色煙霧的藥劑,臉上帶著驚魂未定的焦慮。“梅林啊!”她低聲驚呼,快步走向德拉科的病床。
鄧布利多依舊站在原地,銀白色的長須在門扉震動帶起的微風中輕輕飄拂。他湛藍色的眼眸平靜地掃過那扇緊閉的門,又緩緩落回安比身上。那目光溫和依舊,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看穿了安比心中翻騰的驚濤駭浪——那震驚、懷疑、以及指向斯內普的無聲指控。
安比感覺自己的臉頰在鄧布利多的注視下微微發燙。她下意識地低下頭,避開那仿佛能看透靈魂的目光,心臟在胸腔裡狂跳不止,幾乎要撞碎肋骨。剛才斯內普離去時那冰冷的、幾乎化為實質的怒意,還有手腕上那道刺眼的印記……她真的……猜對了嗎?
“理查德小姐,”鄧布利多的聲音打破了沉默,溫和地響起,“你和格林格拉斯小姐都消耗巨大。龐弗雷夫人會為你們準備一些提神藥劑。馬爾福先生需要靜養,我們不宜過多打擾。”他的話語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結束意味。
安比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她想問,想質問,想指著那扇門問鄧布利多,那印記是什麼?斯內普教授他……但鄧布利多那溫和卻深不見底的目光,像一堵無形的牆,堵住了她所有衝動的疑問。她隻能僵硬地點了點頭,感覺渾身冰冷,如同浸在冰水裡。
利亞輕輕扶住安比微微發抖的手臂,灰藍色的眼眸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我們走吧,安比。”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安撫的力量。
安比任由利亞攙扶著,腳步虛浮地走出醫療翼。身後,龐弗雷夫人輕柔的安撫聲和德拉科微弱的喘息聲漸漸遠去。走廊裡冰冷的空氣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但斯內普最後那冰冷的眼神和手腕上那道印記,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
地窖深處,斯內普的私人魔藥實驗室。這裡比上課用的教室更加幽暗、陰冷,空氣中彌漫著常年積累的、混雜著各種危險藥材的刺鼻氣味。巨大的黑色石質工作台上,散落著各種奇形怪狀的玻璃器皿和閃爍著幽光的金屬工具。唯一的光源來自工作台一角懸浮的幾顆散發著慘綠色光芒的魔法光球,將斯內普蠟黃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
他站在工作台前,黑袍袖口被粗暴地挽到手肘以上,露出蒼白卻肌肉線條分明的小臂。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銀質鑷子,從一個布滿複雜魔文封印的鉛盒中,夾起一小撮閃爍著微弱星光的粉末。那粉末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銀灰色,仿佛凝固的月光,在慘綠的光線下流轉著冰冷的光澤。
月露精華。隻有在月虧之夜,於特定的魔法節點,收集最純淨的月光凝結而成。極其稀有,且蘊含著強大的陰性能量,稍有不慎便會引發劇烈的魔力反噬。
斯內普的動作精準而穩定,如同最精密的儀器。但他的眼神卻異常冰冷,甚至帶著一絲壓抑的戾氣。他將那撮珍貴的粉末輕輕抖入一個正在緩慢旋轉的、由水晶和秘銀打造的複雜蒸餾裝置中。粉末落入裝置中央沸騰的、如同液態翡翠般的基液中,瞬間發出滋啦一聲輕響,騰起一小股帶著寒氣的白煙。裝置內的液體顏色瞬間變得深邃,旋轉的速度也陡然加快。
他看都沒看那裝置,目光轉向工作台的另一端。那裡放著一個更小的、通體漆黑的石盒。石盒表麵沒有任何裝飾,隻有一道深深的、如同被利爪劃過的凹痕。斯內普伸出魔杖,杖尖點在凹痕上,嘴唇無聲翕動。石盒表麵亮起一道道暗紅色的魔文鎖鏈,隨即如同活物般扭動、消散。盒蓋無聲地滑開。
盒內,鋪著深紫色的天鵝絨。天鵝絨上,靜靜地躺著幾粒比塵埃大不了多少的、晶瑩剔透的顆粒。它們呈現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純淨色彩,仿佛蘊含著世間所有的光明與溫暖,又帶著一種涅槃重生的悲愴氣息。鳳凰涅槃時褪下的淚晶粉塵。傳說中蘊含著最純粹的生命能量和靈魂安撫之力,是治愈靈魂創傷的聖物,同時也是最危險的魔法催化劑之一,稍有不慎便會引發不可控的靈魂震蕩。
斯內普的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他取出一根細如發絲的水晶針,小心翼翼地探入石盒,用針尖極其輕柔地沾起一粒幾乎看不見的淚晶粉塵。他的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夢境,額角卻滲出了細密的冷汗。這不僅僅是因為材料的珍貴和危險,更是因為……這些材料,這些配置方法,無一不將他拉回那個他試圖用畢生去遺忘的黑暗年代。
湯姆·裡德爾。那個名字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心底嘶嘶作響。鳳凰淚晶……他記得那個男人是如何癡迷於這種傳說中的聖物,試圖用它來研究永生的奧秘,甚至製造魂器。而月露精華的陰寒屬性,更是黑魔法中用於穩定邪惡力量、滋養詛咒的常用媒介。如今,他卻要用這些沾染著黑暗記憶的材料,去救治一個被類似詛咒傷害的學生。這感覺,就像是在親手揭開自己最深的傷疤,還要用沾染著敵人氣息的刀去剜除腐肉。
屈辱。諷刺。還有一絲無法言說的痛苦。
他手腕內側那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三角印記,此刻仿佛在隱隱發燙。安比·岡斯那雙充滿震驚、懷疑和無聲指控的琥珀色眼睛,再次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凶手是你。那無聲的尖叫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著被誤解的尖銳刺痛,猛地衝上他的腦際。他握著水晶針的手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針尖上那粒微小的淚晶粉塵似乎感應到了他情緒的波動,瞬間爆發出刺目的光芒!
嗡!
整個蒸餾裝置猛地一震。裝置內原本穩定的翡翠色液體瞬間變得狂暴,顏色轉為渾濁的墨綠,劇烈翻滾起來,發出如同沸水般的咕嚕聲。一股混亂的、帶著陰寒與灼熱交織的魔法能量猛地逸散開來!
斯內普瞳孔驟縮,魔杖瞬間出現在手中,杖尖爆發出強烈的銀光,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壓向那狂暴的裝置,同時,他另一隻手閃電般將沾著淚晶粉塵的水晶針移開。
“統統石化!”他厲聲低喝,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緊繃。
銀光如同冰冷的鎖鏈,瞬間纏繞住劇烈震動的蒸餾裝置。裝置內狂暴的液體如同被凍結般,猛地停滯下來,表麵迅速凝結出一層灰白色的石質外殼。那股混亂的能量波動被強行壓製下去。
實驗室裡隻剩下斯內普粗重的喘息聲。他死死盯著那被石化的裝置,蠟黃的臉上肌肉緊繃,額角的冷汗順著鬢角滑落。剛才那一瞬間的失控,差點毀掉這鍋至關重要的基液,甚至可能引發更可怕的魔法事故。
他緩緩鬆開緊握魔杖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低頭,看著水晶針尖上那粒依舊散發著純淨光芒的淚晶粉塵,眼神複雜難辨。憤怒,後怕,還有一絲被那女孩的指控擾亂的、難以平複的心緒。
他深吸一口氣,地窖冰冷而混雜的空氣湧入肺腑,試圖壓下翻騰的情緒。他不能失控。至少現在不能。德拉科……他需要這劑藥。無論這過程多麼諷刺,多麼痛苦。
他重新拿起水晶針,動作更加緩慢,更加謹慎,將針尖上那粒微小的淚晶粉塵,極其精準地點入另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盛放著穩定融合液的秘銀小坩堝中。
安比躺在四柱床上,厚重的帷幔隔絕了外界的光線,卻隔絕不了她腦海中翻騰的思緒。醫療翼的提神藥劑讓她透支的魔力恢複了一些,但精神上的衝擊卻遠未平息。
斯內普手腕上的印記。德拉科手臂上那猙獰的符文。一模一樣。還有斯內普那冰冷刺骨、幾乎要將她撕碎的眼神。
是他。一定是他。這個念頭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腦海中盤旋不去。可是……為什麼?他為什麼要詛咒德拉科?德拉科是他學院的學生,馬爾福家族唯一的繼承人……斯內普沒有理由這麼做。難道是因為利亞?因為德拉科替利亞擋了那顆被施了惡咒的遊走球?可斯內普為什麼要針對利亞?
無數的疑問像亂麻一樣糾纏著她。她煩躁地翻了個身,黑暗中,一個毛茸茸、帶著暖意的身體輕輕蹭了蹭她的手臂。是亞瑟,她的英國短毛貓。它發出低低的、安撫性的呼嚕聲,柔軟的皮毛蹭著她的皮膚,帶來一絲溫暖和慰藉。
安比猛地坐起身,黑暗中,亞瑟那雙在夜色中如同綠寶石般發亮的眼睛正關切地望著她。她輕輕撫摸著亞瑟光滑的皮毛,感受著它傳遞來的、無聲的忠誠與溫暖。一個大膽的、甚至有些瘋狂的念頭在她心中升起。她需要答案。關於那個符號,關於荊棘烙印,關於斯內普手腕上的印記。圖書館的禁書區,一定有記載!那些被封鎖的、危險的、記載著古老黑魔法的書籍!
但亞瑟隻是一隻貓。它無法像貓頭鷹那樣穿梭於魔法屏障,也無法理解複雜的指令去禁書區尋找特定的書籍。她需要另一種方法。一個更直接、更冒險的方法。
黑暗中,她的琥珀色眼睛亮得驚人,裡麵燃燒著不顧一切的決心和一絲孤注一擲的瘋狂。她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悄無聲息地走到書桌前。她點亮一盞小燈,微弱的燈光照亮了她蒼白的臉和桌上攤開的羊皮紙。她拿起羽毛筆,蘸了蘸墨水,開始飛快地書寫。不是給利亞的,也不是給任何人的求助信。她在畫圖。一筆一劃,極其專注地臨摹著記憶中那個三角符號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扭曲的線條。她畫得如此專注,以至於沒有注意到亞瑟跳上書桌,安靜地蹲坐在一旁,綠寶石般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筆下逐漸成型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圖案。
畫完最後一筆,安比放下羽毛筆,看著羊皮紙上那個栩栩如生的三角符文,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她知道這很危險。非常危險。但她彆無選擇。
她將羊皮紙小心地卷好,用一根細細的絲帶係緊。然後,她抱起亞瑟,將臉埋在它溫暖柔軟的皮毛裡,深深吸了一口氣。
“亞瑟,”她低聲說,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需要你幫我……幫我看著利亞。如果……如果我出了什麼事……”她沒有說下去,隻是更緊地抱住了她的貓。亞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用頭輕輕蹭了蹭她的下巴,發出更響亮的呼嚕聲。
安比放下亞瑟,拿起那卷羊皮紙,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寢室的門。她沒有走向公共休息室,而是朝著更深、更黑暗的城堡走廊走去。她的目標不是禁書區。
她的目標是斯內普的地窖辦公室。她要親自去問他。她要一個答案。就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