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天的日頭剛過晌午,李長老的身影就出現在了丹房外院。他沒穿繁複的法袍,就一件素色灰衫,手裡捏著個紫砂小壺,步子輕得沒帶起半點塵土,可周管事一看見他,趕緊停了手裡的活,連大氣都不敢喘。
沈硯正在擦那尊半人高的青銅丹爐,爐身上刻著繁複的雲紋,常年被丹火熏烤,縫隙裡積著黑灰。他早按周管事的囑咐,把那塊帶黑絲的丹渣和包著蝕靈散的樹葉包藏在了袖袋內側,指尖攥得發緊——符牌在眉心輕輕跳,像是在替他攢勁。
“周小子,這爐上次修過的地方,還漏不漏靈氣?”李長老走到丹爐邊,手指敲了敲爐腹,聲音不高,卻帶著股沉靜的力道。
周管事忙點頭:“回長老,按您說的換了青靈木的爐芯,再沒漏過,前兒煉‘清蘊丹’,成丹率還高了兩分。”
李長老“嗯”了聲,眼睛掃過丹爐底座,突然頓了頓——那地方被沈硯擦得發亮,連刻紋裡的灰都清得乾乾淨淨,比旁邊的石桌還亮堂。他抬眼看向沈硯,這才留意到這個低頭乾活的雜役弟子:“你就是前幾天小比上來的?”
沈硯心裡一緊,放下手裡的布巾,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弟子沈硯,見過長老。”
“手腳倒麻利。”李長老沒多說,轉頭要跟周管事說丹料的事,沈硯卻咬了咬牙,突然開口:“長老,弟子有件事,想求您垂詢。”
這話一出,周管事臉都白了,趕緊想攔:“沈硯,不得無禮……”
“讓他說。”李長老抬手攔了周管事,眼神落在沈硯身上,帶著點探究,“你有什麼事?”
沈硯深吸口氣,從袖袋裡掏出那塊丹渣,遞了過去:“長老,這是弟子在主丹房外撿到的丹渣,您看這裡麵的氣息,是不是有些不對?”
李長老捏過丹渣,指尖撚了撚,又湊到鼻尖聞了聞。他沒說話,隻是眉頭慢慢皺了起來——原本平和的眼神沉了下去,像蒙了層霧。
“再拿出來看看。”李長老的聲音比剛才低了些。
沈硯趕緊把包著蝕靈散的樹葉包遞過去。李長老打開樹葉,看到那些黑褐色粉末時,臉色徹底變了——他捏著粉末的手指微微發顫,抬頭看向沈硯:“這東西,你在哪找到的?”
“弟子前晚撞見……內門弟子趙磊,往輸送外門的暗渠裡倒這東西。”沈硯沒敢隱瞞,把趙磊用竹管摻粉末的事說了,“外門的靈泉水、聚氣丹裡,都有這東西的痕跡,隻是淡些,弟子偶然能用靈識感知到……”他沒提符牌,隻說是靈識——外門弟子能有這般感知力,已算稀奇,卻比“符牌”穩妥。
李長老沒追問他怎麼感知到的,隻捏著粉末站起身,走到牆角那處石縫邊。他沒蹲身,隻是抬手在石縫上方虛虛一拂,一股清冽的靈氣湧過去,那根藏在土裡的竹管瞬間露了出來,管壁上還沾著沒擦乾淨的黑褐粉末。
“好,好得很。”李長老沒回頭,聲音卻帶著怒意,“我讓王小子管丹房雜務,是讓他盯著丹料損耗,他倒好,敢動外門的靈泉!”
周管事在一旁嚇得直冒汗,沈硯卻心裡一鬆——李長老這反應,是知道王執事,也信了他的話。
李長老轉過身,眼神落在沈硯身上,比剛才沉了些,卻沒了探究,多了點鄭重:“這東西叫‘蝕靈散’,是煉廢的‘腐骨丹’殘渣磨的,長期接觸,會蝕損經脈根基,外門弟子……”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可沈硯能看出他眼裡的疼惜。
“長老,外門弟子不知此事,還在天天用那靈泉水、吃聚氣丹……”沈硯低聲道。
“我知道該怎麼做。”李長老捏緊了手裡的樹葉包,“趙磊那邊,我會讓人去查,王小子也得給外門弟子一個交代。”他看著沈硯,沉默了片刻,突然問:“你剛才說,你能感知到這蝕靈散的氣息?”
沈硯點頭:“是,隻要離得近,就能隱約察覺到。”
李長老眼睛亮了亮,突然問:“那你能感知到‘凝露草’的氣息嗎?”
沈硯愣了下——凝露草?周管事提過的,李長老煉聚元丹缺的那種草。他心裡一動,按符牌的感應推測道:“凝露草性偏寒,靈氣帶著水汽,若是離得近,弟子或許能感知到。”
“好!”李長老突然拍了下石桌,聲音裡竟帶了點急切,“我煉聚元丹,就差凝露草做藥引,派了三個內門弟子去後山找,都沒回來——不是被妖獸傷了,就是找錯了地方。你若能幫我找到凝露草,不管多少,我都保你——不僅能讓你正式入內門,還能傳你真正的引氣功法,比你現在練的《引氣訣》強十倍!”
這話讓周管事都驚得張大了嘴——李長老從不輕易收弟子,更彆說傳功法了。
沈硯卻沒立刻應,他想起後山的險,也想起趙磊背後的王執事。但再一想外門那些被蝕損經脈的弟子,想起林舟塞給他的熱麥餅,又摸了摸眉心的符牌——那裡正微微發燙,像是在催他應下。
“弟子願意去。”沈硯抬起頭,看著李長老,“但弟子有個條件。”
“你說。”李長老道。
“找到凝露草後,求長老徹查蝕靈散的事,不光是趙磊和王執事,但凡參與過往靈泉裡摻東西的人,都要給外門弟子一個交代。”沈硯說得認真,“還要請長老給外門弟子配些清脈的丹藥,彌補他們這些年的損耗。”
李長老看著他,突然笑了——剛才的怒意散了,眼裡多了點讚許:“你這小子,倒不是隻想著自己。行,我答應你。”他從懷裡掏出個玉瓶,遞給沈硯,“這裡麵是三枚‘避塵丹’,能擋低階妖獸的嗅覺,再給你這把‘青鋒匕’,劈柴用不上,防身夠了。”
沈硯接過玉瓶和匕首,匕首柄是青靈木做的,握著溫涼,刃上泛著淡光,是件低階法器。
“後山深處有‘鐵紋豹’,速度快,你彆硬碰。凝露草長在陰濕的山澗邊,葉子上有露珠,就算天旱也不會乾,你憑感知找,準沒錯。”李長老叮囑道,“三天,三天內回來,我在丹房等你。”
沈硯點頭應下,把玉瓶和匕首收好,又行了個禮,轉身往外走。
周管事追出來,塞給他兩個油紙包:“這裡麵是靈米餅和傷藥,後山冷,你多當心!”
沈硯接過,說了聲“謝周管事”,沒回頭,徑直往山門口走。
路過雜役院時,他瞥見趙虎蹲在牆根下,看見他過來,趕緊低下頭,卻偷偷往他手裡塞了個東西——是塊磨得光滑的獸骨,上麵刻著個歪歪扭扭的“安”字。
沈硯捏著獸骨,沒說話,隻衝他點了點頭,快步走了。
山門口的風比內門冷,吹得人眼睛發澀。沈硯回頭望了眼內門的方向,丹房的煙囪正冒著淡淡的白煙,李長老應該還在丹爐邊等著。再往遠看,外門的土坯房藏在矮樹叢後,隱約能看見靈田的輪廓。
他握緊了手裡的青鋒匕,摸了摸眉心的符牌。
三天,後山深處,凝露草。
這一趟,不光是為了自己的內門名額和功法,更是為了那些藏在煙火裡的期待——林舟的,趙虎的,還有無數個像原主一樣,在底層苦苦掙紮的外門弟子的。
符牌在眉心燙了燙,像是在說“走”。
沈硯深吸口氣,轉身踏進了茫茫後山。山風卷著落葉掠過他的衣角,前路藏在濃綠的樹影裡,看不清,卻有股清亮的靈氣,順著符牌的指引,在他腳下慢慢鋪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