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強躬身回道:“爺,小姐,那黃老漢確是侍弄莊稼的一把好手,幾個兒子也是實心乾活的夯貨。
任莊頭巴巴地想重新和他家結親,依小的看,八成也是瞅準了這點。
新主家接手莊子,少不得要倚重黃老漢這地裡的行家,任莊頭若與他家成了親家,新主家看在這層關係上,輕易也不會動他這個莊頭的位置了。”
齊光焰指節在桌麵上輕輕叩了兩下,嘴角微哂:“嗬,這任莊頭,倒是個會鑽營的主兒。”
“豈止會鑽營,”四強話匣子打開,壓低了聲音,“聽說他閨女在府裡伺候了大半年,他自以為在主家跟前得了臉麵,回到莊子上便抖擻起來。
仗著幾分權勢,竟強奪了一個佃戶剛過門不久的新婦!生生把人逼得……走投無路,懸了梁……”
話未落地,齊光焰臉色陡然一沉,厲聲打斷:“住口!這等醃臢汙穢之事,也敢在小姐麵前渾說?!”
四強被這聲嗬斥嚇得一哆嗦,慌忙抬手,“啪”地給了自己一嘴巴,連聲道:“小的該死!小的昏了頭!求爺和小姐恕罪!”
陳瑤卻擺擺手,渾不在意道:“這有什麼,我們村裡那些嬸子大娘,閒話起來比這渾的多了去了。”
她從小長在鄉野,這些事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齊光焰扶額,這才想起眼前這位可不是尋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
他無奈提醒:“村裡是村裡,往後咱們這莊子要迎來送往的,多是些文人雅士、富家小姐,阿瑤你多少還是注意些分寸才好。”
“嗯嗯,知道啦。”陳瑤從善如流地點頭,隨即話鋒一轉,乾脆道:“既然這任莊頭名聲這麼臭,趁早換了他!我看就讓那黃老漢暫代莊頭之職。
四強哥,勞煩你去跟他說清楚,以一年為期,乾得好,自有獎賞;乾得不好,咱們立刻換人。”
四強連忙應聲領命,快步退下辦事去了。
廳裡隻剩兩人,齊光焰立刻湊到陳瑤跟前,“阿瑤,你快幫我想想,我這新得的莊子,該起個什麼響亮的名號才好?”
陳瑤忍不住打趣:“我那莊子叫‘見山’,要不你這乾脆就叫‘見水’?”
齊光焰一掌拍在桌子上,“就這麼定了!這麼一叫,外人一聽就曉得咱倆的莊子是一家,往後就算我不常在這邊,也沒人敢輕易給你臉色看了。”
“哈哈,”陳瑤被他逗樂了,“那等咱們那荷塘修好了,索性合起來叫‘山水荷塘’得了!保管旁人一聽就明白,這是咱倆合夥的買賣。”
齊光焰豎起大拇指,讚道:“我看行!”
陳瑤卻笑著搖搖頭:“剛才是說笑呢。你不是說要請山陽書院的夫子來給咱們設計景致嗎?
這池塘的名字,理應由他這位行家來起才最貼切。否則名不副實,豈不惹人笑話?”
“不妥不妥,”齊光焰連連搖頭,“這是咱們自家的地盤,若連個名字都做不得主,那還有個什麼意思?”
陳瑤想了想,折中道:“那這樣,咱們先各自想幾個好名字備著,到時候一並交給夫子參詳。若夫子有更絕妙、更切題的名字,咱們便聽他的。”
八月裡,“山水荷塘”儼然成了江臨縣少男少女消暑的好去處。
陳瑤沿著塘邊小徑信步而行,兩旁小巧的琉璃風燈宛如星子墜落凡間,給蜿蜒的小路籠上一層朦朧光暈。
不遠處,陳前正與幾位同窗圍坐青石爐旁,茶煙嫋嫋,吟哦之聲隨風斷續。
微風過處,荷香暗送,沁人心脾。
“阿瑤?你不是在屋裡盤賬麼?怎麼有閒情出來逛了?”這片刻清寧被一道帶笑的聲音打破。
陳瑤循聲望去,隻見齊光焰正從荷塘對岸溜溜達達地走來。
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不是去軍營了嗎?”
齊光焰腳步一頓,隨即堆起笑臉:“軍營也得放餉歇息不是?趁著空檔,來瞧瞧咱們這日進鬥金的寶貝生意,不行麼?”
他走近幾步,換上一副苦相,“你是不知道,為了弄這荷塘,我可是連壓箱底的老本都填進去了!再不見回頭錢,怕真要去喝西北風嘍!”
“這麼慘?”陳瑤狐疑地打量他,他家底豐厚,能缺這點銀子?
“慘著哩!”齊光焰煞有介事地點頭,“這些年攢的月錢、壓歲錢全砸裡頭了,還欠著些外債呢。”
陳瑤見他神情不似作偽,便道:“今年回本應是夠了。回頭我讓胡禾支些銀錢,交給四強哥。”
齊光焰眼睛一亮,毫不推辭:“行!最好多給些,我去淘件好東西哄哄我娘。她老人家一高興,手指縫裡漏點出來,咱們不就有本錢再挖個新塘子了?”
陳瑤卻搖頭:“一個荷塘儘夠了。依我看,不如把從荷塘到河邊那條土路好好修整一番,再在河邊搭一排精巧的釣魚亭子。”
“釣魚亭?”齊光焰摸著下巴略一思忖,忽然拊掌笑道,“妙啊!山陽書院裡就有幾位老夫子最愛垂釣!
等亭子建好,我請他們來坐客。有這些清流名士的名頭,還愁釣不來其他附庸風雅之人?”
陳瑤笑著補充:“那到時候咱們就提前放出風聲,接受預訂雅座,省得擁擠。”
兩人越說興致越高,仿佛已經見到銀錢流水般淌來。
說到給齊光焰的母親買禮物,陳瑤忽地想起海底那片珍珠貝。
自從京城回來,大伯就以她年紀漸長為由,不再允她隨船出海,更輕易不讓她下水。
前陣子忙著莊子上的事務,她便沒放在心上。
如今黃老頭把莊子上的田地打理得井井有條,她這心又活絡起來:“對了,你娘……可喜歡珍珠?”
“喜歡!太喜歡了!”
齊光焰精神一振,忙不迭道,“你往年托我代賣的那些上等珠子,大半都叫我娘收去了!怎麼,阿瑤手裡還有好貨?”
陳瑤:“眼下沒有。不過我正打算跟大伯的船出海一趟……”
“出海?”齊光焰的眼睛驟然放光,興奮地湊近,“你要去撈珍珠貝?帶上我!”
若能親手撈珍珠貝開珍珠送給他娘,豈不更顯孝心?
陳瑤麵露難色:“大伯的船不大……”
“知道知道!”齊光焰立刻保證,“就我一人!不帶那些拖油瓶!”
最終,有外男在,陳瑤還是沒能下水。
陳進帶著齊光焰體驗了一番,兩人各摸了十幾個珍珠貝上來。
齊光焰得意洋洋地將貝殼倒在甲板上:“阿瑤,待會兒開出好珠子,我送你一顆!”
“才不要!”陳瑤鬱悶地鼓著腮幫子,“我要的珍珠,自己會去撈!”
心想下次甩開他們自己來,總能下水了吧?
齊光焰挑了個最大的貝殼,用力撬開。
隻見裡麵密密麻麻嵌著二十幾顆小珍珠,排列倒是整齊,可惜個個隻有米粒大小。
沒等陳瑤開口揶揄,齊光焰已撚起一顆,強辯道:“小是小了點,可架不住量多啊!正好給我娘湊串手鏈!”
陳瑤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大小不一,顏色斑駁,串出來能好看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