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成軍比誰都清楚,開設這個專欄。
於他而言絕不止是短期的身份躍遷,更是鋪就長期文學道路的。
他要“文以載道”。
可文字要傳情達意,終究需要一方妥帖的承載平台。
《安徽青年報》這份專欄,恰似為他在文學世界裡紮下了一根紮實的根基。
而在這個時代的人眼裡,這更等同於一份體麵的營生。
一份相對輕鬆卻穩定的收入,足以讓他在動蕩與變革交織的年月裡,多一份安身立命的底氣。
真是一份難以拒絕的邀約啊~
“專欄該叫什麼名字好呢?”
李主編見他神色鬆動,眼神一亮。
“我琢磨著就叫‘青年觀察’,你看咋樣?就寫你看到的、聽到的,不用端著架子,像跟讀者嘮嗑似的。”
穿藍布衫的張副編推了推眼鏡,補充道:“每月兩期,千字左右就行。題材不限製,個體戶的新活法、知青的讀書夢、村裡的新鮮事,啥都能寫。稿費給你千字六塊,比報社老作者還高一塊。”
“稿酬很寬厚。“
許成軍深吸一口氣,喉結動了動:“但是李主編,有件事我得說清楚。”
“我可能要去上海讀書,複旦大學的工農兵推薦製流程走了一半了。”
編輯部裡突然靜了。
錢明在旁邊拽了拽他的衣角,眼裡帶著點急。
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
你丫的在這搞事!
李主編卻笑了:“這是好事啊!”
“去複旦更該寫!上海的個體戶比合肥多,素材不也多?”
“你要是願意,就當我們的駐滬通訊員。稿子寄到報社就行,馬勝利跑郵局勤,保證丟不了。”
沉吟片刻。
“我寫。”
他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很篤定
“不過,專欄裡得留個角落,登讀者來信。”
許成軍指尖在桌麵敲了敲,“不光我寫,也得讓他們說說話。”
沉吟一會,一正一副兩位主編對視一眼。
張副主編笑著說:“這主意不錯!咱們加個‘讀者回音’,你挑幾封來信回應,比你單寫更熱鬨!”
李主編適時站起來主動找許成軍握手,笑嗬嗬地說,“那咱們說定了?”
許成軍欠了欠身,握手時特意加了點力。
“說定了,能和咱們青年報合作,也是我的福氣!”
半個小時後。
李主編把協議折成方塊塞進他兜裡。
許成軍下意識托了下對方的手腕,等紙片妥帖落進兜袋,才順勢把衣襟按了按。
“這個月你看著時間交個第一篇,寫啥都行,就當給咱們青年報的讀者報個到。”
李主頓了頓,眼裡帶著期許,“編輯們都很看好你。”
《合肥晚報》編輯部。
陳建國捏著把美工刀,對著桌上堆積如山的信封發愁。
這些都是寄給《秤星照春風》作者和編輯部的讀者來信。
從見報起,每天都能收到小半麻袋。
“陳編,今兒下午的信抬上來了!”收發室的老張頭在樓梯口喊。
陳建國揉著發僵的脖子站起來,喉結滾了滾:“先卸牆角,讓我喘口氣。”
《合肥晚報》廟小!
他陳建國自打複刊以來就在副刊部,還從沒見過哪篇稿子能惹來這麼多信!
他隨手撿起最上麵的信封。
一封來自“hf機床廠”寫給編輯部的信,鋼筆字剛勁但是不太好看。
“俺們車間的老王,看完報就讓他媳婦在廠門口擺了個修鞋攤,現在每天能掙五毛!你們這篇稿子,比廠長開十次會都管用!”
陳建國正想往下翻,突然被個牛皮紙信封硌了手。
信末沒署名,隻蓋了個模糊的章。
“又來硬茬了?”報社複刊部另一個編輯翟影抱著《合肥晚報》合訂本走進來。
“你瞅瞅這個。”
他指著文章裡的加粗段落,“作者是省社科院的李教授,當年批《班主任》最積極的那個。”
陳建國抓起煙盒抖出最後一根煙,火柴劃了三下才點著:“《江淮論壇》昨天發了劉祖慈的文章,說這篇小說這是對‘勞動最光榮’最生動的詮釋。”
“矛盾的很呐!”
翟影笑了,“矛盾好啊!矛盾才有銷量啊!”
張副主編剛要皺眉,收發室的老張頭又扛著半麻袋信進來,“陳編,郵電局打電話來,說明天起給咱加派兩個投遞員!今天的信實在扛不動了!”
陳建國捏著那根煙沒抽,眼尾掃過牆上的訂報統計表。
《合肥晚報》複刊後印數一直穩定在八千份,昨天加印到一萬二,剛才印刷廠又來電話,說零售點的報販子把明天的配額都訂光了,催著再加印三千。
“張主編!陳大編輯!街麵上都傳瘋了!”
翟影翻著讀者來信,突然笑出聲。
“百貨大樓門口的報攤,今早六點就排起隊,以前賣三天的量,現在一上午就空了。”
張副主編的手指在省報理論版的評論上敲了敲,語氣卻鬆了:“省供銷社剛才來電話,說要給全係統訂報,讓職工‘學習討論’。他們訂了兩千份,直接把明天的加印額度占了一半。”
“不過最重要的是~”
翟影從抽屜裡抽出一本《安徽文學》,指著1979年第8期的“卷首評論”。
“連《安徽文學》的周明周主編都為他站台了。”
“當許成軍的《秤星照春風》在《合肥晚報》掀起討論熱潮時,我重讀了三遍原稿。這篇不足三千字的短文,像一柄精準的棗木秤,一頭挑著個體經營的微光,一頭挑著時代轉型的重量,在1979年的文學版圖上,稱出了“改革”二字最本真的分量。
《秤星》的了不起,在於它避開了改革題材常見的宏大敘事,卻讓每個細節都成為時代的注腳。這種“以小見大”的筆法,恰是當下文學最需要的清醒。
文學如何在時代禁區裡開辟道路?《秤星》給出了答案:不回避矛盾,卻用生活的溫度軟化鋒芒。當老周把“為人民服務”的藍布攤開在秤盤旁,個體經營的微光與集體主義的底色竟達成了奇妙的和解。這恰是1979年中國最真實的精神圖景:既渴望突破束縛,又眷戀安穩根基。
當更多作品還在傷痕裡徘徊時,《秤星》已帶著泥土的芬芳,為改革文學標出了新的坐標。”
這篇評論一出。
《稱星》自此在改革文學裡有了位置。
陳建國、張啟明看完沉默半晌,還是陳建國先開了口。
“這合肥的風啊,定住了!”
“明天我親自去給許成軍送讀者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