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大道」位處「墮落街」腹部,被稱為“休閒娛樂購物一條街”,其中最出名的當屬青花購物大廣場,裡麵有著當下最先進與最潮流的一眾消費品,吸引著無數紅男綠女趨之若鶩。
我和裡奈上了廣場的四樓,找到了中影巨幕,然後她就在機器上用手機兌票。
人非常多,她一直叮囑我一定要緊跟在她的身旁。
於是我隻好乖乖地杵在了原地,站在了她的身後。
“好了,”很快,裡奈就從機子裡麵取出了兩張電影票,並且轉身把它們捏在手裡舉起來,在我的眼睛前麵甩了好幾下,說,“進場,9排17、18!”
“看的是什麼電影哦?”我眼睛跟著她的電影票上下晃動著,“會好看嗎?”
“喏。”裡奈把電影票拿下來,遞給我,“自己看。”
我接過來一看,果不出所料——類彆:愛情片。
至於電影名字……很長,我都不好意思念出聲音來。
“走吧,先去買個爆米花。”裡奈從我的手中把電影票又抽了回去,說,“這個不能給你。”
“哦,怕我把票弄丟了是吧?”我說。
“你猜?”
“我覺得是的。”
“那就是「是的」。”
“誒,你說為什麼幾乎每個人看電影都非要配上爆米花啊?”我表示有點不解,甚至佩服這一非常成功的營銷手段。
“沒有爆米花就沒有靈魂啦,來電影院就是要有儀式感。”裡奈很實誠地給出了她自己的答案。
“那為什麼不是火腿腸或者是其他的一些配置呢?”我又開始搞事情。
“啊,那樣子的話,火腿腸的氣味不就會充斥整個電影院了嗎?而且聽著他們大口小口吃下去發出的各種奇怪的聲音,一定會瞬間覺得心裡難受全身發毛吧?”裡奈果然是反應特彆快,立馬就回答了我。
“也對。”竟然沒有難倒她。
當然,我們也沒在這些無聊的問題中繼續糾纏下去。很快,我們就買好了爆米花並進了場。
坐下所在位置以後,她把爆米花放在了我們兩個人的中間,然後說:“待會兒我要是看哭了,你要記得幫我遞紙巾哦。”
我說天呐,這麼奇怪的要求我還是第一次聽女生自己主動說。
“這是作為一個合格的情人最基本的修養好吧?”裡奈倒是很快就進入了角色,“我不管,你就要給我遞紙巾,我花錢買的票,我有這個權利!”說完,她從她的包包裡拿出一包紙巾,就勢砸在了我的身上。
“那你自己的手,是用來……?”我拿好紙巾,笑問。
“你管我用來乾嘛呀?那那那……我也要用來吃爆米花的呀,你個大傻子,不要不解風情好不好?”裡奈說完,把腦袋撇向一側,撅起嘴巴沒再想理我。
“那如果我等一下看著看著看笑了,怎麼辦?”皮癢的我繼續撩她說話。
“閉嘴吧你,你個智障!”裡奈回頭,一拳就掄在了我的手臂上。
緊接著,電影就開始了。
所有的燈光“啪”的一聲,全部熄滅。黑暗中,所有眾生瞬間失去形骸,唯剩靈魂。
直到光亮從銀幕裡反投過來,我側頭這才看清了裡奈臉上的輪廓。
是啊,這輪廓幾近完美。人家那麼喜歡我,我喜歡一下確實根本就不會死。
可是人就隻有那麼一個,又不會分身,我也感到很絕望。
“裡奈?”我鬼使神差悄聲地喊了一下她的名字。
然後她把耳朵湊過來,說了一聲:“唔?”
看著她的耳朵,我猶豫了。我說:
“沒事。就叫叫。”
接著她又奶凶奶凶地瞪了我一眼,繼續看大熒幕去了。
事實上,那刻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我抬起我的右手,伸向了爆米花筒,抓起一顆爆米花,然後把它丟進嘴裡,“吧嗒”幾聲將之快速在牙床中磨碎,最後慢慢吞掉。我想象著它從一個黑暗的地方(黑燈瞎火的電影院),掉入了一個更黑暗的地方(一片黑暗的我的體內),並且死無全屍,再和我胃裡所有亂七八糟的消化物包卷在一起,攪成一團……那樣子也是相當可憐。
電影於我而言,其實並無太大觸動,原因之一是裡麵的演員尷尬的演技以及導演的二流水平實在是不能讓我恭維,故事好像是挺好的,卻偏偏落入了俗套。
儘管如此,我幾乎還是認真地看完了全程。雖然整場電影下來,我換了不少於十七個不同的坐姿。
除此之外,我給裡奈遞了四次紙巾,其中有一次她哭了整整三分鐘。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眼睛盯著屏幕,眼淚一直吧咂吧咂地往下掉,我就這樣一直僵直著手一動不敢動,手裡還拿著一張她久久不接的紙巾。
——「作為情人的基本修養之一,就是她哭的時候,要及時親自上去給她擦拭眼淚,然後安慰她,抱抱她。」
可是我顏啟,隻懂又不會做。
“顏啟,你會喜歡我嗎?”裡奈垂下看熒幕的目光,依然靠著我的肩膀之上,不知道是問我還是在自言自語。
我看著她頭上的小皮筋,默然不語。
直到電影結束。
燈光又在一瞬間儘數打起,我們的靈魂穿衣戴甲,又立馬恢複了正常的形骸。
裡奈眼睛紅紅,我對她說等彆人先走吧,我們跟在後麵一點。
裡奈點了點頭,說,好。
正當我還以為她哭成那樣,一時半會兒精神平複不過來呢,誰知沒多久她就像鬼打了一樣生猛——蹦起來、拉起我的手臂、就往出口跑。
“慢點啊,下樓梯呢。”我不得不把她喊住。
“餓了,我要去吃飯。”裡奈是頭也不回,一邊下樓梯一邊對我說:“要快點,不然這會兒散場的人多,搶不到好位置了。”
“去吃什麼呢?”我很好奇,“還需要搶「好位置」?”
“噓~小聲點,不要給太多人聽到了,”裡奈回頭給我打了個眼色,“烤魚,就他家的好吃。”
“哈?這才幾點呀?你就想吃烤魚?”
“喂!小聲點!我餓了嘛。”
“下午四點半,吃烤魚,也是個人才。”
“能不能閉嘴,你個大嘴巴!”
“中午沒吃?”趁她上頭,我快速問。
“沒吃。”她快速答完,才發現說漏了嘴,“呃……”
“為什麼不吃?”我乘勢追擊。
“就……就忘了吃。”
“天天吃著的,怎麼會忘呢?”
“反正就是忘了。”
“怎麼忘的?”
“試衣服啊,梳妝打扮啊,午飯時間一不小心就過去了嘛……呃……”
又被我套出話來的裡奈,瞬間就被自己亞麻呆住了。
“好吧,”我不由得心中有愧,都沒仔細認真地去看她今天這一身精心的打扮,我說,“那我請你,去吃烤魚。”
“哦。”裡奈默默地再也不吱聲了。
——「作為一個合格的情人理應的自我修養,必須時刻注意到她身上的不同變化,哪怕是再微小的細節,都不要遺漏。」
而我不僅遺漏,還且幾乎無視。
想想真是該死。
所以,做不成情人,會不會於她而言,反而是件好事呢?抑或說,愛的世界裡本就沒有榆木腦袋,情人的基本修養都是練出來的呢?要麼就是不愛,愛的話怎麼可能一點修養都沒有。
抱著這種糾結,我陪著裡奈吃完了一大半條烤魚。
我時不時地抬頭望她,以此確定眼前的人確實是她,而不是車嘉,而不是河莉。
我在出神中繼續出神,就像身體撕裂,一分為三,一個陪著裡奈,一個去了河莉那裡,一個飛向了遙遠陌生的巴拿馬車嘉麵前。
“我吃飽啦!”裡奈的這句話把我拉回了現實。
正在桌麵上用手擺弄著湯匙的我,元神驀地恢複了回來。
我輕聲笑了笑,把湯匙放好,說:“這麼快就吃飽了啊?彆半夜又喊餓。”
“真飽了,”裡奈用紙巾輕輕擦了擦嘴,說,“再不會喊餓了。”
“確定?”
“確定的。”
“那我們回去吧。”我說。
“這麼快就回去啊?就不能陪多我一下……”
“可以。如果你確實想的話。”我又說。
“好啦,開玩笑啦,你一定有事對不對,那今天就這樣吧。”
“也沒什麼特彆重要的事。”我最後說,“隻是覺得,「好像現在回去會比較好」。”
“「好像現在回去會比較好」……”裡奈跟著我把這句話在她口中又念了一遍,似乎是在咀嚼這其中的深意。
再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好了的我,舉手喚服務員結賬。
——我無意傷害裡奈,今天就適可而止吧。
——我怕我深陷其中。
——買單走人隻是我最後的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