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晉白低頭抵上她的額,聲音很輕:“難受麼?”
難受嗎?
崔令窈扯唇:“如果王爺問的是為了新人,當堂羞辱我這件事的話,那自然是難受的。”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瞧出她的彆扭,謝晉白眸光微動,“難受什麼,那日,我問過你的。”
是的。
他問過她。
自一年前封王後,他一日比一日忙,歸家的時間越來越晚,神色匆匆。
幾月前的一天,他難得回來的早,徑直來了正院,夫妻倆沒敘幾句貼心話,他麵色就透出幾分躊躇,在她幾番催促下,才說出想迎李婉蓉為側妃的事。
他是當今皇後唯一的嫡子,上頭三個兄長二十好幾了,還都是光頭皇子,而他及冠之年,便因戰功封王,離太子之位也隻差一步。
嫡出,有戰功,唯一叫人詬病的是,他膝下無子。
想要做儲君,無子自然是不妥的。
而他們成婚已經三年,她肚子卻絲毫沒有動靜。
壓力不言而喻。
不止他麾下幕僚,家臣們急,皇後也急,幾次傳她入宮敲打。
就連從不過問兒子房中事的皇帝,也隱隱露出不滿之態。
那樣的情況下,他提出要迎一側妃進門,她還能反對嗎?
何況,崔令窈本身就在數著日子過,想著時間一到就脫離這個世界,從沒想過跟他廝守終生的,就更沒有反對的理由了。
所以,當時他一開口,她便笑著點頭應下了,一絲不快都未曾展露。
心中卻也感歎,百分百的愛戀值,不過如此,他封王後,甚至沒能堅持一年。
好在,崔令窈從不信那些情情愛愛。
她通情達理,善解人意,賢德大方。
答應李婉蓉進府,皇後一改往日苛責,笑讚她有容人之量,乃大婦典範。
眼下,聽見他再敘前事,對上他那雙深邃的眸子,也懶得去分析他眼底的情緒,隻淡淡道:“是的,當時你問過我,是我點頭應許的。”
“那現在呢,”謝晉白深深看著她,“現在,你可有後悔嗎?”
聞言,崔令窈心中大感荒唐。
李婉蓉已經是他的側妃,她後不後悔又能改變什麼,難道他還能把人趕出去?
再說,他要是不想娶,就算她當日點頭了,又有什麼用。
明明他自己也想迎新人,卻要做出一副,都怪你的模樣。
難道背棄感情的鍋,還要讓她背了不成?
她現在要是表現出嫉恨後悔,他會更高興?
自己迎了新人,還要讓她後悔痛苦,深陷情網自我折磨?
真是……
崔令窈強壓怒意,深吸了口氣道:“現在事已至此,側妃已經進門,你該好好待她。”
該好好待她…
帷帳內,空氣凝滯,一片死寂。
隻剩兩人的呼吸聲依舊在交纏。
良久,謝晉白僵硬的唇角倏然扯出個笑,齒縫中擠出三個字,“你,極好。”
這個笑,似透著森森寒意,叫崔令窈有些悚然,她謹慎的縮了縮肩,“王爺何故生惱,是我說錯話了?”
“怎會,王妃所言極是,我自會好好待蓉兒,”
謝晉白眸底笑意愈濃,“不過同樣不該冷落了你這位賢妻。”
話音剛落,他手臂揚起,下一瞬,帷帳內響起沉悶的錦緞撕裂聲。
崔令窈雙目一下子圓大,還沒反應過來,唇就被堵住。
連帶著她即將溢出口的驚呼聲也被堵住。
謝晉白牢牢扣著她的後頸,不容她躲避,
給予的吻有些發狠,甚至透著凶殘。
整整一夜,從未有過的疾風驟雨,像是要將崔令窈狠狠擊潰。
她一開始還強忍著,後麵忍不住推他。
可是身上人全沒了往日裡的隱忍克製。
他仿佛變成了凶神惡煞,能吃人的惡鬼。
好幾個瞬間,崔令窈甚至覺得自己見不到明天的天明。
她會直接死在回家的前一夜,死在他的懷裡…
直到天色露出魚肚白,身上才驟然一輕,她得以喘息。
腰間鉗製的手鬆開,已經脫力的崔令窈軟趴趴的倒在被褥上,半張臉埋進枕頭裡。
謝晉白支著身子,伸手去撈她下巴,看著麵唇緋紅,眼神渙散的女人,唇扯了個弧度。
“還是這個時候最乖。”
崔令窈眼睫輕輕顫動,眸中滑出清淚。
“哭什麼,”謝晉白拂去她的淚,輕笑了聲:“也不怕脫水,不如喝點茶再接著哭。”
譏嘲的話語,意味不明的笑聲,字字入耳。
纖細的手指,根根收攏,幾乎刺破軟枕。
這一年裡,崔令窈想過很多次,離開的最後一晚,他們會是怎麼樣的。
她並非鐵石心腸,分彆在即,一定也會心有不舍。
會說點好聽的話,溫言軟語哄哄他,留給他的記憶,一定得是溫情脈脈的。
後來,得知他要迎娶側妃,她想,那些溫情可能沒有了。
他再得佳人,她脫離世界,他們可以兩不相欠。
可無論如何,崔令窈都從未想過,他們的最後一晚,會是這樣不堪。
她竟然會在他這裡……
“彆哭,”謝晉白又來親她,“沒讓你疼,哭什麼。”
除了最開始沒輕沒重外,後麵他哪裡有下狠手欺負她。
最多,隻是沒體恤她而已。
他將人攬進懷裡,手順著脊背,落在她後腰,輕輕揉著,“累了今日就不要出門,好好在家歇著。”
崔令窈緊閉著眼,沒有說話。
謝晉白給她揉了會兒腰,外頭天色已經大亮,見懷裡女人不理自己,他歎了口氣,“行了,你歇著吧。”
他辛苦一夜,又要上朝去了。
掀被下了榻,沒有喚婢女進來伺候更衣,謝晉白自個兒穿戴好,一回頭,發現榻上的女人依舊維持著方才的姿勢。
他眉頭微蹙,幾步走近,“惱什麼?你我夫妻,即便要的過分了些,又有何不妥?”
這話自然是沒有人答的。
榻上女人還是那副一動不動的死樣子。
謝晉白滿心的不悅,又不能真拿她怎麼樣。
他彎腰俯身,“彆惱了,我回來給你帶雲片糕吃。”
昔年,兩人定情後,高高在上的冷漠皇子無師自通學會了哄人,也懂得買好吃的給心愛的姑娘。
隻是以後,再也不會有雲片糕了。
他們這輩子,就到這裡了。
………
謝晉白離開沒多久,夏枝走了進來。
見到榻上汗濕鬢發的主子,她麵上滿是笑意,喜道:“王爺心裡還是有您的。”
側妃進門的日子,竟然來了正院。
在沒有什麼比,讓一個女子新婚之夜獨守空房更丟顏麵的事了。
這樣相比起來,昨日那杯酒又算得了什麼。
崔令窈沒有理會她的話,而是吩咐道,“將妝台底下,那個箱子拿來。”
說是箱子,其實很小。
正正方方的檀木盒,一手就能拿起,上頭掛了兩把鎖。
作為陪嫁丫鬟,夏枝當然知道裡頭放的是什麼。
昌平侯府嫡長女嫁入皇家,嫁妝自然不薄,光是陪房的奴仆就好幾十人,那些身契都在裡頭呢。
崔令窈將盒子打開,在一疊厚厚契紙中,翻出幾張,交給夏枝。
“這些是你還有冬枝她們幾個的身契,我就不把她們喊進來一個一個給了,你交給她們吧。”
夏枝大驚失色:“姑娘這是要趕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