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乖,你容朕再想想,此事牽連甚大,若輕易行事,前朝反對者必定眾多。”
“又不是在前朝做官,不過是將後宮已有的職位拿出來,加個品級罷了,那些太監宮女做得,難不成世家女子還做不得了。”
“桃桃,你為她們著想,她們未必願意,天下女子誰不想入宮為妃為嬪,一生榮華富貴。再者,就算將她們立為女官,她們也未必擔得起差事。”
就這麼小瞧女人嗎。
要不是被女則女戒束縛,被規矩困在後宅,這天下,也得有女子的一半。
那些男人將自己的姐妹女兒送到皇帝身邊,無非就是想榨乾她們最後可用的一點兒利益。
在這個時代,閨閣中的世家女子的確金貴,可一旦到了成婚的年紀,那便不是女人,而是商品。
眾人待價而沽,攀得越高,價值越大,若能入宮為妃,更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可誰問過,那些女子願不願意呢。
“陛下這麼說,臣妾就當您答應了。”許灼華趁熱打鐵。
祁赫蒼並不覺得此事可行。
前朝反對的事,他倒是可以輕易解決。
怕就怕那些早已被養得嬌滴滴的世家小姐們入宮,未必能比宮人做得更好。
不過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
若人不中用,到時候尋個由頭送出去,以後那些人想再送人入宮,也得仔細掂量一番了。
“好,依你便是。”
“回頭讓內務府擬個名冊,挑幾個位置出來,至於人選,你自己安排。”
許灼華在祁赫蒼唇上親了一下,“多謝陛下。”
“這樣就夠了?”
“陛下是明君,豈能被美色所惑?”
祁赫蒼俯身下來,“皇後乃國色,朕偶爾昏一下頭也是理所應當的。”
祁赫蒼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就算朝堂上反對聲一片,他也一力推行下來。
出乎意料的是,有不少人直接找到了許灼華這裡。
張承禮來坤寧宮,提起此事,“這次隻招五個人,臣妾瞧著,私底下遞帖子想見娘娘的人都不止這個數了。”
許灼華笑道:“比起當年還是差得遠,那時在朝堂府衙任職的女子也不少,本宮記得還有人做到了蘭台令史的官職。”
雖隻是正五品的官階,卻算得上天子近臣,地位特殊。
張承禮原本放得端端正正的手,突然蜷起來,“那是臣妾外祖母,賀蘭青賀大人。”
許灼華麵露詫異,上下打量起張承禮,“原來那個奇女子竟是你外祖母,難怪本宮看著你身上也有那股勁兒。”
聽到這句話,張承禮先是激動,然後猛地生出一種無能為力的泄氣感。
自從先帝繼位,女官逐漸退出朝堂,外祖母回到後宅之時,仿佛預示著一代女子的落幕。
曾經在朝堂上與男人針鋒相對,與同袍協力共謀的歲月,如一場轟轟烈烈燃放的煙火,璀璨過後連一絲痕跡也找不到了。
回想小時候在外祖母膝下,聽她說起擔任蘭台令史的故事,張承禮心裡有一根弦也曾悄悄的,微微地動過。
如果,她能再等一等,拖一拖,是不是這一次也能爭得成為女官的機會。
“張妃?”許灼華輕輕喚她,“本宮未在京城長大,對世家情況不甚了解,今日尋你過來,也是想問問你,這些女子中可有能擔得起差事的。”
許灼華將一本名冊遞過去,其中有各府報上來的名字,也有主動進宮求職的,還有幾個是許灼華打聽到可堪用的。
張承禮接過名冊,仔細看起來。
“娘娘定然下過功夫,您圈起來的幾位女子,確實頗有才華。”
許灼華道:“光有本事還不行,她們是第一批做女官的,想必要承受許多外人的不解和刁難,心性也至關重要。”
“她們成功了,以後的路,彆人才能走得更順。”
張承禮手腕一抖,抬頭道:“娘娘的意思,是要大力推行女官?”
自然。
許灼華不動聲色撫向腹部。
她已經知道,大概率是一個女兒了。
她得為她的女兒鋪路,就從女官開始。
張承禮皺眉道:“隻可惜女子不能參加科考,沒了這條路,僅靠舉薦冊封,未必能招到真正有治世之能的女子。”
許灼華心頭一驚。
原以為張承禮出身禦史世家,為人嚴肅刻板,在這種事上必定也是一板一眼。
沒想到,她竟思慮深沉,想到科舉這件事上去了。
這也正是許灼華最想做的事。
隻有打通這條路,女子才能得到真正和男子在曆史舞台上一較高下的機會。
她不動聲色開口,“女子為官之事並不少見,但女子參加科舉,先不說陛下和朝臣會不會同意,就是天下的讀書人,也定然不會願意。”
“娘娘所言極是,臣妾外祖母剛出任蘭台令史的時候,大長公主將朝中反對的聲音按下來了,卻沒想到進京趕考的考生居然在貢院門口聯名上書,稱女子應當恪守婦道,在家中相夫教子才是本職。”
“他們忘了,當他們一心求學考取功名之時,背後供他們吃供他們穿的,都是他們的母親和妻子。”
“一麵享受著女人的付出,一麵又看不起女人,這種人,難道不可恥嗎?”
“不過是因為看不得女人比他們做得更好,害怕被女子取代,才不敢承認女人比他們強罷了。”
一口氣說完心裡壓了許久的話,張承禮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突然,她又意識到自己失態。
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怎能當著皇後的麵說出來。
“娘娘恕罪,臣妾失言了。”
許灼華開口讓她起身,柔聲道:“這些話在本宮這兒說說,倒也無妨。”
“你的心思,本宮都明白,咱們做女人的,一輩子再要強,就算到了本宮的位置,還不是要圍著男人轉嗎。”
“不是困在後宅,就是困在宮裡,四四方方一個框,又有什麼不同。”
“本宮已經沒有退路了,可既然坐在後位之上,頂著天下女子最尊貴的頭銜,便想幫一幫心中有誌向卻找不到出路的女子。”
“張妃,凡事三思而後行,一步一步走踏實了,才能長久。”
“以後的事誰都說不準,你心裡的抱負,說不定哪一日就實現了呢。”
張承禮難得失態,皇後的每句話反複在她腦海中響起。
振聾發聵,讓她心神巨顫。
直到走出坤寧宮,她依舊眼含熱淚,心緒難寧。
她也想像外祖母一樣,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之上,為天下百姓奔走申告,為不公之事搖聲呐喊。
她想在史書記載中留下自己的姓名,而不是張氏,更不是張妃。
曾經,她尊敬皇後,隻是因為她是皇後,自己是嬪妃,理應如此。
可今日不是了。
是皇後將希望帶給了她,她將視她為摯友,視為戰友,更是未來路上的引路人。
她已做好準備,就算頭破血流,也要陪她一起,踏上一條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