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著臉,盯著地上跪的兩人:“還不滾下去!汙了貴人的眼,仔細你們的皮!”
那兩人慌忙爬起,垂頭退下。
陳奇有些不自在,扯了扯陳瑤的袖子。陳瑤安撫地撫了撫弟弟發頂,抬眼看向一旁的王牙人:
“王牙人,既如此,便將他一家子都喚出來瞧瞧吧?”
“小姐?”劉管家不讚同地出聲。
陳瑤擺擺手:“劉叔,我本就打算多添幾個人手,若合眼緣,一並買了也無妨;若不成,咱們再尋彆家就是。”
她心中確有幾分不忍,但也明白天下可憐人多了去了,她不會盲目做決定。
方才被留下的兩個婦人候在一旁,不多時,後院又走出四口人。
一個中年漢子抱著個走路尚不穩的小娃娃,身邊跟著個六七歲的小女娃和一個約莫四五歲的男童。
漢子小心翼翼將懷中幼子放到盧月紅身邊,自己與她並排跪下。那小女娃則牽著弟弟的手,怯生生跪在了父母身後。
陳瑤心中了然,難怪無人願意買這一家子,夫妻倆再能乾,三個年幼的孩子也是拖累。
小女娃或許還能做些輕省活計,那兩個男娃,大的不過四五歲,小的更是路都走不穩,誰家肯白費銀錢替人養兒?
她走到漢子跟前:“之前在主家做什麼?”
盧大柱垂首答道:“回小姐話,小的原來是替主家趕車的。主家犯了事,小的全家便被發賣了。”
“可會種地?”
“未賣身前,家裡便是種田的。”盧大柱老實回答。
王牙人忙插話,話裡帶著三分懇切七分算計:“小姐明鑒,這一家子著實可憐!
早先家裡也有幾畝薄田,無奈家中老母病重,為治病賣光了田產,最後人也沒救回來,反欠下一屁股債,這才不得不自賣自身還債……”
劉管事瞪了王牙人一眼,毫不客氣道:“王二,打量我家小姐年紀小,便想哄人做冤大頭麼?”
王牙人連連賠笑:“不敢不敢!劉管事言重了!這盧娘子灶上是一把好手,盧大柱乾活也麻利。
除了那小娃娃,大的兩個娃兒都能搭把手了,小姐買去,斷不會虧!”
劉管事冷哼一聲,轉向陳瑤:“小姐若拿不定主意,依老奴看,那王娘子倒更合適些。”
他指的是方才留下的另一個婦人。
王牙人以為買賣要黃,正欲招呼盧家下去,卻聽陳瑤問道:“那兩個小娃娃,作價幾何?”
王牙人心中一喜,試探著反問:“小姐的意思是……要買下他全家?”
陳瑤淡淡道:“且看價錢。兩個乾不了活的小兒,若要價太高,那便罷了。”
“不高不高!”王牙人急忙道,“攏共五兩銀子就成!”
“五兩?”劉管事怒道,“買回去隻吃嚼不乾活,真當我等是冤大頭了?”
王牙人愁眉苦臉:“唉,實在是他家死活不肯分開賣。若非如此,那兩個男娃兒,自有那無子的人家願意出好價錢買去養著……隻怪小的一時心軟,攬了這麻煩事。”
最終,一番計較:小女娃五兩,盧大柱十五兩,盧月紅十二兩,兩個小男娃幾乎算白饒,全家統共作價三十五兩銀。
交割完銀錢,陳瑤瞥見王阿翠正與盧月紅依依話彆,便問道:“你不願隨我去?”
王阿翠惶惑抬眼。
盧月紅忙推她:“阿翠!快!快求求小姐!”
王阿翠這才如夢初醒,“撲通”跪倒,連連叩首,聲音因激動而發顫:“願意!願意的!奴婢願意!謝小姐大恩!”
陳瑤扭頭對王牙人道:“順手把她的身契也一並辦了吧。”
王牙人聞言,心頭一喜,暗道今日運氣著實不錯。
那難纏的盧家五口脫了手,竟還意外多賣出一人,難怪早起便聞枝頭喜鵲喳喳叫喚,原來應在此處,他臉上堆滿笑,連連應承。
“阿翠!咱們…咱們往後不用分開了!”盧月紅聲音哽咽,蹲下身去,緊緊抱住跪在地上的王阿翠。
王阿翠恍如夢中,被盧月紅拉著去收拾了那點可憐家當,又懵懵懂懂被拉到馬車邊。
直到抬眼瞧見牙行那熟悉的門頭匾額,她才真真切切地信了,自己竟與月紅姐一起換了新主家。
那一家子五口人,加上王阿翠,還有陳瑤另外特意給山水荷塘添置的五個小丫鬟聚在一起。
陳瑤眉頭微蹙,一輛馬車,哪裡載得動這許多人?
盧大柱是個有眼力的,見狀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小姐若不便,不若告知去處,小人帶著人尋路過去?”
“不必。”陳瑤擺手,乾脆利落地吩咐道:“阿禾,你帶他們先去布莊,一人添置兩身換洗衣裳。”
她目光轉向盧大柱,“你,會趕車?隨我去趟牛馬市。”
她今日盤算好了,既要添人,也需買輛牛車給陳猛使喚。
往後來莊子上,總不能總靠兩條腿走。
牛馬市裡人聲喧騰,牲口氣息混雜。
陳前正陪著他的幾位同窗看馬,一抬眼,就瞧見了陳瑤和劉管事帶著一個漢子走進來。
他先朝劉管事拱手見了禮,才轉向陳瑤,奇道:“阿瑤?你們怎地也來此處了?”
陳瑤答道:“煩請劉管事幫眼,挑輛結實耐用的牛車。”
她望了望陳前身後不遠處那幾位年輕學子,“大哥這是要買馬?”
莊子上有馬,不需要再花那份錢了吧。
陳前搖頭:“是我這幾位同窗想買。”
“原來如此。”陳瑤眼珠一轉,忽而笑道:“大哥稍後若得空,能否替我去醉仙樓招待劉管事?也可邀你這幾位同窗一道坐坐。”
陳前聞言笑了:“我無事,正好他們方才還在商議,過幾日想去你那‘山水荷塘’圍爐煮茶呢。”
“歡迎!”陳瑤欣然應允。
自打天寒荷敗,“山水荷塘”的生意便清淡了許多,她正愁如何添些人氣。
這邊說著話,那邊盧大柱已經熟練地相看起牛車,他挑選得頗為仔細。
劉管事在一旁瞧著,微微頷首,心道小姐這次總算買著個頂用的,不然真替她虧得慌。
陳前的一位同窗忍不住拉過他,低聲探問:“陳兄,那位…莫不是‘山水荷塘’的劉管事?你竟認得他?”
無人知曉陳瑤亦是“山水荷塘”的東家之一,陳前自不會點破,隻含糊道:“舍妹的莊子就在荷塘左近,想置辦輛牛車,便托了劉管事掌眼。”
“哎呀!聽聞那‘山水荷塘’背後可是有大靠山的!陳兄有這般門路,怎不早言語?”另一同窗語帶豔羨地插嘴道。
“早說晚說,又有何分彆?”陳前失笑。
“分彆大了!”先前那人急道,“至少能討個情麵價不是?”
陳前無奈撫額:“罷了罷了。稍後我去醉仙樓招待劉管事,你們幾個,要不要一起?”
“要!自然要去!”幾人異口同聲。
不多時,牛車挑定。
陳瑤吩咐胡禾把人帶回莊子安置。她則拉著陳奇與陳前他們彙合,一同往城中醉仙樓走去。
陳前在雅間裡招待劉管事並幾位同窗,陳瑤帶著陳奇,在隔壁另開了一間。
聽到隔壁幾人高談闊論,陳瑤突然福至心靈,她知道山水荷塘應該做哪些調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