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雲居。
身著天水碧絲繡襖裙的薛氏,背脊挺直坐在床頭扶椅上。
一頭烏發挽成高髻,除了兩隻金釵,再無其餘裝飾,襯得沉靜利落的眉眼多了幾分英氣。
看著昔日活潑可愛的女兒,如今病懨懨躺在床上,薛氏連著歎了好幾口氣。
“青枝,你過來。”薛氏眉心微皺,語氣嚴厲。
“側妃離開將軍府的時候,我曾給過你避子藥,還特意叮囑你務必要讓側妃服下,你就是這樣伺候側妃的嗎?”
青枝立即跪在地上,回道:“奴婢奴婢辜負了夫人所托,請夫人責罰。”
蘇家的女子出嫁晚,大多都是十八歲以後才成親的。
蘇珍瑤是薛氏最小的女兒,又生得晚,從小就比彆的兒女更受她疼愛。
蘇珍瑤在她心裡還跟沒長大的孩子似的,轉眼就要做母親了,薛氏心裡一陣一陣地難受。
說話便重了些。
“將軍府的規矩一向嚴明,就算是主子犯錯,該上家法的也絕不手軟。”
“青枝,你敢違背我的命令,伺候側妃失職,認還是不認。”
蘇珍瑤開口道:“母親,這不怪青枝,是”
“沒讓你說話。”薛氏本是武將世家出身,平日和顏悅色的時候還好,一旦嚴肅起來,頗有幾分威嚴。
沒等蘇珍瑤開口,青枝立即應下,“夫人,奴婢有罪,奴婢甘願受罰。”
“好,”薛氏沉聲道:“如今你跟在側妃身邊,是東宮的人了,我若罰你,便是越俎代庖。”
“你今日跟我回府,我自會稟明太子妃,換一個人過來伺候側妃。”
蘇珍瑤原以為母親不過嘴上嗬斥幾句便罷了,沒想到竟要將青枝帶走。
她頓時著急起來,心裡發怵也不得不說出實情,“母親,那晚殿下離開以後,青枝煎了藥送過來,是”
“是我趁她不注意,偷偷倒掉的。”
話說到後麵,越來越小聲。
她是薛氏一手帶到的,有沒有說謊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薛氏知道她從小怕苦,但沒想到在這種事上也隨著性子任性。
“你,”薛氏滿臉驚訝,“你為什麼要做什麼?”
“我和你父親知道你喜歡太子,雖然不滿意也想儘辦法送你入東宮。你從小性子就倔,旁的事便也罷了,你再喜歡太子也不該連自己的命都不顧啊。孩子遲早都有,你何必非要現在要呢?”
女子生產,十有九凶,年紀越小更是如此。
蘇珍瑤小聲道:“不是你想的那樣。那藥又苦又澀,我嘗了一口,實在吞不下,就倒了。”
蘇珍瑤將頭縮進錦被裡,隻露出一雙無辜的眼睛看著薛氏。
薛氏又氣又惱,可一句重話也說不出口。
都怪她,一心隻想小女兒活得痛快自在,將她養得做事全憑心意,沒想到一點兒好賴都分不清。
如今再怎麼說,也為時已晚。
隻願以後蘇家常立,能護得她在東宮一世周全吧。
薛氏將青枝叫起來,語氣柔和下來,“你知道這件事,是不是?”
青枝雖然和蘇珍瑤一起長大,但一直受薛氏調教,性子沉穩。
見青枝垂頭不語,薛氏便明白了。
“夫人,”青枝開口,“奴婢是在幾日後才發現此事的,當時抱著一絲僥幸,覺得側妃不會有孕。”
“雖然此事並非奴婢有意隱瞞,但畢竟是奴婢失察,奴婢不敢狡辯,也甘願受罰。”
“行了,”薛氏拉過她的手拍了拍,“你待珍兒一向儘心,我都看在眼裡。”
“剛才也是在氣頭上,才說了那些話。我向來賞罰分明,既然不是你的錯,斷沒有冤枉你的道理。”
薛氏無奈看了一眼蘇珍瑤,“側妃的性子你最清楚,大大咧咧的一點兒心計都沒有,如今她身邊正是缺人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容易讓人鑽了空子。”
“還是得有你在她身邊,我才放心。”
薛氏這句話說得隱晦。
雖然將軍府沒那麼多後宅勾心鬥角的事,但在東宮,這是一定是躲不過去的事。
蘇珍瑤一來就有孕,上有正宮太子妃,下有深受太子寵愛的蘇側妃,光是想想,就知道往後的明槍暗箭少不了。
蘇珍瑤也聽出點意思來。
她拉著薛氏的手臂搖了搖,“母親放心,東宮沒您想的那麼可怕。”
“太子妃姐姐為人和善,一點兒不擺架子,有什麼好東西都想著我的,有她在,彆人害不了我。”
畢竟是在東宮,擔心隔牆有耳,薛氏欲言又止,隻好說,“太子妃再好,畢竟年輕沒什麼經驗,你身邊也都是年輕婢女,照顧不好你。”
“我今日在這裡多待一會兒,等太子妃回來,親自去求個恩典,允我從將軍府送幾個嬤嬤過來,親自照顧你。”
這個請求,薛氏自知過分。
東宮要什麼有什麼,哪裡還會缺照顧蘇珍瑤的嬤嬤。
自己送人進來,不明擺著對太子妃不放心麼。
可薛氏不得不這麼做,就算仗著蘇家也好,豁出老臉也好,隻要能護住女兒周全,都沒什麼。
事已至此,再說什麼後悔的話都沒用了。
薛氏溫聲細語叮囑著日後需要注意的事,又安慰了蘇珍瑤一番。
她生下三子三女,在這方麵還是很有經驗的。
“夫人,陸側妃過來了。”
薛氏正在給蘇珍瑤削蘋果,她放下小刀,遲疑了一會兒,道:“請她進來吧。”
陸宛寧雖是側妃,但薛氏是一等誥命夫人,論品級比她還要高。
所以,陸宛寧進屋後,先朝薛氏行了一禮。
薛氏也不好當真受她的禮,側過身回道:“陸側妃多禮了。”
陸宛寧走到一旁的扶椅坐下,一臉關切對蘇珍瑤說:“聽說蘇妹妹昨晚沒睡好,我一直擔心著,沒忍住便過來瞧瞧,不知蘇妹妹現在好些了嗎?”
蘇珍瑤點點頭,“多謝陸姐姐關心,已經好多了。”
青枝在一旁補充道:“李太醫的藥極為管用,今早又服了一道,已經好多了,往後也會越來越好的。”
“那就好,”陸宛寧撫著胸口,“太子妃偏偏今日入宮,倒是趕巧了。”
隨即轉頭對薛氏道:“蘇妹妹病著,夫人過來探病也沒人接待,還望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薛氏笑道:“蘇側妃有孕是大事,太子妃娘娘理應即刻入宮親自向皇後娘娘稟報,我豈是那種不知禮數之人,在這種時候計較這些。”
薛氏挑起眼皮掃過陸宛寧,見她臉上掛著一絲尷尬。
想在她麵前挑撥,道行還差得遠呢。
就她這副惺惺作態的樣式,她就瞧著不順眼。
蘇珍瑤對陸宛寧說:“太子妃姐姐離開東宮之前,已經來看過我了,陸姐姐放心吧。”
薛氏心頭詫異不已。
每次她入宮,很早就要起床梳洗裝扮,天不亮就得出門。
太子妃居然還會擠出時間來蘇珍瑤這裡。
雖說看不出太子妃存了何種心思,但至少麵子上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反觀陸宛寧,趁著正宮不在,竟招搖著過來招呼客人了。
想到此,薛氏看她的眼神便多了幾分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