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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誠與生存的抉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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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籠罩保寧府的飛簷,林宇騎著馬剛踏上青石板街,知府項煜就帶著三班衙役跑了二裡地來迎接。他胖臉上堆滿了笑,錦緞官服被風吹得鼓鼓的,跟個裝滿糧食的麻袋似的。雙手抱拳時,手上的翡翠扳指在暮色裡閃著冷冷的光,開口說道:“林將軍,您一路辛苦了!下官已經準備好接風宴,快進城休息吧。”

副將趙猛手按劍柄,小聲嘀咕:“將軍,這陣仗有點……” 林宇抬手打斷他,臉上掛著笑容,說道:“項大人這麼熱情,咱哪能不領情呢?” 馬蹄聲在空蕩蕩的街巷裡回蕩,神機營的三千弟兄被 “好心” 安置在城外十裡的舊校場,隻有二十個親衛跟著林宇進城。

知府衙門裡,雕梁畫棟間燈火通明,一場為林宇將軍舉辦的豪華宴席正在進行。桌上的八珍湯熱氣騰騰,就像一層薄紗,把坐在主位的項煜的臉都給模糊了。項煜滿臉堆笑,親自拿起酒壺,熟練又熱情地給林宇倒酒,聲音甜得膩人:“將軍您的神勇之名,早就傳遍天下了!這次揮師去蜀地,肯定能大顯身手,立下不世之功。不過說實在的,城外那校場也太破了,根本配不上將軍的威名和麾下弟兄們的戰功……” 話鋒一轉,項煜猛地一拍手,大聲喊道:“來人!傳總兵陳武!” 不一會兒,身材魁梧的總兵陳武大步走進廳裡,身姿挺拔,神色嚴肅。項煜看著陳武,一臉認真地說:“陳武,馬上拿著我的令牌去犒勞軍隊,一定要安排好,讓弟兄們都能吃上熱乎飯,不許出岔子!” 林宇原本正要舉杯喝酒的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目光緊緊盯著陳武離去的背影,心裡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總覺得這看似正常的安排背後,藏著什麼陰謀。

舊校場中,秋風裹挾著寒意,在營盤裡肆意穿梭。篝火在秋風中忽明忽暗,像是在和這肅殺的氣氛作鬥爭。三千神機營士兵整齊地圍坐著,麵容疲憊,就著冰冷的井水,艱難地啃著像石頭一樣硬的麵餅。這時,值日軍士緊張又尖銳的喊聲突然響起:“朝廷欽差到!” 瞬間,舊校場安靜下來,隻剩下篝火燃燒的劈裡啪啦聲。

陳武穿著一身玄色錦袍,外麵披著威風的黑色披風,披風邊緣的銀色絲線在火光下若隱若現。他腳蹬鋥亮的牛皮馬刺,每走進轅門一步,馬刺就和古老的青石板碰撞出一連串尖銳清脆的聲音,跟敲鼓似的,驚飛了棲息在轅門橫梁上的夜梟。夜梟撲騰著翅膀,發出淒厲的叫聲,劃破了夜空的寧靜。

陳武昂首挺胸,故意把步子邁得又大又慢,每一步都像是要把這舊校場的寂靜給踩碎。他臉上那道猙獰的刀疤,在火光映照下,隨著步伐微微抽搐,刀疤處的皮膚泛著青黑色,活像一條隨時準備攻擊的蜈蚣,看著就讓人害怕。他腰間掛著的橫刀,刀身修長,隨著他的步伐晃來晃去,刀穗是用上等的紅色絲線織成的,掃過地麵,揚起絲絲塵土,仿佛在炫耀著往昔的戰功。而他手裡,那代表皇權的聖旨被高高舉起,明黃色的綢緞在熊熊火光中閃閃發光,金線繡成的雲紋精致得好像活了一樣,在火焰的舔舐下,仿佛要燃燒起來,散發出讓人喘不過氣的威壓,嚇得在場的士兵們紛紛低下頭,不敢直視。“聖旨到 ——” 陳武扯著嗓子喊,聲音又沙啞又帶著夜露的潮氣,在空氣中回蕩,故意把每個字都拖得老長,像是在給士兵們施加無形的壓力。他眯起眼睛,掃視著隊列中士兵們驚恐的臉,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心裡得意極了:“看你們還能蹦躂多久!” 隨著他慢慢展開聖旨,綢緞摩擦的沙沙聲在寂靜的校場裡格外清晰,就像死神的腳步聲,士兵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神機營暫時歸保寧知府項煜節製,從即日起聽候調遣。” 宣讀聖旨的太監扯著尖細的嗓子,聲音在夜色籠罩的營地中悠悠飄蕩。話音剛落,原本還算整齊的隊列一下子就亂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就像夏夜稻田裡受驚的青蛙叫。營地裡的火把燒得正旺,跳躍的火光照亮了士兵們滿是震驚的臉。有個年輕士兵,因為太驚訝,手裡還沒吃完的餅 “啪嗒” 一聲掉在地上,砸起一小片塵土,就像他們此刻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得稀碎的心情。陳武站在一旁,神色冷峻,冷眼旁觀著士兵們驚慌失措的樣子,微微眯起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得意,他心裡清楚,這第一步威懾,已經穩穩地起作用了 。

右衛百戶王鐵蛋聽到聖旨內容,心裡一驚,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火銃,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節都因為用力泛白了,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聲音微微發顫地說:“我們隻聽林將軍的命令,這聖旨……” 話還沒說完,陳武濃眉一豎,眼睛裡寒光一閃,像隻蓄勢待發的蒼鷹,猛地向前跨出半步。他動作敏捷,身形矯健,腰間的橫刀 “唰” 的一聲抽出半截,鋒利的刀刃在熊熊燃燒的火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那寒光好像能把人心裡的恐懼無限放大。刀穗隨著拔刀的動作,像條靈活的黑蛇,重重地掃過篝火,濺起的火星像四散的螢火蟲,紛紛揚揚落在周圍士兵身上。士兵們被突如其來的滾燙刺痛驚到,一時間陣中響起陣陣驚呼,場麵有點失控。“忠君報國,這是我們軍人天生的職責,容不得半點褻瀆。現在項大人身負皇命,代朝廷行使權力,他傳的命令就和聖上的旨意一樣。你們居然敢抗旨不遵?把聖上和朝廷綱紀放在哪裡了?” 陳武聲音洪亮,在這寂靜的營地中格外響亮,震得人耳朵嗡嗡響。他滿臉猙獰,五官因為憤怒都扭曲了,眼神裡毫不掩飾地透露出威脅,那目光就像能殺人一樣,好像下一秒手裡的長刀就會毫不猶豫地砍向那些質疑聖旨的人。他突然語氣變軟,臉上換上一副假惺惺的表情,目光掃過士兵們破舊的衣甲,開始蠱惑人心:“再說了,項大人念在各位將士戍邊辛苦,已經精心準備了三個月的豐厚糧餉。每個月每人能拿到三鬥米,都是上等的白米,顆粒飽滿,煮出來的飯噴香,絕對能吃飽。還有五斤鹽。另外,還貼心地給每人發十文菜金改善夥食。你們好好算算,跟著林將軍,能有這麼好的待遇嗎?” 說著,他從袖子裡掏出一把銅錢,在手裡晃得叮當作響,臉上堆滿了假笑,眼睛卻在士兵們身上來回打量,觀察著他們的反應,盤算著怎麼進一步瓦解他們的意誌。

篝火劈裡啪啦地燒著,時不時迸濺出火星子。前排的士兵們被熾熱的火焰烤得額頭直冒汗,汗珠順著臉頰滾落,滴在滿是塵土的地上,瞬間就沒了蹤影。伍長李二狗直直地盯著陳武手裡晃動的糧餉銅錢,眼神裡滿是複雜的情緒,喉結不由自主地上下滾動了幾下。

他的思緒飄回到三個月前,老家寄來了一封信。妻子在信裡哭訴,田裡嫩綠的青苗,本是一家人的希望,卻被官軍強行征去當了馬料。現在家裡已經沒糧吃了。一想到家裡的老人和孩子可能會餓死在那破窯洞裡,李二狗的心就像被無數根針紮著一樣。要是現在斷了糧餉,這個家恐怕真的要散了,親人們都會在饑寒交迫中死去。

可他又怎麼能忘記,戰場上,林將軍毫不猶豫的身影。當時,一支流箭像閃電一樣朝自己射來,千鈞一發之際,是林將軍衝出來,替他擋下了那致命的一箭。到現在,背上的那道傷口還時常隱隱作痛,每次疼起來,都像是在提醒他林將軍的救命之恩。那道傷疤,早就成了他心裡一段永遠抹不掉的記憶,承載著林將軍對他的生死守護 。

“林將軍把我們當兄弟!” 後排突然有人怒吼道,說話的是火銃隊的張石頭,他臉上那道從眉骨到下頜的傷疤在火光中顯得格外猙獰,那是跟著林宇打狼群時留下的,“沒有將軍,我們早就死在狼嘴裡了!” 他的話引起一陣騷動,士兵們交頭接耳,氣氛變得緊張起來。然而,陳武卻冷笑一聲,眼裡滿是不屑:“各位將士,朝廷花了那麼多錢養兵,為的是保境安民,保衛江山社稷。這忠誠,是對朝廷、對聖上的,可不是讓你們隻忠於某一個人。” 他轉身指著糧車,車轅上的銅牌刻著 “儲糧三萬石”,麻袋堆裡露出醃肉的油紙,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看到了嗎?這些糧食夠你們吃半年,還有一千壇烈酒犒勞功臣。但要是執意抗命……”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讓威脅的意味在夜空中蔓延,四周頓時安靜得可怕。

李二狗一個人蜷縮在營帳角落,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篝火裡跳動的火星,眼神漸漸變得迷離。恍惚間,故鄉村口那熟悉的畫麵好像在眼前緩緩展開,妻子瘦弱的身影站在寒風中,踮起腳尖眼巴巴地盼著,眼神裡滿是淒涼和哀愁。此刻,忠君思想和沉重的生存壓力,就像兩頭勢均力敵的猛獸,在他心裡展開了一場激烈的爭鬥。他下意識地看看自己攥著火銃的手,那隻手不受控製地一會兒鬆開,一會兒又緊緊握住,每一次動作的變換,都伴隨著內心深處一陣劇烈的煎熬。

入伍的時候,父親語重心長的叮囑 ——“吃皇糧,聽皇命”,到現在還在他耳邊清晰地回響,就像洪鐘一樣響亮。可回頭看看這些年的軍旅生涯,他心裡全是困惑和憤怒。皇命之下,他們這些戍邊的將士,在冰天雪地的冬天,隻能穿著單薄的衣服,手腳凍得生瘡、麻木,卻還要咬牙堅守。家裡的親人們,在貧瘠的土地上累死累活地乾活,卻還是擺脫不了挨餓受凍的命運。

現在,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突然擺在麵前。隻要輕輕點個頭,就能拿到豐厚的報酬,家人從此就能吃飽飯,不用再為吃飯發愁。說不定還能攢夠錢,把那破得每逢下雨天就四處漏雨的茅屋好好修繕一下,給家人一個安穩的家。李二狗的內心在這兩個想法之間來回拉扯,痛苦極了。他既想報答林將軍的救命之恩,又想拯救正在挨餓的家人。那豐厚的糧餉,像一塊巨大的磁鐵,吸引著他,讓他難以抗拒;而林將軍的身影,又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讓他沒辦法輕易背叛。在這兩難的選擇麵前,他感覺自己好像被夾在冰窖和火海中間,被兩種極端的力量同時撕扯著,靈魂都要被撕成兩半了。

陳武一看這情況,趕緊趁熱打鐵,拋出第二個 “誘餌”:“隻要聽從調遣,每人先給半兩安家銀,家裡有老人小孩的再加五錢。” 他重重地拍在糧車上,驚飛了幾隻偷吃穀粒的麻雀,“跟著林宇,你們拿什麼養家?項大人承諾,三個月後每人發新棉甲,每套造價二兩銀子!” 這話就像一根細針,刺破了最後一層心理防線,人群中響起了低低的議論聲。張石頭還想爭辯,卻看見身邊的弟兄們都開始挪動腳步,有人已經默默地摘下了腰間刻著 “林” 字的腰牌,那一刻,他隻覺得心裡一陣刺痛。

四更天的時候,舊校場的篝火漸漸熄滅了。陳武看著那些跪下來領糧餉的士兵,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 三千人裡,隻有不到兩百人還緊緊攥著腰牌不肯放手。月光像刀刃一樣清冷,投降的人捧著半兩銀子的手在發抖,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愧疚;而那兩百人腰間的火銃,在夜色中閃著冷冷的光,堅定又沉默。

這時候,知府衙門的暖閣裡,項煜正對著清單嘿嘿地笑,翡翠扳指劃過 “歸降士兵兩千五百人” 的字跡,算盤珠子撥得飛快:“兩千五百人,每人每月三鬥米,三個月就是兩千二百五十石;菜金十文,總共七百五十兩……” 他突然仰起頭大笑起來,笑聲裡全是得意,震得案頭的《忠經》都掉了下來,書頁正好翻開在 “報國忘家” 那章,簡直太諷刺了。

“趙猛那家夥,還在軍營外麵死纏爛打,非要見神機營不可。” 師爺皺著眉頭,一臉不耐煩,湊到項煜身邊,小聲報告。項煜聽了,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隨意地擺了擺手,眼裡閃過一絲寒光,就像夜梟盯著獵物一樣:“讓他鬨去,明天安排好,讓他去見見那些死腦筋的人。” 說完,他慢慢走到窗邊,望著濃稠得像墨汁一樣的夜色,遠處幾盞孤燈在風中搖晃,好像隨時都會熄滅。這時,他腦海裡突然浮現出溫體仁密信裡的那句話 ——“斷其羽翼,方好拿捏”,一時間,項煜好像突然領悟了什麼了不起的辦法,忍不住雙手一拍,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陰森。

在項煜這種被權欲衝昏頭腦的人眼裡,軍營裡那些為了忠義信念堅守,卻又在艱難世道裡為生存發愁的士兵,不過就是棋盤上的棋子,想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而儒家傳承了上千年的綱常禮教,在他看來,早就變成了一張無形卻又很結實的大網,把這些士兵困在 “忠君” 和 “求生” 的兩難境地中,讓他們暈頭轉向、迷失方向,最後稀裡糊塗地成了他實現陰謀、謀取私利的好工具 。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林宇一個人站在客房窗前。遠處舊校場方向傳來零星的馬蹄聲,他知道,那是選擇離開的弟兄們在出發。手按在劍柄上,指腹摩挲著刻在劍鞘上的 “忠” 字,突然覺得這個字燙得厲害。窗外,啟明星在雲縫裡時隱時現,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 在這亂世之中,忠和義、國和家,到底該怎麼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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