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驚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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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節叩在木門上,聲響驚飛了簷角麻雀。林宇垂著眼,直勾勾盯著門縫裡漏出的半道金光。寧王握筆的手微微一頓,硯台裡的鬆煙嫋嫋升騰,恍惚間,竟好似回到二十年前那個清晨 —— 父王臨終前,也是這般將《大明會典》鄭重按在他掌心,玉冠上的東珠墜子撞在典籍封麵上,發出清越聲響,恰似黃鐘大呂,在寧王心間久久回蕩。那聲響,和此刻案頭狼毫滴落的墨汁聲,莫名就對上了,將往昔與今朝悄然勾連。

“進來。”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裹著鬆煙墨香飄出去,沙啞得連自己都陌生。玄色道袍上的雲紋暗繡,在晨光裡忽明忽暗,恰似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緒。腰間八卦玉佩壓著《大明會典》扉頁,那被朱砂批注的 “萬曆三大征” 字樣,一下子讓他想起萬曆四十七年深秋,自己剛襲王爵,隨駕出征的場景。遼東的土地被鮮血浸透,好似一片血海,將士們的甲胄在夕陽下泛著暗紅,那顏色,像極了此刻案頭山東賑糧清單上暈開的墨團,皆是生命消逝、山河破碎的殘酷寫照。

“聽說你讓賬房先生核算濟南府畝產?” 狼毫筆尖懸在 “人相食” 三字上方,寧王瞧著兒子袖中微微隆起的圖紙輪廓,記憶 “唰” 地一下被拉回少年時。那時的他,常跟同窗在國子監辯論,攥著《鹽鐵論》,手指關節都發白了,胸中滿是 “為生民立命” 的豪情壯誌,隻覺自己能憑一腔熱血,扭轉乾坤,庇佑天下蒼生。可等真踏入朝堂,看著溫體仁之流翻雲覆雨,結黨營私,排除異己,才知道理想在現實麵前,脆弱得像張薄紙,輕輕一戳,便千瘡百孔。

林宇一提改良農具,寧王條件反射般拍案而起。案頭的青瓷筆洗 “哐當” 一聲倒了,釉水在宣紙上暈開,活脫脫像那年在文華殿,崇禎皇帝摔落的茶盞,滿是憤怒與無奈。他哪是真動怒,心裡全是驚惶 —— 十七歲的自己,也曾像兒子這般莽撞,私自向戶部呈遞興修水利的折子,滿心以為是利國利民之舉,結果換來父親三天三夜的閉門訓斥,還有溫體仁黨羽明裡暗裡的算計,在朝堂上舉步維艱,處處碰壁。可指尖摩挲著玉佩背麵的星象紋路,成祖皇帝 “觀星象而知農事” 的叮囑還在耳邊,他又怎會不知農桑才是國本?矛盾與煎熬在心底翻江倒海,理智告誡他要謹慎行事,莫要重蹈覆轍,可心底的熱血又在隱隱沸騰,最後隻能化作一聲冷冰冰、硬邦邦的嗬斥:“農政有戶部尚書操心,你讀好《資治通鑒》就行。”

林宇 “撲通” 一聲跪下,寧王的心猛地揪緊。去年冬至文華殿的場景又浮現眼前:崇禎皇帝一臉疲憊,形容憔悴,眼中滿是對江山社稷的憂慮;內閣大臣們支支吾吾地推諉,在黨爭與國事間搖擺不定,隻顧著維護自身利益;還有自己當時藏在袍袖裡,攥出冷汗的手,麵對朝堂亂象,空有抱負卻無力回天。但更清晰的,是八歲那年上元節,他騎在父王肩頭逛燈市,父親指著街邊賣炊餅的老漢說 “民以食為天”,那質樸的話語,如一顆種子,在他心底生根發芽。此刻兒子說起遼東軍糧,那些被刻意藏起來的焦慮與不甘,“噌” 地一下又冒出來了。他望著少年倔強的眉眼,突然想起自己十六歲那年,在太學辯論時口若懸河,誓要革新吏治,還朝堂一片清明的模樣。

“就想效仿徐光啟那些‘老學究’?” 寧王猛地起身,道袍下擺掃過案頭清單。他想起三年前,偷偷資助徐光啟修訂《農政全書》時,每晚在床上翻來覆去,心裡慌得不行,生怕事情敗露,招來災禍。管家捧著三法司急件進來,聽到彈劾應天府尹的消息,他摔密折的動作帶著幾分泄憤 —— 這讓他想起天啟年間,東林黨人因引進西學,傳播先進思想,被閹黨構陷,在詔獄裡被折磨致死的慘狀,無數仁人誌士的鮮血,染紅了那段黑暗的曆史。可瞥見林宇蒼白的臉色,又忍不住在心裡歎氣:傻孩子,你哪知道這看似離譜的彈劾背後,藏著多少吃人不吐骨頭的陷阱,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狄明遠帶來溫體仁借《大明會典》發難的消息,寧王按住典籍的手掌微微發顫。思緒飄回二十年前,先王在世時,父子倆曾在書房通宵研讀會典,燭火把 “太祖高皇帝欽定” 的金字照得賊亮,那時的他們,滿心敬畏,將祖宗法度奉為圭臬。如今這本象征祖宗法度的皇皇巨著,卻成了黨爭的 “大殺器”,被彆有用心之人肆意利用,踐踏了祖宗的初衷。兒子那句 “祖宗之法,當以利民為本”,像一記重錘砸在他心頭,讓他想起年少時,自己也曾在會典空白處寫下 “法隨時變” 的批注,滿心期許能順應時代,革新圖強,結果被師傅用朱砂狠狠圈出來,斥責他離經叛道,這一斥責,也讓他在往後的歲月裡,漸漸收斂了鋒芒。

“明天去看莊田。” 寧王走到窗邊,望著霧氣彌漫的田壟,突然想起小時候隨父王出巡,那時大明的田野裡,到處都是歡聲笑語。佃戶家的小孩追著馬車跑,臉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還會獻上剛摘的野果,那是質樸的百姓對王室的愛戴。可如今,霜花覆蓋的青磚上,水痕蜿蜒,像在哭泣,正如同他此刻亂糟糟、理不清的心。威脅燒書齋的話脫口而出,他都不敢看兒子失望的眼神 —— 因為他清楚記得,自己十八歲那年,父王也是這般嚴厲斥責他私自結交外臣,可轉身就默默幫他把風波擺平了,父王那無聲的支持,一直是他心底最溫暖的依靠。

夜幕降臨,寧王摩挲著《大明會典》磨損的邊緣,終於下了決心。永樂年間的舊檔,或許是個轉機。但楚王府彈劾的消息傳來,他下巴猛地繃緊,泄露了心底的驚濤駭浪。燭火晃悠,他望著兒子年輕又堅定的側臉,突然想起先王臨終前的話:“守成易,革新難,但若能為江山社稷,粉身碎骨又何妨?” 此刻,這句話在他耳邊回蕩,和窗外呼嘯的北風攪在一起,催著他踏入這場注定艱難的征途。

他深吸一口氣,挺直脊梁,像是要把這書房裡積壓多年的沉悶、無奈,一股腦全吐出去。而後,慢慢走向案幾,攤開紙筆,準備為這搖搖欲墜的大明江山,寫下或許能扭轉乾坤的第一筆。他的筆尖在紙上摩挲,墨汁暈染開來,恰似他心中那團熾熱卻又小心翼翼的希望,隨著字跡緩緩流淌,一點點勾勒出對未來的期許,儘管前路荊棘密布,可他已無路可退,唯有用這一紙筆墨,去奮力改寫大明的命運。 他知道,這一筆下去,便如在暗流湧動的朝堂湖麵投下巨石,激起的波瀾或將超出想象,可若不寫,大明這艘破船,怕是撐不過下一個風浪,無論結局如何,他都要拚上這一回。 書房外,風拍打著窗欞,似在催促他快些落筆,那風聲仿若無數百姓的呼喊,在為他即將開啟的變革之路助威,又似在警告他前路的艱險。寧王目光堅定,手中筆未曾有絲毫顫抖,他將所有的期望、擔憂與決心,都傾注在這一筆一劃之中,那墨字似有了生命,跳躍在紙麵,仿佛在訴說著一個關於拯救與抗爭的故事。 終於,一行工整有力的字跡落在紙上,那是他為革新大明農政擬定的開篇之策,承載著無數期許與孤勇,也宣告著一場艱難變革的正式拉開帷幕。 這第一筆,不僅是他個人的抉擇,更是對祖宗社稷的交代,對天下蒼生的承諾,哪怕風雨兼程,他也將義無反顧地帶著這份信念走下去。

寧王長舒一口氣,心裡默念:“這波操作,不管成不成,先乾了再說,大明,可不能就這麼涼了!” 他把筆一扔,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那黑漆漆的夜空,像是能從裡頭瞅見大明未來的曙光。得嘞,這改革的大幕算是拉開了,接下來,就看老天爺給不給麵子,讓他這扭轉乾坤的計劃,順順利利地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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