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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熬煞初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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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府的晨霧總帶著股化不開的涼。

花癡開跪在演武場中央時,褲管已被露水浸得發沉,青石板上的寒氣順著膝蓋往上鑽,像是有無數條小蛇順著骨頭縫往裡鑽。他保持著夜郎七教的“磐石樁”姿勢,雙腿如紮根泥土的老鬆,腰背挺得筆直,雙目卻微微垂著,睫毛上凝著的細珠順著臉頰滾落,在下巴尖懸成晶瑩的一點,又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今日加半個時辰。”

夜郎七的聲音從演武場東側傳來,他手裡把玩著三枚象牙骰子,指節翻動間,骨牌碰撞的脆響在空蕩的場子裡格外清晰,像有人在耳邊敲著冰棱。花癡開眼皮都沒抬,隻額角滲出的細汗順著鬢角滑落,浸濕了藏在衣領裡的小半截玉佩——那是母親菊英娥臨走時塞給他的,玉質溫潤,上麵刻著朵模糊的菊花。

這已是他入府的第三個月。每日天未亮就得起身站樁,從最初的一炷香便渾身抖得像篩糠,到如今能穩立兩個時辰,夜裡還要在燭火下背誦《賭經》,拆解夜郎七留下的牌局圖譜。府裡的下人都私下說,七爺撿了個癡兒,明明眉眼周正,偏生整日裡魂不守舍,隻有在摸牌擲骰子時,那雙眼睛才亮得像淬了火。他們不知道,這癡兒每夜都要在夢中將那些繁複的牌路走三遍,有時摸到天亮,指腹都磨出了紅痕。

“知道為何要站樁?”夜郎七踱步過來,骰子在他掌心轉成模糊的銀圈,陽光透過薄霧照在他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裡藏著說不清的意味。他今日穿了件玄色短打,腰間係著根銅扣玉帶,比起往日的錦袍,倒多了幾分江湖氣。

花癡開嘴唇動了動,聲音發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練……根基。”

“蠢話。”夜郎七屈指在他肩上一彈,用的是巧勁。花癡開隻覺一股力道順著脊椎往下鑽,雙腿頓時如灌了鉛,膝蓋骨縫裡像是被塞進了碎石子,疼得他眼前發黑。可他死死咬著牙,愣是沒讓膝蓋彎下去分毫。“賭桌上瞬息萬變,手穩,心才能穩。可這穩,不是站出來的,是熬出來的。”

他忽然揚手,三枚骰子破空而來,帶著尖銳的風聲擦著花癡開的耳畔飛過,“篤”的一聲釘入身後的木靶。花癡開瞳孔微縮,卻始終沒轉頭——他知道夜郎七的性子,這種時候哪怕眼珠動一下,今日的罰練就沒個儘頭。

等了片刻,身後傳來管家低低的驚歎。花癡開餘光瞥見,那三枚骰子竟齊齊嵌進靶心的同一點位,象牙邊緣泛著白,像是長在了木頭裡。

“昨日讓你看的‘熬煞’圖譜,記住多少?”夜郎七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陰影將少年的臉完全罩住。

“記……記住了。”花癡開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吃力,額上的汗珠子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熬煞者,以身心抗天地之氣,寒則凝其神,熱則煉其誌……臨險而不亂,處變而不驚……”

“光記沒用。”夜郎七打斷他,轉身朝演武場角落走去。那裡堆著十幾個陶罐,有的冒著白汽,壺嘴凝著細密的水珠;有的則結著薄冰,外壁爬滿了霜花,一看便知是埋在冰窖裡鎮過的。“今日讓你嘗嘗滋味。”

他提起那隻結著冰的陶罐,走到花癡開麵前,猛地潑了過去。

“嘩——”

冰水兜頭澆下,順著頭發往脖頸裡鑽,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花癡開渾身一顫,牙齒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皮膚像是被無數根細針紮著,又麻又疼。可他剛想收緊肌肉,就聽夜郎七冷冷道:“鬆肩,沉氣。若敢縮一下,再加一個時辰。”

花癡開硬生生將那股瑟縮壓了回去。他知道夜郎七說一不二,上個月他站樁時被蚊子叮得狠了,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結果被罰站到月上中天,雙腿腫得像蘿卜,連走路都打晃。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放鬆肩膀,按照《不動明王心經》裡說的,將氣息沉入丹田。冰冷的水漬貼著皮膚往下流,褲管裡積了水,每動一下都沉甸甸的,凍得骨頭縫裡直冒寒氣。可他腦子裡卻突然閃過昨夜看過的圖譜——“寒煞侵體時,意守丹田如握炭火”。

他試著照做,想象丹田處有一團小小的火苗,正散發著微弱的暖意。說來也奇,不過片刻,小腹處竟真升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熱意,雖抵不住那徹骨的寒,卻像黑夜裡點起的一盞燈,讓狂跳的心緒定了幾分。

夜郎七看著他額上冷汗與冰水交織,嘴唇凍得發紫,卻始終沒動的身影,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他轉身又提起一隻滾著熱氣的陶罐,這罐子剛從灶上提下來,外壁還燙手,壺嘴噴著白霧,老遠就能聞到水汽的燙意。

“熱煞煉誌,當觀湧泉。”他說著,猛地將熱水澆在花癡開的後頸。

“嘶——”

滾燙的水順著脊背往下流,浸濕的衣衫瞬間被燙得貼在皮膚上,像有條火蛇在背上蜿蜒爬行。花癡開喉間溢出一聲悶響,眼前猛地一黑,皮膚傳來火燒火燎的疼,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燙出水泡。

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借著那點刺痛保持清醒。腦子裡瞬間閃過圖譜裡的另一句:“熱煞攻心時,觀想湧泉如浸寒潭”。念頭剛起,腳心仿佛真的觸到了冰涼的泉水,那股灼痛感竟真的減輕了些許,像是有股涼氣順著腳底板往上冒,中和了背上的灼熱。

一冰一熱交替著襲來,花癡開的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最後變得像張白紙,嘴唇卻紅得嚇人。他的視線漸漸模糊,耳邊隻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和心臟狂跳的“咚咚”聲,像有麵鼓在胸腔裡被人狠狠敲著。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了母親菊英娥臨走時的眼神。那天也是這樣冷,母親抱著他,眼眶紅得像要滴血,反複叮囑他:“開兒,到了夜郎府,要聽七爺的話,好好學本事……等娘回來接你。”他還記得母親衣袖上的藥味,那是她為了護他,被追兵砍傷後敷的金瘡藥,又苦又澀。

又好像看到了父親花千手留在牌譜扉頁的字跡。那是他還沒記事時,父親手把手教他寫的,筆鋒剛勁有力:“賭者,非賭命,乃賭心。心不妄動,牌自順焉。”父親的手總是暖烘烘的,掌心有層厚厚的繭子,那是常年摸牌練出來的。

“還能撐多久?”夜郎七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點飄忽。

花癡開咬著牙,舌尖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沒有回答,隻是將腰杆挺得更直了些。汗水、冰水、熱水在他身上混在一起,順著衣角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積成一小灘水窪,映出他模糊的影子。

演武場的角落,老管家背著雙手站在那裡,手裡端著個托盤,上麵放著碗黑漆漆的藥湯,正冒著熱氣。他看著場中央那個小小的身影,忍不住歎了口氣。這孩子剛來的時候,瘦得像根豆芽菜,眼神怯生生的,見了誰都躲。可這三個月下來,眉眼間的怯懦漸漸褪了,多了股子說不清的韌勁,像地裡的野草,看著不起眼,卻怎麼也踩不死。

夜郎七瞥了老管家一眼,沒說話,又提起一隻冰罐。

太陽慢慢升高,晨霧散了,金色的陽光鋪滿演武場,照在濕漉漉的地麵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花癡開覺得自己像在蒸籠裡,又像在冰窖裡,冷熱交替的痛苦讓他渾身發顫,卻偏偏連手指都動不了——夜郎七說過,磐石樁要站得穩,就得像山石一樣,任風吹雨打,紋絲不動。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出現了幻覺。有時看到父親在牌桌上談笑風生,指尖的牌飛得像蝴蝶;有時看到母親在燈下為他縫衣服,銀針在布上穿梭;還有時看到夜郎七坐在太師椅上,手裡拿著本泛黃的書,眼神複雜地看著他。

“爹……娘……”他下意識地呢喃出聲,聲音輕得像蚊子叫。

夜郎七的動作頓了一下。他看著花癡開蒼白的小臉,嘴唇乾裂,卻依舊緊抿著,心裡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事。那時花千手還是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在賭壇上橫掃千軍,說要建立一個乾淨的賭界,讓所有人都能憑本事吃飯,不用耍那些陰私手段。可結果呢?還不是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這江湖,從來就不是乾淨的。

他放下手裡的陶罐,沉默了片刻,道:“今日就到這裡。”

花癡開的身體猛地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骨頭,差點栽倒在地。夜郎七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他一把,指尖觸到他滾燙的皮膚,卻意外地發現,這孩子的手竟穩得很,沒有一絲顫抖,連指尖都隻是微微發涼,不像常人那樣在冰火交攻下抖得不成樣子。

“去把《不動明王心經》抄十遍。”夜郎七轉身時,聲音似乎比剛才柔和了些許,“記住今日的滋味。熬煞,熬的不是皮肉,是骨頭裡的那點韌勁。將來你要麵對的,可比這疼百倍千倍。”

花癡開點點頭,想說“謝謝七爺”,卻發現喉嚨乾得發不出聲。他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一步一步往書房挪,每走一步,骨頭縫裡都像有刀子在割,疼得他額頭直冒冷汗。可他的眼神卻亮得驚人,方才那冰火交織的痛苦裡,他似乎摸到了一點門道——原來所謂的“熬煞”,不是硬抗,而是在極致的痛苦裡,找到讓心安定的法子。

就像賭桌上,越是凶險的牌局,越要沉得住氣。你慌了,對手就贏了。

他走進書房時,老管家已經等在門口,手裡的藥湯還冒著熱氣。見他這副模樣,管家趕緊遞過一塊乾淨的帕子:“擦擦吧,七爺也是為了你好。”

花癡開接過帕子,胡亂擦了擦臉,卻忽然笑了。那笑容帶著點傻氣,嘴角咧開,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眼裡卻閃著光,像藏著星星。

“我知道。”他說,聲音依舊沙啞,卻很清晰。

管家愣了一下,隨即歎了口氣,把藥碗遞給他:“快把藥喝了,這是七爺特意讓人熬的,解寒去熱的。”

藥湯黑漆漆的,散發著濃重的苦味。花癡開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儘,苦澀的藥味瞬間在舌尖炸開,順著喉嚨往下滑,像是吞了口黃連。可他咂咂嘴,竟從中品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甜意,讓他想起了父親曾教他認過的一種牌——“苦儘甘來”。

那是副好牌,先抑後揚,總能在絕境裡殺出一條生路。

他走到書桌前,拿起筆。宣紙上早已鋪好了紙墨,是管家提前準備好的。花癡開深吸一口氣,蘸了蘸墨,在紙上寫下《不動明王心經》的第一句:“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筆尖穩得沒有一絲晃動,墨痕均勻,筆畫剛勁,哪裡像個剛經曆過冰火煎熬的孩子寫出來的。

窗外的日頭正好,透過雕花木窗照進來,在宣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照亮了少年單薄卻挺拔的背影,也照亮了宣紙上那句尚未寫完的經文。

屬於花癡開的修行,才剛剛開始。而這條路,注定布滿荊棘,卻也藏著無限可能。就像那副“苦儘甘來”的牌,眼下有多難,將來的路,或許就有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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