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淬金入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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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護儀的滴答聲突然變得急促,像被人攥住了喉嚨的鐘擺,每一聲都像敲在肖鋒的心口上。

肖鋒正用棉簽蘸著溫水潤母親乾裂的唇,溫水的觸感微涼,帶著一絲淡淡的藥香。

他忽然看見那隻纏著紗布的手在床單上輕輕動了動,指節微微蜷起,像是要抓住什麼。

"媽?"他的聲音發顫,帶著不敢置信的顫抖。

棉簽"啪"地掉在床頭櫃上,玻璃藥瓶被撞得叮當響,那聲音在病房裡格外刺耳。

鄭敏母親剛把保溫桶裡的小米粥盛進碗,聽到動靜抬頭,手裡的勺子也跟著晃了晃,熱氣騰騰的粥麵上泛起一圈圈漣漪。

肖母的眼皮又顫了兩下,像兩片沾了晨露的蝴蝶翅膀,輕得仿佛一碰就會碎。

當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終於睜開時,夕陽剛好穿透窗紗,在她眼尾的皺紋裡灑下碎金,像是時光在她臉上留下的溫柔印記。

她望著肖鋒,喉嚨裡發出模糊的音節,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鋒兒"

肖鋒的膝蓋一軟,幾乎要跪在地上。

他抓住母親的手,那雙手比記憶中更瘦,骨節硌得他掌心生疼,仿佛每一根骨頭都在訴說著病痛的折磨。"媽,我在這兒。"他的鼻尖抵著母親手背,溫熱的淚滲進紗布的縫隙,帶著鹹澀的濕意,"我在這兒。"

"你瘦了。"肖母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卻精準地紮進肖鋒心口,像一根細針,刺入最柔軟的地方。

他猛地抬頭,看見母親眼底浮著層水霧,那是他從小到大最熟悉的目光——小時候他發燒,母親守了整夜,看他退燒時也是這樣;大學報到那天,母親在火車站台望著他背影,目光裡也浸著這樣的水。

鄭敏母親抹了把眼角,把粥碗往肖鋒手裡塞:"快趁熱喂兩口,我剛才問過王大夫,能喝流食了。"她轉身去調輸液架的高度,藍布圍裙擦過肖鋒肩膀時,帶著股廚房特有的煙火氣,混著米香與油味,讓他想起家的味道。

病房門就在這時被推開。

趙國棟的皮靴聲先撞進來,"哢嗒哢嗒"敲在瓷磚地上,比他本人快了三步,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他手裡捧著一束康乃馨,紅得紮眼,花瓣帶著塑料般的光澤,還有一股略顯刺鼻的花香。

另一隻手提著印著"青雲鎮人民政府"字樣的紙袋,金漆字在夕陽下泛著油光,像某種炫耀。

跟在他身後的宣傳乾事舉著相機,鏡頭蓋還掛在脖子上,顯然是匆忙趕來的,空氣中還殘留著他進門時帶起的一陣風。

"肖母醒了?

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趙國棟把花塞進肖鋒懷裡,康乃馨的刺紮得他手腕生疼,像是某種隱喻。

他的手指在紙袋提手上捏出白印:"鎮黨委一直記掛著基層乾部的困難,這是三千塊慰問金,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宣傳乾事已經舉起相機,閃光燈"哢嚓"亮起,晃得肖鋒眼前發黑,那種突如其來的強光讓他本能地眯起眼。

他望著趙國棟笑出褶子的眼角,想起三天前在鎮政府,這人為了搶年終總結的功勞,把實習生小張寫的報告裡的數據錯誤推到他頭上時,也是這樣的笑——左邊嘴角翹得比右邊高兩毫米,眼尾的皺紋是擠出來的,帶著一絲虛偽的溫度。

"趙委員費心了。"肖鋒把花放在床頭櫃上,避開母親的視線將紙袋推回去,"我媽剛醒,需要靜養。"

"看你說的,這是組織的關懷。"趙國棟沒接紙袋,反而拍了拍肖鋒肩膀,力道重得像拍麻袋,肩頭傳來一陣鈍痛,"最近看你兩頭跑,工作家庭都顧著,組織上心疼啊。

年終總結的事,我跟張書記說過了,你就安心陪母親,工作我們來分擔。"

肖鋒的手指在身側蜷起。

他想起昨天在檔案室查到的急救車調度記錄——母親暈倒那天,鎮裡唯一的120正載著趙國棟的表舅去城裡看腿,理由是"突發痛風"。

而調度單上的"緊急程度"一欄,赫然寫著"特級"。

"趙委員的好意我心領了。"他望著趙國棟胸前的黨徽,那枚徽章和他的一樣,都是鎮裡統一發的,但趙國棟的有些發暗,像是很久沒擦過,"總結報告我改了三版,數據都和民政、社保對過,明天就能交。"

趙國棟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堆起來:"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可也要注意身體。"他衝宣傳乾事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又按了兩下快門,閃光燈再次亮起,像某種無聲的威脅。

門關上時,帶起一陣風,吹得康乃馨的花瓣簌簌落了兩片,掉在肖鋒腳邊,帶著淡淡的香氣,卻也顯得突兀而諷刺。

"小肖。"王大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肖鋒直起腰,看見他倚在門框上,白大褂口袋裡插著筆,筆帽沒蓋,在布料上洇了塊藍漬,像是他剛剛匆忙記下什麼。

肖鋒想起三天前在病房裡,林主任翻他做的醫療改革筆記時,指尖在"急救車調度優化方案"那頁停留了很久。

原來那把"鑰匙",早就在悄悄開鎖了。

"謝謝王哥。"他掏出兜裡皺巴巴的煙盒,抽出一根遞過去——這是他早上在樓梯間撿的,給母親交住院費後,兜裡隻剩半包煙。

王大夫沒接,反而從自己口袋裡摸出盒軟中華,彈了一根給他:"你寫的那個急救車共享方案,我給市醫院急診科老張看了,他說可行。"

肖鋒捏著煙的手微微發顫。

這根煙比他之前抽過的任何煙都沉,沉得像塊壓艙石。

晚上九點,肖鋒在醫院走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杯速溶咖啡。

紙杯燙手,他卻舍不得鬆手,就像舍不得鬆開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時,他差點把咖啡灑在褲子上。

"肖主任?"林主任的聲音從聽筒裡傳出來,帶著點沙啞,像是剛開完會,"下周三上午九點,市衛健委有個基層醫療改革座談會,想請你過來講講青雲鎮的情況。"

肖鋒望著走廊儘頭的窗戶,月光透過玻璃照在牆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想起趙國棟今天說的"工作我們來分擔",想起調度單上那個刺眼的"特級",想起母親蘇醒時攥住他的手——那雙手曾經給他係過紅領巾,補過破洞的校服,在他拿到北大錄取通知書那天,把煮熟的雞蛋塞進他手心。

"林主任,我一定準時到。"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釘子敲進木頭,"就是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讓我把急救車調度的方案也帶上?"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接著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我這兒有你寫的筆記複印件,你說。"

肖鋒望著窗外的夜色,霓虹燈在玻璃上投下斑斕的光,像極了鎮政府會議室牆上的那幅"青雲直上"的山水畫——隻不過畫裡的山是假的,雲是假的,隻有他腳下的路,每一步都要自己踩實。

"媽,我得走得更穩一些。"他對著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輕聲說。

風從窗縫裡鑽進來,吹得他後頸發涼,卻吹不散眼底的灼熱。

走廊儘頭的護士站傳來叫號聲,王大夫的白大褂晃過轉角。

肖鋒剛要轉身回病房,就見王大夫衝他招了招手,指了指護士站後麵的辦公室,燈光從門縫裡漏出來,在地上拖出條金線。

他捏了捏口袋裡的手機,深吸一口氣,朝那片光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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