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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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一中的分班紅榜貼在公告欄最顯眼的位置,紅紙上的墨字被北風吹得發僵,邊角卷成了波浪——那是用普通鬆煙墨寫的,隻是紙厚些,能多撐幾天。雲澈蹲在公告欄斜後方的煤堆旁,正給雲淮川修那隻漏底的搪瓷碗。青禾膠混著麵粉糊在碗底抹開時,凍裂的指尖被黏得生疼,他往手心裡哈了口白氣,看見膠水裡映出自己的影子——像這隻破碗,滿是補丁,卻還能盛住些什麼。

“雲澈!紅榜!”周欣舉著張揉皺的紙衝過來,發梢的雪粒落在紙上,融成一個個小圓點,“林心怡……她去衝刺班了!”她跑得太急,懷裡的破保溫杯撞在煤堆上,發出“哐當”一聲,杯蓋掉在雪地裡,滾出老遠,露出裡麵半杯混著藥渣的熱水——是給雲澈母親留的,據說加了靈植園的青禾根,能暖身子。

雲澈的手頓了頓,青禾膠在碗底拉出道細銀絲,像極了林心怡昨天往特長班表格上填名字時,鉛筆尖懸在“器物修複”四個字上拉出的筆鋒。他記得她當時指腹蹭得紙麵發毛,把“修”字的豎鉤蹭成了個歪歪扭扭的圈,像他補過的銅葫蘆口那圈補痕。她用的那支鉛筆,筆杆裂了道縫,纏了圈藍布條,還是去年雲澈幫她修的。

“聽說張昊他爸找了教務處主任,”蘇曉曉抱著她的凡鐵測靈盤跟過來,盤底的鐵鏽在雪地上拖出條褐色的痕,“說衝刺班得有幾個像樣的,硬把林心怡塞進去了。”她把測靈盤往紅榜底下一放,縫衣針做的指針在“鍛體境一階”上抖個不停,針尖上沾著的雪粒簌簌往下掉,“你看!它都知道張昊也在衝刺班,跟咱們一樣都是鍛體一階,神氣什麼?”這測靈盤是她爺爺用補鍋剩下的凡鐵敲的,測誰都是鍛體一階,唯獨對靈材反應大——上次張昊帶了塊鍛體境靈鐵來,指針直接歪成了直角。

往操場走的路上,積雪被踩得“咯吱”響,像咬碎了冰碴子。雲澈聽見學生們湊在樟樹下議論,呼出的白氣混在一起,在枝椏間凝成了層薄冰。

“張昊家是雪城四大家族之一的張家,”穿厚棉襖的女生說,聲音裡帶著點羨慕——她家就在張家商鋪隔壁,知道張家庫房裡堆著不少鍛體境修士用的靈材,“聽說他家孩子從小喝靈米水長大,雖然跟咱們一樣是鍛體一階,拳頭硬多了。”

“還有李家,”旁邊的男生接話,手裡攥著塊普通鐵塊,卻寶貝似的,“給雪城護衛隊供兵甲的,他家小子的鐵牌據說摻了點靈鐵,練鍛體拳時能多擋兩下。”

“趙家的靈膳也厲害,”有人咂咂嘴,“我媽說趙家的靈粥裡加了點靈植粉,喝了練鍛體境不容易累,就是太貴,一碗要五塊錢。”

“王家更彆說了,”最後一個聲音壓得很低,“雪城的靈材都靠他家馬車運,他家孩子的靴子底墊了靈草,冬天踩雪不凍腳,咱們哪比得了?”

這四家的孩子,全在衝刺班。樟樹上的冰棱突然“啪”地掉下來,砸在雲澈的棉襖上,碎成了星子——他想起去年冬天,王師傅讓他去修王家馬車上的鐵軸,軸心裡就墊了片靈草,王師傅說“也就他們家,鍛體境的孩子用通玄境的草墊腳”。

“林心怡能進衝刺班,還不是沾她父親的光?”有個尖細的聲音從人群裡擠出來,“真以為憑她那枚銅徽章能進去?上次我還看見她在菜市場跟人討價還價呢!”

雲澈抬頭時,正看見林心怡從衝刺班教室出來。她穿件洗得發白的藍棉襖,袖口磨破了邊,露出裡麵的棉絮,領口彆著的還是那枚銅徽章,隻是被擦得發亮,在陽光下泛著點暖光,像塊被手焐熱的銅板。張昊跟在她身後,手裡轉著支普通毛筆,筆杆上纏著圈靈絲線——據說是他爸從靈材鋪討來的,說能助鍛體境修士凝神,其實就是根染了靈氣的棉線。

“林心怡,”張昊的聲音帶著點施舍的意味,毛筆在指尖轉得更快了,“我爸說讓你跟我組隊練鍛體拳,我這拳套摻了靈鐵,能幫你快點升階。”他把拳套往雪地上一磕,發出“哐當”響——那拳套確實比普通的沉些,張昊總說戴著它能一拳打穿木板,其實上次試了,隻在木板上留了個淺印。

林心怡的腳步頓了頓,沒回頭,手往棉襖口袋裡縮了縮——雲澈知道,她口袋裡揣著塊凡鐵打造的小錘子,是她自己磨的,練鍛體境時用來敲木樁,說“凡鐵的順手,靈鐵的太沉,握不住”。

“不用,我自己練就行。”林心怡的聲音很輕,像怕驚了誰。

“裝什麼清高?”張昊突然幾步追上她,伸手就去扯她領口的銅徽章,“你家那菜地的菜,不還是靠我爸跟王家打招呼,才沒被馬車軋?現在進了衝刺班,就不認人了?”

“鬆手!”雲澈的聲音撞過來時,張昊的手指已經把銅徽章扯得變了形,邊緣的毛刺紮進了林心怡的脖子,留下道紅痕,像被凍裂的蘿卜皮。

張昊挑眉打量雲澈,目光掃過他袖口的青禾膠硬殼——那是補法器時蹭上的,洗了好幾次都沒洗掉,硬得像層痂。“哪來的野小子?也配管張家的事?”他身後跟著兩個跟班,一個是李家的小兒子李虎,手裡把玩著塊摻了點靈鐵的牌子,練鍛體境時總往彆人身上砸;另一個是趙家的女兒趙雅,發間彆著支銀簪,據說是鍍了點靈銀,走路時總晃得人眼花——這兩人在衝刺班向來橫著走,仗著家具有點靈材,總覺得比彆人高一等。

雲澈沒說話,從口袋裡掏出把凡鐵鑷子。這鑷子是他用補壞的鐵壺嘴改的,尖頭上還沾著點青禾膠,在陽光下泛著點淡綠。他捏住張昊拽著徽章的手指,鑷子尖順著對方指縫輕輕一挑——用的正是練鍛體境時學的巧勁,避實就虛。張昊隻覺得指尖一麻,像被針紮了下,手“啪”地就鬆了,毛筆差點掉在地上。

“你敢動我?”張昊的臉瞬間漲紅了,從背上拽下根木棍——說是靈木的,其實就是根普通棗木,被他爸用靈水洗過兩次,“知道我這棍值多少嗎?夠你買十斤靈米!”

“值多少也不能欺負人。”雲澈把變了形的銅徽章捏在手裡,用鑷子尖一點點把邊角掰回去,動作輕得像在補片碎瓷——他練鍛體三階時,王師傅教過他“力道分三六九等,修器物跟練拳頭一樣,得懂輕重”。“而且你這棍梢裂了,”他抬頭指了指木棍頂端,“裡麵的木纖維斷了不少,再使勁掄,就得劈成兩半。”

李虎突然笑出聲,手裡的靈鐵牌拍得“啪啪”響:“他懂個屁!這是用靈水浸過的!我哥說,鍛體境修士用這個練棍法,半年就能升一階!”

話音剛落,“啪”的一聲,棍梢真的掉在了地上,裂成了三瓣,露出裡麵乾巴巴的木茬,根本沒什麼靈氣。張昊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這木棍確實裂了好幾天,他仗著家裡能再找根新的,從沒想過要修。

這時教導主任匆匆從辦公樓跑過來,軍綠色的棉襖上沾著雪,看見張昊手裡的木棍,臉色頓時變了,皺紋裡的雪都抖了下來:“怎麼回事?衝刺班的學生不準私鬥!都是鍛體一階,不好好練基礎,整天舞刀弄槍的!”他以前是雪城護衛隊的夥夫,最知道鍛體境基礎的重要性,總說“凡鐵練不紮實,給塊靈鐵也握不住”。

“主任!他動了我的棍!”張昊指著雲澈,聲音裡帶著哭腔,木棍被他攥得咯吱響,“他就是個修破爛的,在特長班撿彆人不要的破銅爛鐵,還敢對我動手!”

“他隻是幫我撿了徽章。”林心怡突然開口,伸手把銅徽章彆回領口,指尖把被扯歪的彆針捋直,“而且我的徽章上次被我踩扁了,是他修好的,比以前還結實。”她的聲音不大,卻像塊小石子投進了水裡,讓周圍的議論聲都停了——誰都知道林心怡的銅徽章是學校發的基礎款,凡俗銅料做的,踩扁了根本不值得修,可她練鍛體拳時總戴著,說“順手”。

教導主任盯著雲澈手裡的凡鐵鑷子,又看了看地上的木棍梢,突然“哦”了一聲,皺紋裡的雪化了些:“你就是那個能修東西的雲澈?王師傅跟我提過你,說你練鍛體拳時特彆穩,補的鐵壺都能當練拳的靶子。”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張昊,聲音沉得像壓了雪,“靈材再貴也得惜著用,鍛體境拚的不是家夥什,是底子——這周的體術課,你去特長班旁聽,跟雲澈學學怎麼把基礎打牢。”

張昊差點跳起來,木棍在雪地上劃出道深痕:“憑什麼?我可是張家的人!我爸給學校捐過靈米!”

“雪城不隻你張家,”教導主任的聲音更沉了,軍綠色棉襖的領口立了起來,“彆忘了城主府的人上周剛來看過鍛體境考核,說了誰要是仗著家有靈材就偷懶,直接從衝刺班除名。”

這話像盆冷水澆在張昊頭上,他的臉瞬間白了。雪城誰不知道,城主府的護衛都是從鍛體境一步步練上來的,最瞧不上仗勢欺人的;修協更不用說,考核時管你家有多少靈材,一拳打不出鍛體三階的力道,連修士執照都彆想拿;還有靈植園,雖不起眼,卻握著鍛體境修士最需要的靈植粉,誰家孩子肯好好練基礎,周叔總會多給兩勺,比什麼靈材都實在。

人群散時,樟樹上的冰棱又掉下來幾塊,砸在雪地上,碎成了亮晶晶的片。林心怡把銅徽章摘下來,遞到雲澈麵前,掌心的凍瘡被徽章邊緣硌得發紅:“還能修嗎?”徽章邊角被張昊捏出了個小坑,像塊被踩過的銅板,坑底還沾著點張昊袖口的靈絲線——那線早就沒了靈氣,跟普通棉線沒兩樣。

雲澈用鑷子尖蘸了點青禾膠,又從地上捏了點乾淨的雪,在手心搓成個小球,往小坑裡一填:“晾一晾就好,青禾膠混雪凍住,比銅還硬,練拳時戴著也結實。”他抬頭時,看見林心怡的課本從棉襖口袋裡露出來,封皮是用牛皮紙包的,上麵用鉛筆寫著行小字:“衝刺班的體術課跟咱們一樣練紮馬步,靈材再多,站不穩也沒用。”

“為什麼去衝刺班?”雲澈忍不住問,鑷子尖在補痕處輕輕壓了壓——這手法跟他練鍛體境時壓腿一樣,得慢慢使力,急了就會出岔子。

林心怡的耳尖紅了紅,像被凍紅的,又像被雪映紅的,她把課本往懷裡塞了塞,露出的封皮上還沾著點泥土——是從她家菜地帶來的,“我弟說想考修士小學,那裡要鍛體五階以上的推薦信……我得試試。”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但我不會像他們那樣靠靈材,我爸說鍛體境就該用凡鐵練,靈材用早了,根基虛得很。”

蘇曉曉突然從樟樹後鑽出來,測靈盤的指針正對著張昊離開的方向,針尖上沾著點靈絲線——是剛才從張昊袖口粘下來的,“你看!他這線早就沒靈氣了,跟咱們縫衣服的線一樣!還當寶貝呢!”她把測靈盤往雲澈麵前湊,鐵鏽蹭了雲澈一胳膊,“我爺爺說,鍛體境的靈氣值,靠的是汗水不是靈材,張昊的指針抖成那樣,肯定是平時偷懶!”

雲淮川抱著修好的搪瓷碗湊過來,碗底的青禾膠在陽光下泛著淡綠,像抹了層青苔:“管他什麼家族勢力,咱們把鍛體境練紮實了,比啥都強。”他突然一拍大腿,“對了!靈植園的周叔說,他那口澆水的鐵桶漏了,讓你去修,給三個肉包當工錢,還說多加兩勺靈植粉,夠咱們練體術時補力氣的!”

雲澈笑了,把補好的銅徽章遞回去。徽章上的小坑被填得嚴絲合縫,青禾膠在陽光下泛著點微光,像落了顆星星。遠處的衝刺班教室裡,張昊正對著斷了梢的木棍發呆,而特長班的方向,周欣已經在喊他們去練紮馬步——操場邊的木樁上,還留著林心怡練拳時的拳印,深淺均勻,比張昊用靈鐵牌砸的還結實。風卷著雪粒子掠過,帶著股青禾膠的淡香,像在說,鍛體境的路,從來都是一步一個腳印踩出來的,跟徽章是銅是銀,真沒多大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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